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下定决心的说:“我要和你一起走。”
第 9 章
“小施主不嫌弃贫僧是光头?”空尘笑问,夜色明明那么浓,什么东西看起来都是黑黑的,可铜钱却能看清楚他的笑容,温温的,暖暖的,透出几分出家人特有的温和,以及修行人经历无数岁月才有的平淡。
这些看在铜钱眼里显得那么的特别,让它不再非常的讨厌也是和尚的空尘。
“因为你们和尚老是捉我,我才讨厌光头,但现在看你的光头看习惯了,好象也不那么的讨厌了。”铜钱认真的回答。
空尘微笑点头,“既然小施主不再讨厌贫僧,愿意与贫僧为伴,贫僧恭敬不如从命。”
铜钱一听,脚下一点,跳上禅杖,笑嘻嘻坐在禅杖上的铁环,抓着铁环的两边,像档秋千似的晃动,叮叮咚咚的声响十分动听。
空尘提起禅杖,阔步走着。
修行之路没有方向,一切随遇而安。
清清冷冷的月色洒在他们的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渐渐消失,依稀还听得见铁环的叮零声。
一盏白纸灯笼飘忽的出现老屋,跳动的惨绿烛光照亮老屋的每一处,笼罩一层阴森森的青绿,影子一样的黑影移向布满灰尘的梳妆台,镜中什么也映不出,却能看见那道黑影描着细眉,嘴唇抿一下胭脂纸,鲜红鲜红的,宛如血一般。
“大师你终于还是回来看望他了,不知道大师你当初有没有后悔离开他?我真想知道呢!”
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轻声细语,混着母亲轻拍婴儿时轻哼的摇篮曲。
“小铜钱……小铜钱……恩恩……乖孩子……”
空尘回头,深深看一眼早已看不见的老屋,周家的后代已经完全离开,那间老屋真正的成了空屋,漂浮着躁动的怨气。
脑海里还记得那间老屋曾经是一间喜房,新郎新娘拜堂成亲,那时他以为自己已不是别人的苦海,却不知苦海深不可测,轻易毁掉两代人,从此结下恩怨。
铜钱转过头,身后什么都没有,乌漆抹黑的,连只过街的耗子都看不到,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铜钱觉得奇怪,拉扯住空尘的衣服,终于拉回空尘的目光,问:“傻和尚,后面到底有什么?你看得那么入神。”
“贫僧看得不是身后,而是因果。”空尘转过脸,注视铜钱夜色中依然明亮的双眼。
铜钱听不懂他的话,两条细腿优哉游哉的晃呀晃,一脸的瞧不起,“你们和尚说话就喜欢故做玄机,不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就是双手合十装慈悲,明明你身后什么都没有,你还装深沉,哼!小爷我见多玩这把戏的假和尚!”
说着,手狠狠戳着空尘的肩膀,空尘不恼,铜钱颇觉得无趣,继续晃动铁环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愉悦的晃着身体和小腿,一丝烦恼都没有的样子,令人羡慕。
第 10 章
无聊,非常的无聊,无聊透顶!
早上的阳光既不刺眼也不炽热,照在身上有点儿懒洋洋的感觉,铜钱无聊的晃动两条小腿,双手抱着胸,看着空尘盘膝拈珠,专注念经的样子。
一声声低沉的经声悠悠不绝耳,泛着光芒的指头一颗一颗的捻着佛珠,空尘的神态安详而庄重,他的经声、他的神态使四周变得极其安静,犹如雨后的景色,空灵纯净。
抱住禅杖滑下,铜钱跳上空尘的胳膊,小手在光脑袋上来回抚摸,空尘睁开眼睛,道:“小施主有何事?”
“我很无聊呀!如果你有头发,我还能拽拽你头发玩,可你是个光头。”跟着一个和尚,铜钱无所事事,每次空尘做早课时就无聊的到周围溜达一圈,但天天如此,简直让它受不了。
以前在老屋时,每过几天都会来一两个和尚或者道士让它活动下手脚,练练拳头,如今只能每天早上爬到空尘的肩膀上,摸摸他的光脑袋打扰他念经。
“小施主若嫌无聊可以在周围转转。”早课被打搅,空尘双手合十的建议铜钱。
“我都溜达了五六圈了,什么都看腻了,你能不能带我去好玩点的地方?”铜钱抗议空尘带着他每日过着苦行僧般枯燥的生活。
“小施主想去哪?”空尘喜静,即使身处闹处,也影响不到他,铜钱好动,又没出过远门,总想往热闹的地方跑,空尘不得不防止它走丢,尽量少带它往人多的地方走。
“妓院!”
这两个字回答的铿锵有力,比禅杖的铁环发出的声音还响亮,震得空尘脸色一惊,“小施主……”
铜钱不耐烦的打断空尘,“你不带我去,我自己去。”
而后跳下空尘的肩膀,竟然真得直往妓院的方向跑去,显然它早已打听过妓院在何处,不然怎会直奔那个方向?
空尘忙阔步跟上铜钱,语气略微着急的说道:“小施主,妓院是烟花之地,你不可去那里。”
“我没去过妓院,所以我现在要去妓院看看那里到底是什么样子。”铜钱步伐欢快,跑得飞快。
“小施主……”
“别罗嗦,你不想去就别跟着我,我自己一个人去!”铜钱快步飞跑,却甩不掉身后劝它回头的空尘。
铜钱执意要逛妓院,空尘只得陪他一起逛妓院。
为什么逛妓院?
按铜钱的说法就是没见过,来见识一下世面,不然白白浪费难得的机会,正好搞清楚男妖修炼成人后为什么一定要逛妓院。
花枝招展的姑娘们瞧见一个俊美无比的和尚走来,调笑对和尚抛个媚眼,“大师长得这么俊俏,真是祸水呢!”
说着,一齐发出咯咯的娇笑声,抛下手绢,条条飞向面色正经的和尚。
和尚错开一步,手绢飞过僧衣,一丝未沾到,反把不远处的铜钱盖得严严实实,“啊欠——啊欠——”
对花粉过敏的铜钱对香粉同样过敏,连忙甩开手帕,依然喷嚏连连,响亮无比,赶紧跳上空尘的脚面,躲开手帕。
姑娘们想不到这相貌出众的和尚竟然当众一脚跨进妓院的门槛,禅杖哗啦拎过门槛,稳稳立在地上,而后双手合十,宛如进得不是妓院,而是佛堂庙宇。
“这位大师,第一次来妓院吧?我们这里的姑娘各个美的美,俏的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老鸨一扬手,招来一群美丽如花的女子。
那些女子围着空尘,调戏的言语和笑声没有使空尘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平静的说。“贫僧乃是出家人,付不起高昂的价钱,不知可有姑娘愿意低价陪贫僧一会儿。”
一群姑娘把空尘一起拉进一间雅间,空尘直直坐在凳子上,道:“小施主你还不出来吗?”
桌下没声音,只有姑娘们端着酒杯劝酒声,以及听了就让铜钱发抖的调戏话。
“小施主,请你出来。”空尘别过脸,避开几乎碰上嘴唇的酒,但马上又被一位姑娘骚扰。
“妓院一点儿都不好玩,小爷我才不出来呢!”躲进裤腿里的铜钱把自己的烂摊子彻底丢给空尘,拽紧裤腿不肯出来。
“小施主,贫僧失礼了。”话音刚落,铜钱便被一股力量震出,在空中转上几圈,挣扎着掉桌面上。
“咦?这是大师养的吗?好可爱的小东西。”
被铜钱掉桌上的声音吸引,姑娘们立即好奇心大发,纷纷伸出手捏住铜钱,翻来覆去的玩弄铜钱。
“快放开小爷!”铜钱又气又怒,但对着这群貌美如花的姑娘们实在不忍心打上几拳,它是男妖,怎么可以打女人呢?
被一只只手从前到后,从后到前的摸来摸去,铜钱被她们摸得晕头转向,好不容易抓住空尘的衣襟,哽咽的说:“我要离开……”
“小施主,贫僧身无分文,也许我们会在这里还债几日。”空尘低叹一声。
铜钱瞪大眼睛,死命拉扯空尘的衣襟,“没钱你也敢带我来妓院?你故意的!我怎么那么傻会相信你是好人呢?”
“阿弥陀佛。”回答它的是空尘双手合十的一声佛号。
第 11 章
“这里,还有那里,都给老娘擦干净了!想在妓院白吃白喝,你们简直是找抽!”老鸨随手指了偌大的妓院的几个地方,命令空尘和铜钱把这几个地方擦干净,然后打着呵欠回房睡觉。
手拿一块抹布,铜钱悲哀的站在楼梯扶手上,不远处的空尘跪地上,认真的擦着地板,动作一字一板的,丝毫不含糊。
铜钱真想一脚踹上他微微厥起的屁股上,然后揍他几拳头!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和尚!来妓院居然不带钱,人没嫖到反被一群人吃光豆腐,脸蛋、胸膛、屁股都被摸得干干净净,还正经八百的坐直腰板,任由一堆大姑娘吃豆腐,看得铜钱火气直冒三丈,像吃了大亏似的憋闷不已。
胡乱擦几下扶手,铜钱颇觉无趣,扔下抹布,顺着扶手一路滑下,正好滑上擦地板擦到扶手下的空尘的背上。
“你快点想办法,我不想擦上一个月的扶手地板,更不想洗上一个月的锅碗瓢盆。”
昨天被丢去洗盘子,铜钱踩着滑溜溜的盘子摔进水里,差点淹死。
现在想起当时的惨状,铜钱心有余悸,爬上空尘的脑袋,就对着脑袋报复性的一口咬下,“不要给小爷装死,快想办法!”
“贫僧真得没有钱。”空尘仔细擦干净地面上的脏污,半点不在乎在妓院卖苦力一个月,“况且……”低垂下眼睑,空尘低语道,“况且是小施主要来逛妓院,贫僧劝过你,你不听,小施主自己犯下的错就要自己承担,贫僧帮不了你。”
越听越气人,越听越无话反驳,铜钱蹂躏着光脑袋,悲愤的说:“明明是你没钱,如果我早知道你没钱的话,打死也不会逛妓院,我再小也是个妖怪,居然被一群姑娘上下其手一通乱摸,还要卖苦力,全是你害的!”
然而空尘双手合十,口念一声“阿弥陀佛”后,就闷着头擦地,顺便把扶手擦干净,铜钱便巴着他的光脑袋,张大嘴巴的咬他。
不管走到哪里,都能看到一个干活的和尚头上,显眼的趴着一枚双手乱捶大叫要离开的铜钱。
半个月过后,铜钱小心翼翼的爬进盆里,踩着摞在一起的脏盘子,一手拿着抹布,一手拎着一只盘子刷洗,一不留神踩到残留盘子上的猪油,一滑,扑通摔进水里,水花四溅。
一摔进水里,铜钱就浮不上来,四肢拼命往上挣扎滑动,仍然无法使金属的身体浮上去。
此时,一只手伸进水里,把它拎了出来。
“咳……咳……”
“小施主你有没有事?”
咳出肚子里的水,铜钱瞪大眼睛,“你看我的样子像没事吗?”
“小施主说话时中气十足,应该没事,贫僧也就放心了。”空尘一脸笑容,是铜钱最最讨厌的笑容,软得能滴出水,一见这笑容,铜钱就发现自己的拳头无用武之地,难道真像凡人说的那样,伸手不打笑脸人?恩,应该是这样。
铜钱倒霉的日子还没到尽头,盘子打坏四五只,老鸨黑心肝的利滚利,一算帐竟然有三四两,但她给的薪水低得一个月不过两三百文,如此下去,再干上四五个月活也还不尽。
铜钱一听,嘴巴长得老大,空尘仍是那副平平静静的表情。
一定要逃出这鬼地方,简直吃人不吐骨头,啃个铜钱也不怕磕坏牙!
第 12 章
铜钱冲老鸨离去的背影恶狠狠的挥舞几下拳头,小声说道:“等小爷出去,砸了你的招牌拆了你的妓院!”
说完又朝空尘瞪去,“被欺负时,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一脸温和的笑容,看得我直冒火!”
空尘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
啪——
抹布正中空尘脑袋,空尘微微一怔,但笑容不改,透出一丝无奈。
“整天就知道‘阿弥陀佛’,有时间‘阿弥陀佛’不如快点想办法离开这里!”对于这个每天只知道闷头干活的和尚,铜钱真想拿禅杖敲醒他的脑袋。
“请小施主耐心等待,总有一天会离开这里。”空尘拿下抹布递还铜钱。
铜钱冷哼着抽回抹布,气呼呼的转过身,显然不相信空尘,只当他骗它。
正当铜钱抱胸翘着二郎腿,坐在楼梯扶手上时,空尘替它干活时,楼下一阵喧嚣的吵闹,老鸨惊喜的跑到楼下,似乎迎接什么贵客,满脸谄媚。
“花公子,你可来啦!你不知道半年没见到公子您,哭坏了我们多少姑娘水灵灵的眼睛!真是造孽哟!”
一听这话,便知这花公子绝对是贵客,楼上所有的姑娘踩着又急又快的小碎步跑向楼下,连铜钱和尚都要贴着扶手让道。
锦衣绣袍的花公子摸摸这个姑娘的脸蛋,掐掐那个姑娘的细腰,笑容风流,桃花似的眼睛不着痕迹的四处寻找,果然在楼梯上看到卖苦力的空尘和铜钱。
这一眼蕴涵着惊讶和好笑,指了指空尘,花公子笑道:“本公子花双倍的价钱赎他们两个,老鸨你出个价吧。”
老鸨立即明白花公子的来意,故意为难的说:“花公子,他们在我这里白吃白喝也就罢了,还白嫖,欠了不银两,但对花公子而言不算多,也就三百两。”
三百两?
花公子笑脸顿时僵硬,老鸨摇了摇手绢,掩住奸笑,又添了一句:“不还价。”
抬起头,看着从小出家还是童子鸡的空尘,身形还是一枚铜钱的铜钱,花公子脸色扭曲,一个童子鸡的和尚,一个没东西可嫖的铜钱妖,进一趟妓院竟然花了三百两!
被瞪着的铜钱不解此人为何要对它露出如此痛恨的眼神,只觉得花公子系在发稍上的红绢花异常眼熟。
空尘看到花公子,低头默默念了声佛号。
“那朵绢花真像扫帚妖头上的绢花。”铜钱无法把这长得人模人样的花公子和走路都扭腰摆臀的扫帚妖联想到一块儿,除了那朵显眼的红绢花。
“此人正是花施主。”空尘低声说,铜钱眨了眨眼,十分怀疑。
“我还以为一把跑扫帚不管怎么修炼,也修不出象样的破皮囊,没想到啊!”铜钱喃喃自语,露出几分羡慕的眼神。
“小施主只要勤加修炼也能修出象样的人形,但在贫僧眼中,小施主还是一枚铜钱。”空尘说。
半句安慰半句打击铜钱,抹布再一次甩空尘头上。
被花扫帚赎出妓院,为了几两银子而低头的铜钱立即恢复趾高气扬的本色,走路总走在空尘和花扫帚前面,看它本就不太顺眼的花扫帚一抬脚把它扫到两人身后,滴溜溜滚上几圈。
空尘转头想看向身后,却被花扫帚拉住胳膊,“大师,再过几日我就要和我家相公成亲了,成亲当日,我特意为大师准备一桌素斋。”
铜钱迅速爬起来,弹力奇佳得跳上空尘的头顶,张大嘴巴就对着光脑袋咬下,痛得空尘眉毛抽动,颇无奈的念一声“阿弥陀佛”。
“傻瓜和尚,我被人欺负了你也不帮我!我咬死你!”
一想到这和尚竟然不帮它欺负回去,铜钱心里就十分不舒服,不对空尘施点暴力就浑身难受,尤其看到空尘被花扫帚拉住胳膊,它就特别想揍人。
“破扫帚,把你的脏手拿开!傻瓜和尚是我的朋友,你抱着他的胳膊干什么?小心我揍你!”铜钱指着花扫帚,嚣张的挥舞拳头威胁。
“你不就是枚铜钱么!还敢威胁我!”被一枚小铜钱指着脑门,花扫帚嗤笑一声,瞧不起铜钱。
“我就是威胁你,怎么样?不服你揍我啊!你敢揍我一下,我就叫和尚揍你十下!”铜钱横眉怒目,故意挑衅花扫帚。
“小施主……”空尘低下头,铜钱一时没注意到,一脚滑下光脑袋。
“你……你……你竟然帮着外人欺负我!”铜钱简直不敢相信空尘会这么对待它,盯着笑容得意的花扫帚,铜钱气急败坏的捡起石子丢向两人,“什么朋友!根本不可能!”
花扫帚松开空尘,躲开石子,而空尘站在原地不动,石子准确无误的打在脑袋上,一丝鲜血流下,顺着额头,流上眉心,脸上没有丝毫痛苦的神色,平静而温和的看着铜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