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夜空清明,没有一颗星斗。唯一挂着的月亮,又在房间背面的方向,这个窗子看它不到。这样的夜,又有什么好看的?
白衣少年闻声回头,脸上露出微微笑意,“我……我在等人。”他正是纪绍白,在小翠的陪同下来到洛阳分坛,却因为当今皇帝匡莫对永苍王身份的怀疑而不得已仓促离开。
那日,纪绍白、冷念澜、小翠三人乘坐马车赶往洛阳,不料第二天起床后,却发现冷念澜不告而别。之后不久,便由总坛传来冷念澜叛教的消息。随其叛教,洛阳附近几处分坛据点均暴露出来,陆续有御林军前往讨伐,永苍王的双重身份在皇帝面前也显得愈发敏感。
如此危机四伏的洛阳,纪绍白自是呆不下去的。却因为事出突然,总坛那边又都在处理冷念澜的事情,于是他这个挂名“圣主”的行踪,便也不那么受人重视了。
想到这些,他突然转头反问,“小翠,你知道为什么看不到星星吗?”
小翠眨了眨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呢?
“因为月亮太亮了,亮得掩盖了星星的光芒。”星星微弱的光芒,怎么能比得过月亮?
小翠笑,“小翠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纪绍白问。
“明白了为什么白天不会出现月亮和星辰!”月亮与星辰,那么微弱的光芒,又怎么比得了太阳?
“……”
于此深夜,在宅院之外的街道上,已少有人际。一全黑马车在道上疾驰,兜了一圈,便停在少年所在的宅院门前。
此马车通体黑色,黑色布帷黑色悬梁黑色马匹,即使那驱车行动的车夫,也是穿戴一席黑衣黑冒,这三伏天气,都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整体看过去,好似即将融入夜色一般。这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幽灵马车,只在夜间出动,来去无踪。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谁也不知它究竟归属何处。
少年听到骏马的斯吼声,转头对小翠一笑,“他来了。”我等的人来了。
一边说着,纪绍白已经穿上外衫,准备出门。小翠愣愣的站在门口,轻抿着嘴唇不放心的追问,“公子,你等的是谁?”
“他……”纪绍白喃喃自语,飘向窗外的神色中似有一股子忧郁,“他是幽灵马车的主人。”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回教中待命吧!”说罢,转身走出门去。
“遵命!”身后的小翠,在纪绍白踏出门口的一瞬间,以衣袖轻轻挥熄了烛火。随即,踏上房梁。她的任务只是护送“圣主”到洛阳,任务完成,自然不再管那人死活去向。
*** *** *** ***
正门口,一辆全黑的马车停在那里。
纪绍白跨出门槛的一刹那,马车正面的帘子无风自动,飘了起来。他看了看神情麻木的车夫,略微迟疑便跨上车去。“劳驾。”
随着他的进入,车帘又再度飘下,似有隐形人在旁边控制一样。
正巧经过此地的更夫,在看到这副情景的时候,吓得颤抖不已。他手中的铜锣砸在地面上,碰出噹的一声,在夜空中回响。
同一时间,车夫神色依旧木然未动,仅仅双手一提,便再次驱动马车。尘土飞扬,马车奔腾而过,成为街头的黑点。
再看之前走出的宅子,门上的牌匾挂满了蛛丝,院中杂草丛生。某些声音从中传来,忽远忽近忽高忽低,如同鬼泣。
这里,正是远近闻名的鬼宅。据说在七年前曾是右相纪绍白的府邸,荒废多年却并没有流浪者敢寄宿其中。
黑暗中,一个黑衫男子从拐角走出,拾起地面的铜锣递还给更夫。
更夫看着眼前这穿的好像丧服的高个男子,双手无意识的抖了又抖,“鬼——鬼啊——”他连铜锣都没有接下,拔腿跑远。
“喂,你的铜锣……”男子看着跑远的更夫,无奈的耸耸肩,又把铜锣放回地面。
拿出身后的本子,他慢悠悠的在空白页面上写了一句话:惠景帝十三年七月十四,洛阳城西纪府中出现一位白衣少年,与此同时,幽灵马车江湖再现。
第五章 史官
一个时辰之后,黑衣男子出现在惠景帝寝宫门前。
“参见圣上。”他笑嘻嘻的对门内的王者行礼。
匡莫皱起眉头,“你拿的那是什么?”
男子低头看看手中的铜锣,依然笑嘻嘻,“路上捡的。”司马家祖训第八十六条,任何东西都要珍惜,即使那东西是捡来的、偷来的、抢来的……任何来路。
而这个惯穿黑衣的男子,正是惠景王朝的史官司马瑞,是司马家第八十三代的史官。自从七年前某人在宫中自缢,他便终日如一的穿着黑色丧服。
“那个人的身份你查到了没有?”司马家的人,与生俱来的便是探究事物的本能。
“没。”
“那个人的来历查到了?”
“没。”
“永苍王为什么如此在乎那个人?”
“没……”那个少年,就像是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永苍王府门前一样。之前的经历,竟是一丝一毫都没有。而他之前所穿的衣物,竟是惠景历史上从未记载过的异国服饰.
“……”
“……”
寝宫中恢复死寂。一炷香的时间后,又传出匡莫的声音,“什么都不知道,你不如去死算了。”
司马瑞吐吐舌头,不冷不热的回他一句,“陛下息怒。”当今皇帝常常拿死来威胁他,久而久之,这句话已经失去其原有的杀伤力。“陛下打算如何处理这件事?”
匡莫若有所思,良久吐出一个字来,“杀。”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人。
永苍王在江湖中口碑极好,若结党营私必有燎原之势,朝廷一直暗中关注恐防他有谋反之心。而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位少年神秘出现,京城附近几处突然暴露的秘密组织皆与永苍王和这位少年有关,这其中是否有些关联?刚刚在洛阳城郊树林,永苍王的使者被劫持,那使者所带密函上翻来覆去的也就只有七个字“七月十四,凌牙山”。
七月十四凌牙山,有武林大会召开。如此紧急的密函,难不成只为了通知这人尽皆知的盛会召开时间?还是说,七月十四的武林大会,即将发生某些特别的事情?倘若真的发生,那特别的事情又是指的什么?
想到这些,匡莫的眼中流传出一股帝王特有的狠绝冷酷。这个江山,是他唯一追忆那人的牵绊,决不肯让任何人或者任何事威胁其存在。一切隐患以及不安定因素,皆于第一时间铲除。所以,不管那人是谁,只要他有可能影响到本朝安定,皆杀无赦!
“遵命。”司马瑞叩首,“下官告退。”(注:司马瑞,皇家史官。初登场自《前生 之 第二节:御史令》章节18《番外 美瞳》)
第六章 探查
那厢边,幽灵马车在夜间急驶。纪绍白坐在全无光亮的马车中,心中比这马车行驶的路途更加坎坷。回到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就好比重新揭开了伤疤:当血淋淋的伤口重现眼前,情何以堪?
他自问并非矫情的人,然有些回忆并非可以轻易放弃。
突然间,马车中有一团黑影微微动了动,纪绍白不由得浑身一颤,见鬼的滋味并不好受。“谁?”他的语音中带上了些颤音。
黑影不答,身出手臂便把他拉入怀中。
这个怀抱十分温暖,无形中好似驱走了七分的夏夜寒气。“谁?你以为我是谁?”那人语带调侃。
“我以为……”纪绍白翻翻白眼。其实若细细想来,能够躲在这幽灵马车之内的,除了那人别无其二。“你是鬼。”
你是鬼!
“鬼”大笑,“鬼?本座喜欢这个字眼!”如鬼一般夜间出没,如鬼一般阴狠嗜血……这个人,正是幽灵马车的主人——鬼罗刹冷念澜。冷念澜曾经是灵火教的青龙护法,日前突然叛教,此后便不知所踪。
当初以为他冷若冰霜,不可亲近……才半个月不见,怎么变得如此……热情?!或者是,是肉麻?!!都说人类善变,变的如此彻底的,却是史无前例。
“不过对你而言,本座是色鬼更为恰当吧?”
纪绍白这才注意到,自己正坐在对方怀里,姿势暧昧。于是他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挣脱。“冷念澜,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好歹也是灵火教圣主!”说出这个借口的时候,纪绍白差点咬到舌头。毕竟连他自己都知道,圣主这个身份,在灵火教只是傀儡般的精神象征。
而此时,冷念澜正挑起他的下巴,“可我却觉得你这是欲擒故纵。”他似在试探对方底线。
欲擒故纵?好一个欲擒故纵!
当年他纪绍白权倾朝野之时,确实精通此等招数……
“怎么?说中你的心事了?”冷念澜继续逗他。
纪绍白一愣,随即自嘲,“是呵。我这个人从来就不是正人君子,又怎么会把骨气看得那么重要?”
我这个人,从来不觉得面子会比生命更重要。为了生存,我可以无所不用其极。然而那个人,却比我的一切……乃至生命,都还要重要。
想及此,他回头道,“冷念澜,我今日找你,确实有一桩心愿。”
那日,冷念澜在临走前曾与纪绍白定下一项协议。他说,我要你一夜,作为回报,我会完成你一个心愿。
纪绍白不明白冷念澜心里是怎么盘算的,于是他笑着指指天,我要天上的月亮。
无稽之谈。冷念澜也笑,我会给你时间考虑。下个月十四日凌晨,幽灵马车会经过洛阳纪府门口,你若是想好了心愿,从那里等我即可。说罢,便消失在对方面前。
对待这件事,纪绍白一直无法介怀。那人不可能知道他就是纪绍白,可这选在纪府门前接他,究竟是别有用心还是巧合,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心愿?”冷念澜问。
“我想让你帮我查个人。”纪绍白靠在马车厢的格栏上,幽幽开口,“那个人的特征与我一样,身穿异服来到这个世界……”那日符合灵火教预言中的圣主形象的,其实是两人。
冷念澜有些惊讶,“你的言外之意是说,你们不是这个……额,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难不成你们是妖魔鬼怪?他愈发觉得有趣了。
“……”纪绍白翻了个白眼,此人想象力格外丰富。
“其实,你要找的那人,我早就知道他在哪里了。”灵火教的消息一向广泛,冷念澜虽然觉得纪绍白身上有许多秘密,但另外那个身穿异服落入这个世界的人,似乎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早就知道了?“那他在哪里?”纪绍白一脸急切。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无时无刻不想找到那个人……那个同他一起穿越过来的短发男人,那个拿着他衬衫一角的人物……狄烈!
虽然他有可能降落在某个草原某个农家或是某个集市,他可能会以平凡人的身份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可纪绍白的直觉却告诉自己,那个人一定会牵扯上江湖恩怨!因为……那么耀眼的存在,有目共睹!
那个人是天生的王者……天生的霸者!虽说他是肃子章的转世,却终究与肃子章是不同的人……
纪绍白不止一次的萌生一种念头:也许,也许狄烈才是灵火教真正要找的圣主!“身穿异服,从天而降,聪明绝顶,知识渊博……”也许,狄烈更适合……
冷念澜若有所思的松开钳制对方的手臂,“在我告诉你之前,你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纪绍白笑着反问。
活的久了脸皮也厚了,还有什么问题是不能回答的?
此时他只想找到那个人,任何其他问题,都可抛在一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冷念澜的声音在空气中幽幽散开,语调仿佛能看透对方内心一般。“为什么你要叫我子章?”你们是什么关系?
纪绍白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那日街头闹市,他冲上去激动的抓住对方的胳膊,“子章——!!!”声音凄厉,如怨妇一般。
想不到……冷念澜还记得……
“我……我认错人了。”纪绍白咬了咬牙,含糊答道。只有这个人的事情,他不想告诉冷念澜。
冷念澜挑挑眉,“好,你不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就不告诉你那人的下落。”
“你……”纪绍白气急。“你这个混蛋。”
混蛋!
冷念澜眉头一皱,立刻掐住对方的脖子。“你敢骂我?”
“我……”纪绍白如一只被虐待的小鸡胡乱扑腾,呼吸困难吐字不清,“我偏虾米八嘎么衣(我凭什么不敢骂你)!”
“……”
*** *** *** ***
寂静的夜,深不见底。静的极致,似乎很容易被随时打破。
马车之内,两人大打出手,马车之外,似乎也存在着无尽的不安全因素。
忽然,利箭划破空气,嗖的一声穿入马车幕帘,并断裂在那人的手中。
短时间的宁静过后,弓箭离弦的声音不绝如耳,马车在一瞬间成了众矢之的。车身玄岌而起,在空中旋转。四周真气护体,任何弓箭都射它不入。
再次落下的时候,马车四周已是满地断箭。
这,正是冷念澜的当家功夫,巨龙降天。
十丈之外,大约有二十几个全身红衣装束的男子弃掉弓箭,并抽出身后短兵器准备迎战。“冷念澜你这个叛徒,乖乖束手就擒。”无论哪门哪派,都不允许叛徒的存在。
“就凭你们?”冷念澜出声质疑,斜睨天下的气势中,竟有一股地狱般的深寒。
第七章 凌牙
此时,冷念澜一面带着纪绍白在众人间厮杀成片,一面在其耳边调侃,“这些灵火教的人好不懂得怜香惜玉,圣主大人都不放在眼里。小白,不如你跟了我吧。”
“……”纪绍白在他臂弯中,被摇的晕头转向,无力反驳。
两人心知肚明,灵火教的圣主只是个傀儡,纪绍白的圣主身份名存实亡。
恐怕这些灵火教杀手都不知道眼前的另一个人就是他们的圣主,只想着把他当作叛徒的同谋一并诛杀而已。
想到这里,纪绍白便不自觉的抬头看向天空:依然没有星星,圆圆的月亮却闪着黄色光芒。不知不觉,照亮了世界,照亮了如地狱般存在的世界。
面前的凛冽男子,有着纪绍白无比熟悉的面孔。纪绍白一阵惊恐,好似这面前的嗜血罗刹正是他深爱人物一般。
比夜空明月更加美丽的面孔,唇红齿白清秀冰冷……每次注视着这副面孔,纪绍白心中便不由得抽搐。真像!真的与那个人非常像!
与此同时,冷念澜砍倒最后一个人,伸手戳了戳愣在一边陷入深思的某白,“吓傻了?”
纪绍白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答非所问的指着天空说,“今晚的月亮好亮。”
月亮好亮,然再亮的月也无法射入人心。
“……”冷念澜看着面前故意装傻的人物,冷哼一声,松开手臂。
失去钳制的纪绍白扯了扯压皱的衣摆,又问,“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凌牙山。”冷念澜淡淡答道。你要找的那人,正会出现在凌牙山。
*** *** *** ***
与此同时,在湘南灵火教的湖边长廊,蓝衣女子趴伏在廊边栏杆上,美丽的眼神无限迷离,“为什么他不爱我?为什么?”
“难不成是我瞎了眼睛,爱上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难不成我是真的瞎了眼!”一边说着,她拔下头上的金钗疯了似的作势往脸上刺,“我这么爱他,为什么他不爱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爱得不到回报?
人非草木,为什么那个人一点也没有动情?
"为什么为什么?我真是瞎了眼瞎了眼!!!"女子疯狂的抓着金钗往眼睛上刺.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即将刺到的时候,一颗石子打中了她的手腕。
叮的一声,金钗落地,翻滚到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