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司空飞儿竟然主动松开了手,并且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微微低着头,一边使劲地揪着胸前垂落的辫梢,一边嘀咕道:“早说这句话,人家也不会对你那么凶的嘛!其实,人家这么晚来找你已经很不容易了诶,为什么你都不关心一下人家嘛!冷漠无情的家伙,叫一声公主有那么困难么?……”
此时,明月当空,秋夜无声,本该冰凉透骨的空气里却莫名充斥了暖烘烘的草木香味,那香气如有若无,但却分外沁人心脾,心性早已成熟的他,又怎会看不出这个小公主絮絮叨叨话里的意思,她之所以一直气势汹汹、与他针锋相对,看来……不过是在引起他的主意,她是因为很在乎他、所以才会那么介意之前他对她漠视的态度吧!
可是,了解了一个女孩子的心思后,为什么他却觉得很不舒服呢?前世除了龙潇潇,与他交往的女孩子从来都只限于同学关系,极少有人能走近他的世界,而且以他低调、内向、闷葫芦的个性,也极少有人会像司空飞儿那样在他面前表现出小女生的情态,但没想到他才穿到异世界没多久,就收到了这样一份危险的信号?!
而且,发出信号的人,还是一国的公主!
光凭这一点,他都不会给她一丁点的机会!何况在感情上,他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宁愿吊死在一棵树上他也不会改变对沉璎的心意,所以,还是趁早断了她的念头,免得以后纠缠不清,那样不仅会越深伤害她,说不定还可能会让沉璎误会……
抵触的念头刚一冒出,白少离便不再僵立不动了,面上再次恢复了平静如水,只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道:“既然公主也知道时间不早了,那就早点各自回房歇息吧!”说完还打了个哈欠以示疲累,但这道逐客令却并不管用,小公主却转过身、一把扯住白少离的衣袖,不依不饶道:“今天下午没事干,本公主一觉睡了五个时辰,现在根本就没睡意。不如,你就陪陪我好不好?等过几天,沉璎姐姐带我们回了雪域,我一定请求父王赐你大批大批的黄金珠宝还有珍馐佳肴或者香车宝马,好不好?”
噗,白少离差点没一个跟头栽下屋顶去。
第045节 高帽子不是随便戴的
“喂,你没事吧?”
听到屋瓦掀翻的响动声,司空飞儿焦急不已,几步上前,只见白少离半个身体都悬空了,慌乱之中她伸手欲拉他。
然而,白少离却无视那双向他伸来的手,就着下落的势头、一个漂亮的旋转,从半空中轻盈地落到院中,拍了拍手,气定神闲道:“我没事。”
幸好,这段时间在西寂和沉璎的不断教导下他也会一点轻功,这才没有被女孩子的那段话给要掉小命。不过,只要想一想即将在深更半夜里听一个小女生说一堆摸不着头脑的话,白少离头都大了——不管三七二十一,还是先回房间避一避再说吧!
“诶诶,太过分了!居然想把本公主一个人丢在屋顶上……不准进屋!!!”司空飞儿气得直想跺脚,又意识到自己还在屋顶上,跺脚实在太危险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发泄心头愤怒,情急之下却不料一脚踩空了,整个人宛若在夜间绽放的大朵海棠花,带动屋脊下一溜的瓦片,扑啦啦直向地面滚落。
“啊——”
“小心!”
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顿时,清澄的月光下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因为听到了身后女孩子尖细的求救声,刚要进门的白少离预感到将有危险发生,迅速掉头的同时,几乎不多思考,立即从一米开外的地方像银鱼一样窜过来,整个身体不亚于当年某位英雄炸碉堡的姿势,快而准,相当及时地接住了从天而落的红衣少女。
旋转落地的同时,红衣和紫衫被夜风吹动、交缠在一起,如同两抹淡浓相宜的云烟袅袅飞舞。惊魂未定的同时,两人互相凝望着彼此,乌黑的瞳孔深深倒影进少年那双水蓝色的眼眸中,一眨不眨,一动也不敢动,仿佛动一下眼皮子,这美好的一刻就要消失一样。
然而,落地之后,静静地盯着上方面目清俊的少年半晌过后,噗哧一声,司空飞儿终于得意地弯起唇角,道:“看来,你还是很在乎我的嘛……既然如此,刚刚为什么那么急着回房间呢?……而且,如果你很讨厌人家的话,又为什么要这样抱着人家不放呢?”
“诶诶,你还打算这样子抱到什么时候啊!”
最后一句话陡然抬高了声调。白少离也终于被惊醒了,脸刷地烧红,幸好是在夜间,估计她也看不见,但他却悲哀地意识到:方才,在他惊慌失措之时,司空飞儿的整个身体都被他紧紧地抱在怀中,现在这样暧昧的姿势,实在无法不令他汗颜啊。
可是,苍天作证,他救她,完全是出于拿她当朋友、路见不平而已!
换了是其他人,他也一样会救!
不过,解释即是掩饰,他也没必要向这个女孩子说明自己救她的真实原因。
“咳咳……”放开她站好后,白少离挠了挠头,朝天看了看,指了指夜空,尽量掩饰自己的心绪道:“看见了么?启明星都快出来了,难道你打算一晚上都不睡觉了啊?”
“管它哪颗星星出来了,跟本公主有什么关系。”司空飞儿忽然上前来,一把抱住了白少离的胳膊,轻轻摇了摇道:“说真的,陪陪我,可以么?我离开雪域都已经快两个月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之后,就更加地想家了……”
白少离默不作声地走回房间,任由她跟在身后,不再多说什么,指了指桌旁的木凳道:“好吧,闹了这么半天,也该先坐下来歇歇再说话吧。而且,正好,我也有些问题想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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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这么说来,你不仅是传说中的那个神秘‘继承人’,而且你还已经顺利地拿到了一幅天音圣图么?”
“的确如此,不过,过程倒没有你想的那么顺利……”
在听完白少离在界溪边上以及今生崖山洞里遭遇的种种事件后,司空飞儿张大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乌漆的瞳孔里有莹润的光芒在闪烁,仿佛是激动,又仿佛是欣喜:“这么说来,我们雪域……终于有救了么?!而父王……也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一觉了。真的是……太好了。早知道真的有雪域恩主的存在,那我当时就不该一个人偷偷溜出来找宝图,差点被蓝江那个可恶的老头给害死……也怪我,实在是太冲动了。看到父王整日坐卧不宁……而且从我出生以来,就亲眼目睹了中土的珈赫王朝年年来犯,众多的叔父、伯伯、师父、还有王兄以及雪域子民们不断战死在边境上,多年的战乱之苦几乎令我们雪域危在旦夕,我心急不已啊,所以才会偷偷离开国土,只身来到虎狼山脉边境,却没想到行踪暴露,遭到兽人袭击,被囚禁到了那口枯井中……不过幸好,你及时出现了!而且没想到法力强大的沉璎姐姐也在诶,呵呵……说起来,我一直都不知道沉璎姐姐竟然先于我一个月就来到这里了诶……”
有关司空飞儿为何会来到兽人族的疑虑也揭开了,他大大松了口气。但没想不到眼前这位公主年纪幼小却已是这么懂事,白少离一边暗自赞叹,一边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她那段话里透露出来的讯息,却不料他还未理清思路,司空飞儿在感叹了一番后,突然满脸好奇道:“对了,那个,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脚上的那道神秘纹案?”
“可以看,不过不能摸。”
“为什么不可以摸?”
“我也不知怎么跟你解释……反正这纹案目前还不受我的意念控制,会自动袭击靠近它的陌生人。”想起了蓝江曾经想要触摸天音圣纹,最后却被灼伤手指的那一幕,他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司空飞儿闻言更加好奇了,在低头仔细看完了那道琥珀色的斑纹后,她有些失望道:“还以为会是多漂亮的图案呢,原来不过是个没形没状的胎记,扫兴!”
白少离笑了笑道:“那么,依公主想象,这天音圣纹应该是什么模样呢?”
“在你出现之前,没有人知道它的模样。”司空飞儿摇了摇头,神色陡然凝重起来:“小时候,我只听卿羽王兄说起天音圣图的传闻,据说,凡是足有天音圣纹的人,必是宝图的继承人,不仅可以通过纹案的指示找到散落在三圣界的三幅天音圣图,并且他还肩负着送还宝图回归万寿宫的使命——”
“等等——”不经意的一句话,却一下子点醒了白少离,他一把握住司空飞儿的肩膀道:“那么,如此说来,我之所以会是沉璎口中的什么‘雪域恩主’,也跟这件使命有关么?”
“嗯。”司空飞儿郑重地点了点头,望着白少离道:“这件事说来话长啦,当年大师尊因为修仙走火入魔,一气之下偷走了万寿宫的三幅天音图,后来竟引发了一场争夺宝图的仙界大战,蓬莱仙境的南极仙翁震怒不已,布下了‘预言劫’,假如三幅天音图不能归还圣位的话,雪域将会一直遭受战乱之苦,直到被珈赫王朝吞并为止……”
听完这番话后,白少离额头直冒冷汗,这才明白了为什么会被人扣上“恩主”这样一顶高帽子!
原来,他竟然身系一国之存亡啊!
心头无端压上了一块千斤重的石头,呼吸也莫名沉重起来:看来,从今夜开始,他的确要好好练武功了!否则,哪有什么能耐找到其他两幅宝图?
司空飞儿并未注意到白少离瞬间苍白如死的表情,仍旧有些释然又有些疑惑道:“我想,之所以沉璎姐姐当时会在那个山洞里,一定就是在等你的出现吧!不过,三个月前,沉璎姐姐不是被派去中土查探珈赫王朝的敌情了么?她怎么又暗中潜进了兽人族?而且,她似乎也瞒过了父王的眼睛诶!连从来都跟她形影不离的洛箫祭司这次都不在她身边,看来也是被她蒙在鼓里了吧?真是奇怪,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是受了谁的指示么?”
“你猜的没有错。”白少离回过神来,揉了揉有些困倦的眼皮道:“那个指示沉璎的人,就是你们雪域白塔的大祭司幽墨。我想,这个人,公主你一定听说过吧?”
“啊,大师尊!竟然是大师尊么?难道一百年前,他真的没有死么?”司空飞儿惊喜不已,牢牢抓紧白少离的胳膊道:“你是亲耳听沉璎姐姐说的么?可是,为什么她从来不对我们说这件事?她到底在隐瞒什么?”
“你一下子问这么多问题,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诶。我看,还是你自己亲自去问沉璎比较好吧!毕竟,你们比较熟一些。”
“沉璎姐姐什么都好,就是脾气冷僻。如果她想说的话,早就说了,我硬逼她,她也不会说的……诶诶,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不许睡觉!”
“听到没?”
……
终于得到了困扰自己一个多月的最大问题的答案,虽然知道从此以后恐怕再无宁日,但早已疲累至极的白少离也实在扛不住睡意了,终于和衣倒床上先行睡了过去,只留下司空飞儿气鼓鼓地坐在一边,等待天明。
第046节 解释即是掩饰
诡异,太诡异了!
因头天晚上聊天聊得太晚,白少离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了,不过,又因为七夕大典临近、蓝弈放了他几天假,所以早上睡懒觉对他来说也没什么好感到惭愧的,但不幸的是,起床后他却被眼前那惨不忍睹的一幕给深深打击到了。
窗外阳光灿烂,床上粉红的帷幔高高挂起,而他雪白的上身半裸着,一袭紫袍犹自缠裹着自己的一条腿,而另外一条腿则死死地压住了被子,此时,被子的另一端却缠裹着一袭红影,从那堆分外旖旎的红纱中还能看到司空飞儿那张未施粉黛、小巧精致的脸,粉雕玉琢的小鼻子轻轻龛动着,呼吸均匀、睡得极香甜……
现在他才觉得“幻想世界上有时光机器这种东西”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在看到床上另一头睡在自己身侧的长发女孩子时,他就已经悔青了肠子,恨不得具有异能扭转时空、让昨夜不曾发生,否则,司空飞儿也不会有机会跟他过夜。而偏偏这时候,他还看到那四叶侍女仍跟往常一样从房间里出出进进,并且个个都是视若无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最可气的是,她们竟然一律都低着头、抿嘴淡笑不语……危机感顿生,白少离立即意识到她们这都是等着看好戏呢。
假如蓝摩那家伙发现他的准王妃还没出嫁,就跟别的男人呆了一晚上,即使他对她再无爱,恐怕也避免不了地要暴跳如雷吧!或者会趁机把他赶出圣凰宫也说不定……
又假如这件事被沉璎知道了的话,真的不敢想象从此她会怎么看待他……无法再想下去了……速速清理掉这暧昧的现场才是最要紧的事。
以快于平时三倍的速度穿衣下床,他回头对门口正端来洗漱用具的四叶侍女,指着还在睡梦中的司空飞儿,以咄咄逼人的口气先发制人道:“都快吃午饭了,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叫醒我?为什么不告诉我她睡在这里?难道你们就是这样伺候少主的吗?随便让他人睡进我的房间,而你们竟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不要告诉我,蓝弈没有提前提醒过你们!老实说了吧,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虽说前面几话明显问地底气不足,但最后那句话因为突然加重了语气,不禁令站立在最前面的一一陡然哆嗦了一下,手中的银质盆子差点掀翻了,嗫嚅了半天,还没来得及开口,突然一个冷定的声音自门边响起了。
“恩主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将罪责怪于他人身上,难道不觉得应该感到羞愧么?”
“……呃?”
“既然恩主你已经被大殿下尊为座上宾,她们这些做侍女的即使看到了什么,又怎敢多言?但既然害怕被人看见,又何必要那样做呢?”
“沉璎……你别误会,我……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
该死!
老天真是不开眼,偏偏这样的时刻还给她看见了,白少离急忙站到床边试图挡住她的视线,明明没做亏心事,但不知为何就是慌乱不已,雪白明净的脸上由不得烧红了,生怕她会误会,因此连语气也是分外的忐忑不安:“你怎么来了?吃饭了没?……那个。昨天……”
这时一旁本来手足无措的一一松了口气,趁他二人说话的空挡、低头使了个眼色,四位侍女们立即会意、敛着步子自行退下去了。
“恩主不必跟我解释什么。我对这些事情原是不感兴趣的,只是恰好看见了就忍不住说两句罢了。恩主不要介意我方才说话的口气。”沉璎仍旧不进门,也没有去看白少离身后的床,脸上是淡淡的表情,语气也是极轻极淡:“我来这里是奉了西寂师父的命令,要交给恩主一样东西,从明天傍晚开始,圣凰宫就要进行七夕大典了,恩主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真的不在乎么?
心里有些失落,酸酸涩涩的,既怕她会看到这不堪的一幕,又希望她看到了会因此透露出她的心意,至少也应该有一点生气的样子啊……可是,她的话除了理性与公正外,再无其他意思。
不过沮丧归沮丧,他也不能做出心虚的样子更让她讨厌,本来就没有什么的,他也没必要表现出期期艾艾、做贼心虚的样子。
心神一定,看到沉璎伸手、向他摊开一粒酱紫药丸,白少离慢慢走过去,接过来掂了掂,道:“西寂师父为何给我这个?是要我服下么?”
沉璎点了点头,视线转向窗外:“这是‘辟邪丹’,是我们白塔极珍贵的护体丹药,既能保护你不受邪气伤害,也能起到凝聚真力、助你发功的效用,西寂师父怕你会出事,特意为你准备的。”
“我会出事?”白少离有点吃惊地搔了搔头,这个问题他倒真没仔细想过。
沉璎苦笑着叹了口气,道:“恩主是否记得,那天晚上,恩主你在进入了大殿下的梦靥之后,可曾听到过诡异的哭泣声?而那声音中……可曾藏有什么奇怪的术法?”
“……是啊,你一说我倒记起来了。”白少离揉了揉眉心,脸色沉郁:“所谓的‘梦靥之苦’不过就是子时的那道歌声而已,虽说从头到尾只唱了那么六句话,但却能扰乱听者心智……而且听多了的话,还会让人有种心神崩溃的感觉……之前,我说话激怒了蓝弈,他因此出手伤我,后来,那个黛色宫主的魂魄出来唱歌,歌声里似乎有着强大的力量,竟然将蓝弈逼退到了墙角,而我……也因此被她救了。但她之所以会救我,我猜,大概是出于想保护‘解语者’的原因吧……不过,沉璎,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