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向爱书成痴,听到孤本典藏被尘封忍不住阵阵揪心难受。
看着他三哥那副痛彻心肺的惋惜模样,柳亦想压下嘴角的笑意,带着淡淡愁绪的喃喃低语,音量把握的正巧能让柳亦暮听得清晰。
“要是三哥你不是入朝为官就好了,这样就有时间去亲眼看看那些书,之后要是能默写下来,这个世上爱书之人就有福了啊。”
话音未落,柳亦暮眼前一亮,马上激动看着幺弟,兴奋的问道:
“有办法让我进去一阅吗?”
他的工作相当闲散,只是帮太傅做些辅助的杂事,几日不入朝也并无大碍,再加上他对幺弟口中那些孤本兴趣浓厚,如果能够供他一阅那才是美事一件。
上钩!
柳亦想心里已经乐的眉开眼笑,但是表面上却装作很惊喜的模样,抓着柳亦暮的手说道:
“三哥你要是能去就太好不过了。”
他这个三哥从小就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凡是看过的书都会记忆犹新,不过就是为人过于谦和淡然,没有野心,反而显得木讷呆滞,其实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书本上,其他的事物于他而言都可有可无罢了。
柳亦暮含笑点头,拍了拍幺弟的脑门。
“尽快帮我安排吧,我都迫不及待了。”
想到那些绝世孤本正埋藏在某处等待人去赏阅,柳亦暮的心就激动的不能自己。
柳亦想乖巧点头。
“没问题,等明天我就陪三哥你一起前往。”
饵料下的正好,事情就绝不会出现纰漏,接下来的事情就看桂月如何办了。
“三哥,主人家要求你要蒙着双眼才能带你去,你看……”
次日一早,柳亦想就领着柳亦暮端坐在软轿中,前往那个据说藏书丰富的别院,途中他为难的看着柳亦暮说道。
柳亦暮很能理解的点了点头,一些有钱人家不愿自家密室被窥见总会想出方法来杜绝他们的觊觎,所以他并没将心思放在这种琐事上,很爽快的接过一块黑色布帛就蒙上了双眼。
柳亦想伸出手在柳亦暮眼前挥了挥,确认他三哥已经不能视物后才打了个手势让轿夫起轿。
悠闲的带着自家三哥前往那个秘密藏书处之后,柳亦想就潜了回来,反正看书的时候柳亦暮根本不会注意到周围的人,所以他留与不留没有区别。
他和往常一样每日睡到日上三竿,出门逛上一整天之后回来洗漱就寝,没有露出半点蛛丝马迹,过的和平时一样。
柳亦暮府上的下人们都不是多嘴之人,自然没有去叨扰柳亦想,任由他自由自在的出出进进,也没有去猜疑自家主人的去向。
而这一晚,他睡了,他的总管还没睡,因为,还有一件事正在等着桂月去张罗。
太子少师府邸仆人极少,因为柳亦暮本身就不是一个贪图享受的人,所以没必要用到太多奴仆,现在还待在少师府的都是从柳亦暮进京之后就一直跟在身边的人,简言之,就是心腹。
今夜无月,只有零星的几点星光闪烁,少师府里资深的打杂仆人小穆将刚劈好的柴火码放整齐之后就绕过柴房后面的小路回到自己的下人房。
这里是少师府相对比较偏僻一点的地方,以前还有个马房的仆人与小穆一起住,后来柳亦暮觉得他既不骑马又不乘车,留着马房没用处,索性就将马房撤了,那个马夫成了厨房的切墩,房里也就只剩下小穆一个人住了。
疲惫了一整天,揉着酸痛的肩膀走到自己居住的小屋前的小穆,一推门就觉得气氛不太对,警觉的高声喊道:
“谁在哪里?”
不远处明亮的灯光斜斜的射进一角光亮,正巧就照在了小穆简陋的木板床上,床前正端端正正的站着一个人。
小穆平庸的脸上显出一点凝重,犀利的双眼一瞬不瞬的牢牢盯着那个离他不远的人。
原本面孔还隐藏在黑暗处的男人跨了一步走出来,俊雅温文的脸孔也暴露在了小穆眼前,男子姿态优雅风度翩翩的对小穆拱手行礼,不轻不重不卑不亢。
“打扰木公子休息十分抱歉,请原谅我深夜来访,实在是有冒昧的事情需要木公子帮忙。”
桂月醇厚的嗓音在夜里听起来格外的迷人,不过小穆不吃这一套,暗地里转动了下手腕,幽深的瞳眸里闪动着隐隐的杀意。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对视伫立着,小穆面无表情,桂月唇间含笑。
“你是谁?”
小穆的声音不再是少年儿郎一般清脆响亮,而是带着成熟男人的低沉暗哑,连一贯都平凡无奇的脸上也显现出非同一般的神色,显然,他在等待桂月给他一个满意的回答。
桂月云淡风轻的笑了笑,负手而立,白衣翩然,一派君子风度。
“木公子不需要知道我是谁,只需要知道我明白木公子您是何许人也就足够了。”
话音刚落,小穆藏于袖中的毒物毫不留情的就朝着桂月挥洒出去,药粉所到之处都留下了一道腥臭的腐蚀痕迹。挥出毒物的同时小穆定睛一看却惊悚的发现刚刚还站在他面前的白衣男子已经不知所踪,心里不免慌乱了一下。
“木公子是在寻找在下吗?”
突然一道温热的气息从耳边袭来,小穆迅速的回过头来,就看到桂月优雅的站在他身后,白衣纤尘不染,连唇边噙着的笑意都未减分毫。
这里不是空旷的比武场,而是狭小简陋的下人房,但是这个男人居然能够不声不响就绕到了他身后,小穆后脊梁慢慢溢出了冷汗。
与深蕴内敛的桂月对视一眼,小穆从脸上撕下了一块几可乱真的脸皮,露出了一张邪魅帅气的脸庞。
小穆,也就是木青游戏谑一笑,弧度优美的薄唇带着淡淡的防备与讽刺。
“难得居然能有人找到我,说说看你的要求吧,我考虑考虑。”
双手环胸,跷起了二郎腿坐在那张他夜里睡觉的木板床上,木青游吊儿郎当的冲桂月说道。
桂月没有上前,就保持着和木青游三步远的距离,轻笑着答道:
“在下希望木公子能帮忙救一个人,放眼江湖也只有您‘闲散药王’有办法了。”
木青游自傲一笑,傲气的微微扬起下颚。
“那是当然,既然能找到我就说明你要救的那个人已经病入膏肓无人能医了吧?”
木青游一点都没有隐藏他的狂傲,因为他有那个资本。
桂月谦和的笑着,模样依旧游刃有馀,不见丝毫求人的卑微姿态。
说完这句话,顿了一下,木青游又扬起一抹邪恶的笑,悠闲的说完后话:
“可是,我不答应。”
急转直下的话换做平常人早就被耍的恼羞成怒了,但是桂月还是一副从容豁达的模样。
看着桂月没有动容半分的模样,倒是木青游脸色难看了起来,刚才还满脸邪笑的脸上这下子凝重冰冷的吓人,凝视着桂月的双眼也锐利万分。
桂月好似没有看到木青游难看的脸色一般,从怀里掏出一支翠玉毛笔放在了木青游的手边,才微笑着说:
“请木公子考虑清楚,明日之后木公子再给我答复也不迟,告辞了。”
说罢人就开门走了出去。
而木青游早就被那支毛笔夺去了所有的心思,震惊的看了半天之后才拿起来仔细的辨认了一下,终于像是确定了什么之后哆嗦着手握紧了笔杆,邪美的脸上杀意毕现。
第七章
从蜀中移至岭南飞柳山庄其实对邪见来说没有任何区别,他从小飘泊孤苦,早就习惯了不同的环境,只是他担心‘他’。
尽管他已经尽量走的缓慢平稳,可是他明白,对于沉睡了六年,身体早就被拖垮了的‘他’来说,旅途的颠簸随时都能夺去‘他’的性命。
端坐在马车上的邪见怀抱着‘他’,万般小心的呵护着,深怕一星半点的震荡让‘他’不舒服,就这么走了整整两个月才到达岭南飞柳山庄。
出示柳亦想传给他的庄主印信,还有桂月亲笔写的书信,庄里的人都没有半点怀疑和犹豫就接受了他们换主子的事实,不过也是因为柳亦想一贯都任性妄为奇思异想惯了,连带着被他长年累月折腾过的下人们也都处之泰然的接受了这种改弦更张的大事。
坐在陌生的房间里,床上躺着还隐隐沉睡着的‘他’,邪见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端来热水,自己则温柔小心的帮‘他’净身,揉动‘他’的四肢不让‘他’因为长久的卧床而肌体朽败。
下人们对于这位新主子没有排斥,对于他们来说谁来当家都一样,没有任何区别。柳家老一辈的人早就死的死走的走,只剩下青壮年,而这些人也只求温饱其余的不会多问,这也是桂月教授下来做下人的基本。
邪见将自己的心腹安插进庄里,保留了一小部分的人待在蜀中的本营,在他看来飞柳山庄这个庄主之位他也只是暂代而已,等到‘他’好了之后他们还是会回去的,回去那个原本的家。
又花了一个月大致了解了飞柳山庄内部的事情,通宵达旦的处理完柳亦想留下的烂摊子,邪见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房里。不过再大的倦怠看到还有呼吸还在沉睡的‘他’时都烟消云散了。
慢慢的走近卧榻,掀开床帏,看着沉睡的人苍白憔悴的脸,邪见心疼不已的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着。多年前他们还一起执剑江湖,并肩作战,月下谈天,畅快痛饮,可是如今他一个人沉迷在醒不过来的梦境里不肯睁眼,是埋怨他还是再也不愿面对他了呢?
邪见神思飘忽的想着各种的可能,直到一阵异常的气息朝他袭来,冷酷的双眼微眯,贴身的暗器已经朝窗户激射而出,果然从窗外跃进了一道人影。
跃进室内的人一个挺身闪过了邪见的暗器,随即悄无声息的搧动了一下衣袖,一缕无色无味的沫子就散布在了房间四周。
看着闯进来的人没有丝毫损伤的邪见抽出腰间软剑就旋身挺刺过去,来人也顺势一闪,可惜没有邪见快,手臂被剑气划伤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
邪见刚想再次发起攻势,却觉得丹田气息受阻,内力全无,不由得赶紧退到床边屏息调整内息,也是防止来人对躺在床上无还手之力的‘他’出手。
从地上站起身来的木青游狼狈不已,为了早日完成约定他紧赶慢赶的来到岭南,刚才只不过是习惯性的想惹点麻烦罢了,谁知道这个飞柳山庄的庄主居然动真格的,差点没把他的一条手臂削下来,不过还好他下药下的及时,否则他还真没把握能压制住邪见。
邪见阴狠的双眼紧盯着木青游不放,浑身紧绷就如一道蓄势待发的利剑,只要木青游有半点不轨即使拼尽全力玉石俱焚也不会让‘他’受到半点损伤。
看着邪见即使被他的药物控制了还是晶亮清醒的双眼,木青游倍觉有趣,很惬意的踱步走来,停在邪见的面前,笑的不怀好意。
“你就是想救这个人?”
木青游指着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人说道。
邪见虚软的四肢鼓起了最后一点力气,使劲拍下了木青游指着‘他’的手。
“不准指着他。”
麻痹的双唇吐出固执的话,邪见狠狠的注视着木青游。
原本还嬉笑着的木青游缓下笑容,玩世不恭的双眼第一次认真的打量着邪见,半晌之后用手遮住双眼呢喃低语:
“原来也是一个和我一样傻的男人啊。”
过了一会木青游放下手来,环臂笑着说解释道:
“放心,我对你们没恶意,我是受人之托来救醒他的。”
给邪见服下解药,木青游就探过头去看向睡着的男子,缓过劲来的邪见赶忙挡住了木青游的视线,戒备的看着他。
看着邪见满脸防备的神色,木青游从怀里摸出一封信,扔给他。
“你自己看,看完你再决定要不要给我治。”
说罢负手站在一旁等待邪见看信。
这封信是桂月亲笔所写,当时柳亦想给他庄主印信的时候就说过要是看到有人带着桂月的亲笔书信前来找他,就说明那个人就是来帮他救人的‘闲散药王’木青游。
至于为何是看桂月的亲笔书信,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柳亦想懒的连笔都不想提,所以才需要桂月代笔。
看完信之后,邪见一言不发的就单膝抱拳行礼,诚恳的说道:
“请药王出手相助,邪见定当千倍报答。”
被惊了一跳的木青游忙不迭的扶起邪见,他压根没想到这个铁血的硬汉子居然为了一个人跟他屈膝。
“别,邪见兄,在下已经受过好处答应帮忙了,你万不可再对我那么客气了啊,我受不住,都是同辈你叫我青游就好。”
不得不说木青游欣赏这个飞柳山庄的主子,不是为了他的身份而欣赏,而是由衷的敬佩这个痴情的男人,多了一份感同身受的滋味在心头。
邪见顺势站起身来,殷切的握着木青游的手臂,眼底的焦急显露无疑。
“青游兄,大恩不言谢。劳烦你快帮我看看‘他’吧,现在只有你才能救他了。”
说着说着眼眶都氤氲起了一层水汽,想着多年等待终于有了一线生机就激动万分。
木青游也没有耽误,从身上摸出药包摆在床沿上,就着明亮的烛光查看着‘他’的病况,随口问道。
“他叫什么名字?昏迷多久了?怎么受伤的啊?”
被这么问的邪见反而愣住了,他一直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只是每次听到他开口喊‘喂’的时候就眼底含着伤痛的微笑跟上他的脚步。默默陪伴着他多年也从不提自己的身世自己的来历,是‘他’故意不说还是‘他’一直都在等他主动开口询问,现在邪见自己也不清楚了。
直到此刻被别人问起,邪见才猛然发现,原来他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他’,所以到了最后‘他’才绝望的说‘要是我们不曾相逢多好,要是我们从此陌路多好’的话。是他真真切切的让‘他’伤透了心,所以‘他’才宁可沉睡下去让醒着的人伤怀一生。
翻开病弱男子眼皮的木青游等了一会也没见邪见回答他,转过头来疑惑的又问了一次:
“喂,邪见兄,他到底是怎么受伤的?”
紧皱着眉头心痛万分的邪见这才回过神来,赶忙答道:
“六年前他为了帮我救人反被囚禁,当我找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往事不堪回首,邪见怨恨自己那段日子的昏庸,为什么不愿意去相信‘他’,现在‘他’这样无知无觉就是对他的愚昧最大的惩罚。
木青游把了把男子的脉象,沉吟须臾之后一脸凝重的与邪见对视着,才缓缓开口。
“兄弟,我劝你还是不要救他比较好,即使他醒过来你也会后悔的。”
这句话仿若平地一声惊雷,震的邪见久久无法回神,震惊的瞪圆了双眼,确定木青游并无说笑的意思之后才抖着唇问道:
“……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邪见备受打击的模样木青游也有些不忍心,但是身为医者告知病情却是必须的责任,所以木青游冷静的慢慢说道:
“他的身体受创极深,四肢经脉俱已被废,又昏睡了六年没有动弹,治愈之后恐怕也只能依靠轮椅度日。再加上刚才我把脉之后发现他体内被人用血毒种了一脉绝脉,本该在他被挑断经脉的时候就会疼痛而死的,却还是被他自己的内力强行压制住了毒素,导致他现在一直都无法苏醒。你后来喂给他吃的药虽说有解毒的功效,但是毒气已经侵蚀了他的身体,难保醒来不会有其他后遗症,这样看来恐怕不醒要不醒了幸福的多。”
至少不用面对自己成为废人的事实。
这句话木青游埋在了心里没有说出口,因为他看到邪见摇摇欲坠的模样实在是不忍心再说下去了。
天崩地裂都不足以形容邪见此刻的感受,他坚持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盼到‘他’苏醒过来,能再对他展唇浅笑,可是现在木青游的一番话却将他所有的心神都推到了地狱,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