朱老师看著很快从巨大打击里回复过来的陈扬,欣喜地说道:“小陈,你什麽都不缺,缺的就是孤注一掷的勇气,我以为你会被这个打击打得弯下腰去,但你比我想象的要坚强。”
这次谈话结束之後,陈扬一刻没有耽误就回到家乡把房子挂牌,虽然有好几次都要心疼毁约,但他还是狠下心来。这辈子一直太懦弱了,向现实低头的时候太多了。
陈扬收拾著那座即将出售的房子,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小小的屏幕上显示著“秦律”二字。
看到这个名字,陈扬心里一痛,这个人真是精力非凡,不但带来了火热的爱情滋味,而且火太旺没有节制,烧得人无法忍受。
他滥交,吸毒,暴力,疯狂,最终完全摧毁了自己正常的生活
“你还真大胆啊,这样了都还敢打电话过来。”陈扬对著那个用了四年的老款诺基亚自言自语,语毕,他狠狠地把手机摔在了地板上。
“早该换一部新手机了!”陈扬摘下头上用报纸做成的尖顶防尘帽,“新城市,新生活,新征程。”
朱老师很快就帮陈扬办好了一切手续,录取通知下来了,签证过了,机票也已经买好。陈扬一一拜别了家乡的亲友,跟启蒙的闵老师见面的情形让他尤其感慨。
已经年过半百的闵老师高兴地说道:“我早知道,这些学生里你是最有出息的一个。也许那个秦律也会不错,但他的性格太浮躁,长久下来你一定是最棒的。”
原来老师们都是看好自己超过秦律的,陈扬高兴地笑了,了无牵挂地带著简单的行李来到机场。
“陈扬!可算找到你了!”曾秘书气喘吁吁地拿著一把小提琴跑过来,“龙先生送你的,就是原来那把!”
陈扬惊恐地往四周望望。
“别担心,龙先生瞒著秦律,他保证再不会让秦律纠缠你了。”
“这琴太名贵了,我不能要,况且,我跟秦律已经没关系了。”
曾秘书笑道:“可是龙先生跟你有关系啊,他让我告诉你,他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这把琴,就是父亲送给远行求学的儿子的礼物。秦律弄丢了你爸爸送的琴,龙先生愿意用这把琴补偿,虽然他知道,再昂贵的小提琴,也比不上你当初的那一把。”
陈扬感动地接过琴盒,没想到,他随口讲的事情,龙先生却认真地记在心里。那段日子,每周都会见龙先生一次,他们一起笑著讲那个他们同样深爱著的秦律。
龙先生却不准陈扬告诉秦律这些,因为他们父子每次见面就是争吵和相互讽刺。他管理著好几家公司,从矿业到地产,一路叱吒风云,没想到却在处理父子关系上笨拙无比。
陈扬想不明白,为什麽人总在别的地方聪明,而在重要的事情上犯胡涂呢?为什麽最恶毒的语言总要向深怀爱意的人的吐露呢?
系上又解开安全带,飞机已经飞行在两万六千尺的高空,座位靠窗的陈扬看著舷窗外分外鲜亮的蓝天白云。
这个结局还不算太坏吧,虽然爱情搞得一塌糊涂,连学业都没能完成,但至少还可以为小提琴的梦想继续奋斗下去。
第三十三章 大爱无声
秦律梦游一般地走上医院的台阶。他找不到陈扬了,当他跟上次一样兴冲冲赶到陈扬家乡的时候,陈扬的邻居告诉他,那幢房子已经易主。
是的,他再三犯同样的错误,怎麽还可能像上次一样,一首激情的歌曲就能挽回深爱的人。如果麻烦总能用同一种办法解决,世上就不会有这麽多失意的人了。
这正好是医院的会客时间,电梯里挤满拿著花篮和果篮的人。来到神经内科的病房,护士小姐告诉他龙恩同先生住在走廊尽头的套间。
秦律正要敲门的时候,二哥龙音正好从房间里出来,他怒视著秦律说:“爸他睡了,都是因为你!”说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病房里阳光充足,因为父亲睡著了,两个护工坐在一边静静地晒太阳。曾秘书坐在沙发上,朝秦律点点头。父亲睡得很安静,好像从来没有生病,然而旁边的轮椅刺眼地提示著残酷的事实。
不管他做了多少不对的事情,尽管他的帮助反而伤害了秦律的自尊,但他就是父亲。
秦律默默地坐在床头,很久,龙先生睁开了眼睛,秦律站起来五味沈杂地喊了声:“爸。”
“你来看我啦?”龙先生微笑著说,“我以为你不会来呢。”
秦律红著脸没有说话,拿起水果刀削苹果。
“你也该去看看你妈妈了,”龙先生静静地说道,“她这些年一个人很寂寞,我工作忙也不能常去看她,我知道你从小过得很压抑,但你做儿子的,要试著体谅她。”
曾秘书拿出早已买好的双程机票递给了秦律,秦律一下子流出了泪水。
龙先生摇摇手说: “你们都先走吧,我要一个人静一静。”
秦律把削好的苹果递给爸爸,和曾秘书一起走出会议室,曾秘书感叹说:“你可真是个幸运的人,三位公子里,你是最不听话的,他却最喜欢你,怕你将来受哥哥们排挤,唱片公司完全独立於集团之外。如果大公子和二公子敢和你一样胡闹的话,早就被赶出家门了。”
最喜欢的吗?秦律苦笑一下,曾秘书摇头说:“当年你父亲也是无奈,那时候,他还没有完全成气候,他需要,他妻子的支持。”
说完曾秘书知趣地离开了,秦律按了电梯向下的按钮,电梯门开了,里面却站著郑繁,秦律一愣。
郑繁侧身让秦律进来,电梯不断向下,郑繁苦笑道:“我也来看你父亲,然後在顶楼上里站了好一会儿,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除了梦想,什麽都没有,就像今天之前的你。”
秦律怔了怔。
“你父亲他告诉我,他准备尽快把唱片公司交给你。”郑繁带著回忆的表情说道:“我在这个圈子里奋斗了十几年,为了自己第一个录音室,我四下借贷,被人嘲讽,好不容易出头了,有了十分之一的唱片公司,可只在一夜之间,你就可以实现我十几年都没有完成的梦想。你真是个幸运的家夥。”
幸运吗?秦律茫然地独自走在大街上,大家都口口声声这麽说,那麽,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身份,压抑无比的童年时光,躁动不安无处安放的青春岁月,能被从天而降的巨大财富一笔勾销吗?
秦律紧紧攥住手中的机票,还有,音乐梦想呢?无论是小提琴或者摇滚,音乐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的理想。
路边的一家音像店传来了熟悉的歌声,就是阿甘正传里,珍妮全裸著身子弹著吉他在酒吧里唱的那首Blowing in the wind。
里面有几句词,秦律觉得就像写给自己: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坎坷,才能被称为真男人。”
“一个人可以掉头几次,还假装什麽都没有看见。”
“一个人要抬头几次,才能看见蓝天。”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在风中飘荡。
这是陈扬最爱看的电影,然而秦律每次都只注意那个抱著吉他走天涯的珍妮。有著不幸童年的珍妮用了一生的时间寻找幸福,跟著那些嬉皮士漫无目的地流浪,狂乱,躁动,吸毒,自杀,然而无尽的寻找中她从未抓住幸福的尾巴,精疲力竭中停下来一转身,她这才发现,原来幸福一直在她身後,从未有一刻远离。
这是何其相像的人生,秦律也一直在寻找著自己的幸福归宿,然而不同的是,他曾经幸运地抓住了幸福的尾巴,却又漫不经心地任他从手心中溜走。
是啊,一个人要经历多少痛苦,才能发现天空其实一直洁净湛蓝,一个人要走多少征程,才能拥有顶天立地的成熟胸怀,是不是,一定要经历撕心裂肺的阵痛,人才会真正地长大。
秦律站在音像店的门口,任泪水无情肆虐。他伤害了两个深爱他的人,父亲和陈扬都不是善於表达情感的人,他们是因为都爱自己才走到一起,一定有很多次吧,两个原本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人,坐在灯下谈论那个有激情,有理想,但却暂时迷失了的儿子和爱人。
而任性和不信任,却让父亲瘫痪,爱人远去,这种深沈的负疚让秦律几乎无法自持。
可自己却用这样一种恶劣的方式回报父亲和陈扬。
父亲只是一句“强小子”就把一切轻轻带过,秦律却不能只一句“对不起”作为回答。只有洗心革面做出一番事业,才能稍微回报这样的深沈挚爱,才能有资格重新得到爱。
秦律擦干了眼泪,看了看手中被泪水打湿的机票。
瑞士苏黎世,妈妈在那里可还好吗?
第三十四章 隐秘的伤痛
梁诤言走进秦律的公寓,这里乱得几乎无法下脚,到处扔著空罐头和吃过的泡面杯。
胡子拉碴的秦律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前往苏黎世看望母亲。
“随便坐。”秦律道,“来不及收拾了,我有非常紧要的事情要做,我们下一张专辑的事情就麻烦你们三个先做,我很快就回来。”
梁诤言把沙发上的牛仔裤扒开坐了下去,他很庆幸秦律看起来精神似乎好多了,不过,麻烦事总是一件接一件。
“专辑可能要暂停了,”梁诤言说道,“你和李天威都不在。”
秦律停下手中的活计奇怪地说:“天威不在?”
“他已经付清违约金,跟公司解约了。”梁诤言苦笑道,“我真衰,又他妈被甩了。”
“我怎麽完全不知道!!!”
“对了,你现在是大老板呢,”梁诤言道,“不过你把经营的事情全权交给郑繁,不知道也很正常,再说我们当时签的合同本来就很宽松,天威想解约谁也拦不住。”
秦律走过来站在梁诤言面前问道:“你们怎麽了,不是一直很好吗?”
“记得那天吗?你喝醉了,要上程亮的车,我跟你拉拉扯扯,还有跟在车後面喊你的事情,都被天威看到了。”
“对不起,我──,”秦律都不知道说什麽了,那天轻率的举动不但伤害了父亲和陈扬,还伤害了朋友。
“你不需要对不起。”梁诤言的声音少见的严肃,“那只是个导火索而已,是我自己对待感情不成熟才造成了这个後果,我或多或少是在利用天威的感情减少自己的寂寞。”
秦律摸了摸梁诤言的头发──是纯粹友情式的触摸:“小言长大了呢!”
梁诤言抬手打开秦律的胳膊道:“我总不能一直是那个在厕所里提不上皮裤的傻小子!”
秦律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们要再找一个吉他手,”梁诤言坚定地说,“ATP乐队要闯出一个名堂来,我要让自己成熟、自信,等到我能完全理清自己的情感的时候,我会去找李天威的。”
秦律没有让任何人送机,他独自一人来到了瑞士的苏黎世。大家可能都知道,苏黎世有世界上最好的银行,但大家一定不知道,苏黎世还有世界上最好的精神病院。
秦律来到郊区一家疗养院,在接待区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一位穿著淡蓝色护士服的护士带他来到了後面的住院区。
这里风景异常美丽,令人心旷神怡,如果不是看到那些隐形上锁的门窗,还有数量众多、身材高大的男护士,你一定会以为这里只是普通的疗养院。
带他来的护士指了指一位穿著驼色羊毛大衣的女士,然後转身离开了,秦律的妈妈只是神智不清,但却没有任何攻击性。
妈妈坐在一颗大树下的躺椅上,呆滞地看枯黄的树叶一片片被风吹落。秦律走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妈妈。
然而妈妈没有任何反应,从某种方面来说,这比她刚发病时候的狂躁已经好了许多,但秦律知道,从根本上来讲,妈妈的病情是严重了,常年大量的精神药物和镇定剂已经让她彻底丧失了情感的波动,她的病情是严重了而不是减轻了。
秦律坐在妈妈身边,把妈妈头上一片枯叶摘了下来,轻轻地说:“妈妈,我知道你心里一定很寂寞,可是我没有勇气来找你,因为这麽多年来,我只顾得上自己伤心。”
妈妈似乎怔了一下,秦律接著说道:“我曾经怨恨过爸爸妈妈,可是我终於还是长大了,爸爸妈妈也有自己说不出的伤心,我也能够体会了。”
“妈妈情绪失控,对我苛责,并不是你不爱我,那是因为妈妈病了而已。”秦律微笑著道,“我父母都在,就是一种幸福了,虽然你们都不再健康,可是我比陈扬幸福多了,他那麽小就没有爸爸妈妈,他一定很伤心很寂寞吧。”
一阵冰冷的风吹过来,妈妈冷得打了个寒战,秦律握住妈妈冰冷的手说道:“以前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谁无意中骂我神经病我都要跟人打架,可我现在不在乎了,妈妈病了,因为妈妈很伤心,你躲进自己的世界里去逃避无奈的现实,虽然这不是好的解决方法,可是,只要妈妈不要再每天以泪洗面,只要妈妈能平静下来,这也没有什麽。”
“对了,妈妈,我也找到我爱的人了,”秦律微笑著说,“他就是陈扬,跟他在一起我觉得非常幸福,非常平静,我喜欢他,嗯,一定像你喜欢父亲一样深,虽然他现在离开我了,不过我是不会放弃的。我逼曾秘书把他的地址告诉我了,他现在就在维也纳,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他是个优秀的小提琴手哦,比我优秀,爸爸也很喜欢他。”
妈妈好像听进去了一样,转头看著身边秦律,虽然她没有什麽表情,但不知道怎麽回事,秦律就是知道她听懂了。
“妈妈,来的时候我查过地图了,维也纳离这里只有这麽远,”秦律用手指比出了一段很短的距离,“可是我不敢去找他,他好不容易得到了这次的机会,我怕我的出现会影响到他,我再也不愿意让他为我难过了,一点都不想了。”
秦律絮絮叨叨地自言自语,跟妈妈讲了很多,小时候难过的事情一件都没有提起,只提及那些母子相依的美好时光。
很快,探视的时间过去了,刚才那个护士示意秦律离开,以免耽误病人的治疗,秦律不舍地站起来说道:“妈妈,我还会来看你的,还有,”
秦律俯身附在母亲耳边轻轻地说道:“维也纳离苏黎世这麽近,我还是忍不住想要去找陈扬,我就站在暗处偷偷地看看他,到我真正能够担负起自己的感情的时候,我要重新追求他,你看好吗?”
那一瞬间,秦律清楚地看到母亲笑了,岁月几乎没有在那张美丽的脸庞上留下任何痕迹,年过不惑的母亲好像得到了造化特别的恩许,能够躲在时间的角落里独自忘记伤痛。
秦律的签证是可以在欧盟国家里自由走动的,他当即去买了苏黎世到维也纳的火车票,他再也忍不住想要去那里看望他喜爱的陈扬了。
火车在深夜里穿过黑暗和思念,把秦律送到了音乐之都维也纳。
第三十五章 不忍相见
熬过了最初几天难受的时差,陈扬终於把生物锺调到了平时的状态,他和在国内一样,每天和太阳一起起床。
来到这所学校,他的危机感油然而生,来之前,学校的工作人员告诉他,因为学校没有华人,所以会有一位日本师兄会去机场接机,可在机场见到这位已经在学校学习四年,年仅18却获得过国际大赛银奖的“师兄”时,陈扬意识到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麽重。
能来到这里,仅仅优秀是远远不够的,他要在这里立足,必须加紧练习,把虚度的时光全部弥补过来。
他借住的人家,只有一对老夫妻,他们的儿女都已经成家立业,跟这座城市里很多人一样,他们也是爱乐之人,当听说陈扬是来专业学习小提琴的,他们特意把最舒适的一间客房打扫出来,并且收的费用也非常优惠。
早出晚归的陈扬只有早饭在这里吃,老夫人特意询问了陈扬的口味,每天的早餐丰盛得简直像晚餐一样。
今天早晨,陈扬刚出房间就接连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老夫妇赶忙用西方的习惯道:“上帝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