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然地说着没有了就是没有了的易岚沧,很像后者。
或许只是很像而已,可能实际上并不是。谷以恒这样想。其实,他可以问一下的。他可以从易岚沧的回答中推知一二的。可他不想。也不敢。他现在的身份不是记者,不是探究情感问题的旁观者。他只是一个默默喜欢着别人的傻瓜而已。
从地铁出来,谷以恒看见一家花店。
里面有一盆开得正灿烂的绣球花。
谷以恒把它买了下来。这盆绣球花完全盛开,粉红一片,煞是好看。
“先生,这是我们赠送给你的花肥。”年轻的女店员微笑着递给谷以恒一包花肥。
“你们的服务真好。”谷以恒笑着回应。
女店员有些不好意思,“……先生,老实说吧,绣球花完全开放后很快就会凋谢,所以你这个时候买挺吃亏的……不过有花肥的话,它很快就会出新的花苞。”
“我知道。”谷以恒一早了然。
看着盛放的鲜花凋谢,看着它重新蓄满花蕾,看着它再次绽放,然后再凋谢,再重生。自然生物的生命过程,与每一段感情的开始终结,相似十分。
第二天,谷以恒刚到杂志社,马上就被召进总编室。
吴墨递给他一叠资料,“这是你新一期杂志要采访的对象,梅斯公司最近打算力捧的新人乐队。”
谷以恒接过来,随手翻开看看,却在某一页上定住了视线。
那一页是其中一位成员的个人介绍。
照片上那个男孩子,正是谷以恒之前在地铁里看到被别人甩了一巴掌的男孩子。
谷以恒抬起眼看了看吴墨,又低头继续翻看。
“后面是他们经纪人的联系电话,你明天可以打过去确定采访时间。”
“……好的。”
采访时间很快确定了下来。当他们真正见面时,谷以恒觉得那四个男孩子比照片上的还要年轻。
青春,张扬,第一次接受采访抑不住的兴奋,都在其中三个男孩子身上得到体现。
谷以恒的目光却时不时在第四个男孩子身上流连。
凌小飞。18岁。“MAX”的鼓手。
他们的采访地点是小型会议室。阳光从百叶窗之间打了进来,像射灯一样,照耀着谷以恒面前坐着的四个男生。他们化了淡妆,穿着很潮流的衣服,很有明日之星的派头。
相比起其他三个男生滔滔不绝,凌小飞显得很安静。
他一直淡淡地笑着,有一种很恬静、很安宁的感觉。他的皮肤很白,身形偏瘦,手指纤细。
谷以恒很好奇。好奇这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男孩子怎么会在地铁里挨了一巴掌,好奇他那时说的“吴墨”是谁。谷以恒甚至怀疑自己当时可能幻听了。
“小飞,那你呢?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谷以恒问。
“我……”凌小飞稍微愣了一下。
“小飞他之前有个挺漂亮的女朋友呢!不过最近分手了。”旁边的队友嬉闹似的替凌小飞回答了。
“是啊,听说小飞新的对象比他大哦~对不对,小飞?”
“我觉得小飞比较适合照顾别人,应该找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没想到他喜欢御姐级的……”
听着队友们你一言我一语,凌小飞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算是承认。
采访中段的休息时间,谷以恒到洗手间去洗把脸。
他刚掬了一捧水,洗手间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凌小飞。
谷以恒朝他微笑着点点头。凌小飞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走到洗手台边。
“那天……在地铁里,真是让你见笑了。”
凌小飞的话让正在洗脸的谷以恒吃了一惊,他不管脸上的水,转头看他,“你认得我?”
“……嗯。你长得这么好看,很容易记住的。”凌小飞腼腆地回应。
谷以恒不自然地笑了笑。
然后,一阵沉默。
“那天那个女孩子……就是你的前女友吗?”谷以恒看着镜子中的凌小飞,问道。
凌小飞表情苦涩,“……对。我对不起她。”
为什么?是因为吴墨?谷以恒这样想着,却没有问。
“你……你的上司是吴墨吧?”凌小飞问。
“嗯。”
“你没有和他说……你在地铁里看见我被扇耳光的事情吧?”凌小飞的眼里有些担忧。
谷以恒看着他,“没有。”
他似乎松了一口气,“你能不能……别和他说这件事?”
“……”
“这件事……他没有必要知道的。”此时凌小飞露出的表情,和他的年龄一点都不配。是一种忧郁,一种无奈,一种压抑的痛苦。
“我不会和他说的。”谷以恒回应道,“你可以放心。”
凌小飞听了,脸上露出笑容,“谢谢你。”
“……你和吴墨……是恋人吗?”
凌小飞脸上的笑容换了一种,像是涂了蜜的伤口,既甜蜜,又疼痛。“是。”
采访结束时,四个男孩向谷以恒展示了一下他们的舞台风采。
很激昂的曲风,很强劲的节拍。谷以恒看着凌小飞。这个男孩子在舞台上有一种爆发力,纤细的手指握着鼓棒,感觉就像拿着魔术棒一样,敲击出震憾到心底的鼓点。时强时弱的鼓声和着主唱的声音,仿佛要震穿耳膜直接将音符插入心脏。
此时的凌小飞,和那个在地铁里的凌小飞、刚开始采访时的凌小飞、确认自己和吴墨恋人关系的凌小飞都不一样。纯粹的,只是一个18岁,喜欢着音乐有着明星梦想的男孩子。
很难想象,这样的男孩子和吴墨是恋人关系。吴墨说过,他喜欢齐昀,也和他上过床。这些,是所谓大人间的游戏吗?吴墨对凌小飞才是真心的?又或者,吴墨深爱齐昀,把凌小飞当替身?
感情这种东西,何其复杂。自己连自己的感情都没处理好,却整天忙活着为别人的感情写稿,谷以恒自嘲地笑了笑。
“重写。”吴墨看完稿子后,毫不留情地把它扔在桌面上。
谷以恒没有像往常那样据理力争,而是静静地拿回稿子转了身。这次的稿子,他确实写得不顺心。
“站住。”
谷以恒回头,看见吴墨从一堆文件里抽出一份东西,“把这个拿去做参考。”
谷以恒走过去翻了翻文件。这是梅斯公司传真过来的,里面给“MAX”的每个队员都安排了相应的绯闻对象和故事情节。其中凌小飞的设定为被女友抛弃的、能激起女性母性关爱的可怜小男孩。
谷以恒“啪!”的一声一巴掌把文件拍在桌子上。
“你要我按照这份东西来写?”
“你写不出更好的,按照它来写有什么问题?”吴墨靠着椅背。
“……我把凌小飞写成设定那样,你也觉得无所谓?”谷以恒盯着吴墨。他让他重写他无话可说,但他把这份设定给他,实在欺人太甚,而且他把凌小飞当成什么了?
“……你想说什么?”吴墨眯了眯眼睛,问到。
“你只是抱着‘玩玩’的心态和别人交往吗?你不怕凌小飞看到之后会难过吗?你不觉得这是对他的一种不尊重吗?!”
吴墨看着谷以恒,“……你还知道多少?”
“我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你那些乱七八糟的私事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是同情凌小飞而已!”说完,谷以恒甩头走人。
晚上,谷以恒双臂叠在窗台上,头枕在上面,看着旁边的绣球花,不禁叹了口气。他后悔今天早上和吴墨说的那些话了。
要是吴墨回去发凌小飞脾气怎么办?那个男孩子好像很喜欢吴墨,他会不会感到委屈?电视剧里有很多这样的角色——痴心地爱着一个无情的男人,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忍受。
自己太冲动了!谷以恒敲了敲脑袋。
一咬牙,他拿起手机,给吴墨拨了电话。
“什么事?”电话响了两下吴墨就接了。
“今天……我太冲动了,抱歉。”
“你不是头一次冲动了。我不会迁怒凌小飞的。”吴墨的声音依旧没有起伏。
“你、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那你还能说什么?”
“……凌小飞很喜欢你,你应该好好对他。”
“不要用你那平庸的脑袋来思考所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我说错了?哪里错?”
“凌小飞喜欢的,不是我;而是一个他从没接触过的新鲜世界而已。”
chapter 6
谷以恒觉得自己和吴墨真的不是在同一个空间维度里生活的人。
因此他没有办法去理解和体会吴墨说的每一句话。每个人都会首先按照自己的意愿去解读别人的话语。所以听完吴墨说的话后,谷以恒很生气。
既然看的如此通透,为什么还要和别人交往呢?是玩弄?是懒得拒绝?还是别有用心?
当然,他是局外人,并不清楚他们两人交往的详细经过,没有资格说这说那。但吴墨向来都是冷血派,他的冷酷作风谷以恒天天领教,所以他更为同情凌小飞。
为什么凌小飞会喜欢上这样的人呢?
第二天,谷以恒拿重写的稿子给吴墨看时,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问题。
吴墨正低头阅稿,从谷以恒所站的位置看过去,只能看到他额前垂下的碎发。反倒是吴墨握着红笔的右手吸引了谷以恒的注意力。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他小指上戴着一枚设计简约的银色指环,指环折射着从后面的窗户闯入的阳光,如同魔幻世界里发光的魔咒圈。
谷以恒看得正入神,吴墨突然抬头的动作把他吓了一跳。
他的目光瞬间从吴墨的右手转到吴墨的脸,正好对上他的目光。
就那一刹,谷以恒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吴墨是双眼皮,深刻的褶皱将双眼衬得很深邃。因为深邃,所以看不懂,看不透;因为看不懂,看不透,所以很危险。
“看够了没有?”吴墨的声音让谷以恒回过神来。
他心里一阵虚,“我、我又不是看你。”
吴墨没有和他废话,“稿子要改的地方我圈出来了,回去改好再过来。”
谷以恒不满地皱了皱眉,还是接过稿子出去了。
不得不承认,吴墨的样貌水平和易岚沧齐昀他们是同级别的。
只是他整天寒着一张脸,态度又差,所以谷以恒才把这点给忽略了。
英俊、危险、冷酷、强硬,很多电视剧电影里的男主角都这样,迷倒观众无数。凌小飞是否也是观众中的一员?
但是,青春时期萌动的感情是最真挚最热烈的,无论起因是什么,那份感情的质量毋庸置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吗?”晚上,谷以恒一边给绣球浇水,一边喃喃自语。
然后,一声门铃打断了他的思绪。
打开门,来人是沈安晴。
她戴着深蓝色的贝雷帽,架着一副茶色的大框墨镜,手里提着一个很大的黑皮包包,一双短筒高跟靴子让她看起来很时尚。
“怎么突然过来了?”谷以恒侧身让沈安晴进去。
“给一个惊喜你啊。”沈安晴进屋后脱下墨镜,微笑着坐了下来。
“你刚刚去扫货了吗?”谷以恒视线落在那个大包上。
“不是。”沈安晴稍微弯腰,把靴子脱了,随便扔在地上。“是我的行李。”
谷以恒惊讶,“行李?”
沈安晴赤着脚,提起行李往客房去。“对,我要在你这里暂住几天。”
“发生什么事情了?”谷以恒急忙地跟着沈安晴,“怎么突然从那里搬出来?”
相比起谷以恒的焦急,沈安晴显得老神在在,她拍拍谷以恒的肩膀,“别担心,我和那个男人之间没发生什么事情。只是住得闷了,换换环境而已。”
“真的只是这样吗?”谷以恒一脸担心。
沈安晴把一堆化妆品搬出来,抱着它们往浴室去。“嗯。”
“他知道你搬出来吗?”
“不知道。”她忙着把瓶瓶罐罐都往架子上塞。
“安晴!”谷以恒忍不住了,抓住她的手,让她停下来。
沈安晴看着谷以恒,过了一会儿,坦白道,“我发短信和他说了,如果他不和他的老婆离婚,我和他就game over。”
“你这样做是逼他和他老婆离婚?”
沈安晴笑了笑,“是。”
“你这样做……有意义吗?”谷以恒觉得沈安晴的做法太过头了。
“有。”她简洁有力地回答他。“我不想一辈子都做情妇。如果他觉得我没必要留在他身边,大可以不管我,我们就这样完了算了。如果他还有一丝犹豫,我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那他的老婆怎么办?他的孩子怎么办?你现在捅破最后这层纸,就等于完完全全破坏别人的家庭!”
“那是他的事,我不管。”沈安晴拉开谷以恒的手,走出浴室。
“安晴,别这样。如果他能抛弃自己的妻儿,将来他也可以这样对你。不如你就这样离开他吧,好吗?”
沈安晴没有回应谷以恒。她走到阳台,发现了那盆绣球花,回头笑问谷以恒,“你养花啦?”
“安晴,别岔开话题!”
可是沈安晴没理会他,径直往绣球花走去。“好漂亮的花,可惜要凋谢了。”她伸手把一片枯了一半的叶子摘了下来,扔掉。
“以恒,我不像你。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有幸福的权利。我是坏孩子,没有这种权利,所以想要幸福,只能靠抢。”
“根本不是这回事!你一开始就选错路了,如果你再走下去,那就是错上加错!安晴,掉头好吗?别再走下去了,你想要幸福,我们一起去找,行吗?”
沈安晴看着他,好一会儿。她的眼里映着外面的霓虹,流光溢彩。
这时,沈安晴的手机响了。来电铃声是那个金主的。
沈安晴笑了笑,收回了眼里的光,“对不起,以恒。或许上天注定我要错下去。”
她走回客厅,接了电话。
谷以恒还站在阳台。
之前给绣球花浇的水,大部分都从花盆底的通气孔流出来了。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花期快结束了。浇再多的水,也留不住那一霎的灿烂。
“你怎么一张苦瓜脸啊?我这里是美容沙龙耶,这样会吓跑我的客人的。”
第二天,从杂志社出来后,谷以恒没有回家,而是直接跑去找韩如斯。最近韩如斯的美容沙龙开张了,他们都没有机会见面。
美容沙龙的三楼是办公室,现在谷以恒就坐在沙发上,皱着一张脸。韩如斯见了,打趣道。
安晴的那个金主同意向他老婆摊牌了,但需要些时间,“那行。你什么时候肯和她说,我就什么时候搬回去。”安晴当时说完就挂机了。就这样,她住了下来。
谷以恒并不介意沈安晴在他家住,但他总是忍不住要劝她脱离现在的生活方式,总忍不住给她讲大道理。这些,恰恰是沈安晴不需要的。她知道自己要什么,该怎么得到。她以一个清醒的头脑做着糊涂的事情,这样的人,最固执。
“唉。如果是你的朋友这样,你会怎么办?”谷以恒叹了一口气,问韩如斯。
“接受现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的对和绝对的错,我们觉得它不好、不对,是它触及了道德的底线,可又有什么人告诉我们什么是道德?那本来就是很虚无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动准则,大家都不同,这个世界才精彩。”
谷以恒并不完全认同韩如斯的话,但正如他说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动准则,谁敢保证自己的想法就全对?
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谷以恒转移了话题。他看到茶几上除了美容杂志就全是菜谱,不禁问道,“你最近学做菜学上瘾啦?”
韩如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不是。”
谷以恒有些明白了。他暗恋的人是个大排档老板,前些日子他苦学做菜,莫非想帮别人出主意搞新菜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