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生突然想起，母亲烤给冬至的小饼乾很可怜依旧放在厨房里无人问津。他有叫妹妹拿去给他的，只是妹妹死都不肯，非得要他拿去才行。唉……真多事的妹妹啊。一翻身，夏生将自己埋入了棉被堆里。
　　这种笨蛋的行迳在半分钟之後宣告结束。在没有冷气、气温高达三十七度的情况下，谁都不会那麽蠢的用被子将自己蒙上。拉扯著自己的背心，夏生试图让自己凉快一点，而双眼则一直盯著电话不放。
　　为什麽不打来。至少打过电话来质问他为什麽要打人也好。可是，通通都没有。一直躺在书桌上的手机一次都没有响过──不是，有响起过。同学有打来邀约一起去游戏机中心，可是被他一一拒绝。
　　天气太不眷属想出门的人，夏生一点都不喜欢冒汗的感觉，更不喜欢在炎热的夏日下看起来似是扭曲了的世界……其实是，他不喜欢冬至没有找他。所以他就这样留在家里装尸体。
　　夏生翻了一个身，放弃盯著一直没有动静的的手机，转移视线，他盯著窗户看。然後，他想起冬至搬来的第一个晚上，就是这样传来钢琴声的。那首乐曲叫什麽他有点忘了，好像是叫、叫、叫……叫不出个所以然来。夏生轻哼旋律。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伴随著夏生的轻唱，传来了阵阵微弱的钢琴声。夏生静下来，仔细听听是不是自己出了幻觉。然後，夏生冲到窗户前，用力的推开窗，还未来得及思考便是冲口而出的一句：「森冬至你这个大笨蛋──」
　　琴声突然跑了调，冬至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到，只能傻眼的往窗外看，看见了夏生正张牙舞爪的瞪著自己，他不懂。自己什麽时候又不小心得罪了这个可爱的邻居了？冬至将手抽离琴键，缓步到窗户，他抱手倚窗轻问。「夏生さん，好久不见。」顺道挥手。
　　好久不见。他居然有胆说好久不见啊。夏生笑了，笑得莫名其妙。心中的怒火已经升华到可以将一整个草原烧尽。「还真是好久不见啊，冬至。」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他抓紧了窗框，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冲到对面的房子拆了冬至的骨。
　　「咦？怎麽了吗？夏生さん看起来好生气啊？」偏头，冬至搞不懂夏生生气的理由。
　　还敢问。夏生说，「你、你这个星期都去那里了？」他本来想问的是，为什麽这一个星期都没有找他。只是，他好像没有资格问。夏生很怒自己。明明只是一个认识了一段不长的时候、勉强只能说认识了一个多星期的邻居，为什麽会那麽的在意他。该死的在乎。夏生拳头好痒，想挥拳揍自己。
　　冬至没想到夏生问的原来是这个，他愣了一下，然後微笑照实讲。「喔，我回老家一趟了。之前忙著搬家都忘记自己答应过母亲这个暑假要回去一次的。所以搬完家之後，就马上起程回家了。今天刚回来，怎麽了吗？」
　　啊，原来只是回家哇。夏生突然心情好了，不是不找自己，而是根本不在家。「喔、喔，是这样啊……」搔搔头，夏生找不到生气的理由，所以气焰也没了。
　　「夏生さん你找我吗？」
　　「谁、谁找你了。」脸一红，夏生连讲话也结巴的不在意的别过头。
　　「啊……我还以为，我一个星期没有找夏生さん，夏生さん会想我呐……」换了一个姿势，冬至用手托住下巴，似笑非笑的看著夏生。
　　然後，夏生再度吼了今日的第二次。「谁想你啊──」
　　冬至轻叹一口气。「我是那麽的喜欢夏生さん，可是夏生さん一点都不喜欢我。」冬至收起笑容，很认真的看著夏生，看得夏生想逃。冬至轻唤夏生的名字。「夏生さん，我很喜欢你喔。就算被你揍也很喜欢喔。」
　　冬至的话，爆炸性得像夏日的温度，是一把燎原之火，轻轻一点就将大片山河燃烧，夏生彷佛被困在其中、进退不能，最後只能化为灰烬。夏生静默了，然後冷静的抛出一句。「谁理你。」说毕，狠狠的关起窗。
　　关起窗户後，夏生跌坐在地上。他不敢相信会在冬至的口里听到「喜欢」这两字，让他止不住的颤抖。他以为，冬至对著他只是邻居的关系。他拿起被自己嫌弃了很久都不会响的手机，发了一封邮件给死党。
　　『喂，来跟我告白吧？』
　　つづく。

　　《夏末、冬至》.10 完

　　「舞木夏生你最好有一个好理由，不然我连同我的睡眠时间都不会放过你的。」说话的人咬牙切齿，将服务生送来的柠檬茶一口气喝了一大半，完全不想搭理眼前这个从刚才就一直在装死的朋友。
　　夏生只是给了他一个眼神，又将脸颊贴在冰凉的玻璃桌上。眼眸一直往咖啡厅外的景色看去，街上的车水马龙乱了夏生的视线，他彷佛在停泊在咖啡厅前的车辆上的玻璃窗上看到冬至的脸。如此病入膏肓的状态下，夏生只能低声呻吟。
　　透自裤袋里拿出手机，然後按出昨日夏生传的一封莫名其妙邮件，硬将手机放到夏生的眼前逼他正视。「你再不跟我解释什麽叫『喂，来跟我告白吧？』，我保证，如果我被某个吃醋的家伙乱来了，我一定让你屁股开花。」
　　透冷笑。天晓得，昨天刚好某人在他家就让他看到这封邮件。当下，透就马上回覆了夏生『你他妈的发什麽神经？』，可之後都没有回应，某人就认定了夏生喜欢上自己，於是在夜里折腾了他许久，连他低声哀求某人也不理他。
　　然後，清晨七点，透才刚被放过可以睡觉，就被夏生一个电话打来叫了出去。可是，把自己叫出来的人什麽话都没有说，自顾自的在装死尸，让透在这里坐了四个小时，喝了第三杯柠檬茶……本来，他应该在床上和棉被缠绵的……
　　「……你跟那家伙，还好吗？」夏生抬起眼眸，忒哀怨的看著透，让透忍不住伸手摸摸夏生的头，却被夏生打掉。「摸什麽，我没发烧。正常的紧。」
　　「没发烧，你怎麽突然叫我跟你表白？今年的愚人节过很久了，明年的还未到好吗。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家伙根本就是个醋罈子，拜托你别再传这种令人遐想的邮件给我了。」透叹一口气，扶了差点直不起来的腰一下，再回答夏生的第一个问题。「我跟他？还能怎样啊？」
　　讲到这里，透突然想起，升高三的那天，那家伙来到这高中就读的情景。突然想，如果那天自己没有留下来指导他的功课，是不是一切都不是这样？透摇头，反正已铸成大错，现在後悔已经来不及了。唉……
　　「看你一脸如沐春风的幸福样……过得不错厚。」夏生更哀怨了。
　　「所以你到底怎麽啦？」他们已经在这里从早餐菜单坐到侍应换午餐菜单了，拜托他赶快进入正题好吗，透一点都不想坐到换成晚餐菜单啊。
　　「我喜欢上一个人。」夏生简洁地说。
　　「喔。少见喔。」透终於开始感兴趣了。从高一认识夏生这个人，从来都没有听他说喜欢了谁，倒是一直有人跟他告白，他也很快的答应，但每次都不长久。「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夏生想了一下，道。「是个会做蒿麦面跟弹钢琴的笨蛋。」
　　「啊？」一时间，透无法将蒿麦面和笨蛋连贯起来，噢，还有弹钢琴。
　　「我是说，我喜欢上一个人。」夏生坐直了身子，正视透传来的不解眼神。「那个人，比我小两岁，男生。」
　　夏生不讨厌同性恋，在高三这一年见证了好友被同性纠缠，然後交往的过程，他没有排斥甚至嫌恶。他向来都认为喜欢不分年龄职业学历，更不分性别。只是他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当妹妹跟他提起时，除了惊讶之外，他什麽反应也没有。
　　反倒是透，现在一副晴天霹雳的样子让夏生好想一拳揍下去。伸长手臂帮透将嘴巴合起来。「有需要那麽惊讶吗。」
　　「其实也没有很惊讶，你这个人本来就是做事不符合常理，难怪可爱的後辈都心碎说『舞木前辈跟想像中不一样』。」透招来服务生，叫了两个午餐後再说。「所以，你喜欢他，他不喜欢你吗？」这是比较常见的情况让人心情不好。
　　「……不是。」不甘愿的吐了两个字出来，然後又重复了一次昨夜一直在耳膜里自动重播冬至的告白给透听。「『夏生さん，我很喜欢你喔。就算被你揍也很喜欢喔。』他这样说了。」
　　「……这家伙是个ドＭ吗？不对……这不是重点，你揍人家了喔？」透扶额。夏生这个人一冲动起来就揍人。在高中是还好，有他在身旁的话夏生再发难还是不会真的打下去。夏生虽没学过空手道之类的，但天生的运动神经让他揍跑了不少人。
　　「……他说我可爱，我就忍不住揍下去了。」夏生小小声的认错。「不过，他害我买回家的冰淇淋都融了，所、所以……我们扯平啦……」
　　啊，那这家伙的确活该。谁都知道，夏生不喜欢别人说他可爱。透看著这张脸蛋，想著到底是怎样的男生才会吸引到这个异类的视线。「那个人跟你告白了，那你应该很高兴才是。怎麽会叫我跟你告白？」真的是失心疯？
　　「我只是想知道别人跟我表白我会有什麽感觉。」好让他区分别人跟冬至是不是不一样，让他更确定自己的心是不是真的喜欢冬至。「而且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搞不好只是顺口说说罢了。
　　「……」透无言。原来夏生这家伙遇上真的喜欢的人时会变得那麽犹豫不决。
　　然後，突然间，两个人之间的对话插入了另一把声音，只听那嗓音用轻柔的声线，低低在夏生的耳边说，「夏生，我喜欢你。」
　　五秒的沉默，那人讨了个没趣後，拉开透的旁边的椅子，坐下来，手搭在透的椅子上。「切，不好玩。」
　　透轻敲来者的头，嘴角却止不住的向扬上。「笨蛋，别闹了。」
　　来者也跟著透笑了，有点撒娇的欺身将头放在透的肩上。「我醒来後没看见你就出来找你了。透好坏喔，出来单独见夏生。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欢你。」
　　「凉。」透只是轻唤了来者的名字一下，来者就马上收敛的摸摸鼻子。然後他望向夏生，夏生只是彷佛不想看闪光一般转头看窗外。「夏生，抱歉，我没想到他会来。」
　　「没关系。」夏生一摆手，再向凉澄清。「对了，凉，我不是喜欢透。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的。」如果要喜欢的话，就不会等到现在了。
　　凉只是瞪著夏生，似乎一点都不相信他的话。「那你干嘛传这样的邮件。」
　　叹气，夏生发现好友被一个不得了的醋罈子爱上还真辛苦啊。「这就是我们坐在这的原因。我喜欢上一个人，而找透商量，只是那麽简单罢了。」
　　「……喜欢就喜欢，去追他就好了。干嘛偏要找我家透。」凉伸手想将透抱住，却被透看穿他的动作，瞬间闪了个身，被骂了在外面你想干嘛之後，乖乖的没有动作。
　　「夏生只是想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对方而已。」
　　然後，服务生将午餐放在桌上，留下一句请慢用後离开，透将午餐推到凉面前。「你先吃，你今天出门的时候还未吃过吧？」
　　可是凉又把午餐推到透的面前。「你吃。我等等再点就好了，你饿了吧，别等等又闹胃痛。」
　　就这样推来推去，夏生受不了这闪光，将自己那一份推到他们面前。「得了吧你们，别再推来推去了。我再点，你们吃。」
　　看到夏生一脸受不了又沮丧的样子，透也不好意思拒绝，接过午餐後和凉一起吃起来。夏生则盯著餐牌看了又看，突然间决定不了吃什麽，就这样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次菜单。
　　然後，凉的电话突然响起，便到外面去。夏生默默的移动自己的椅子到透的身边，半个人挂在透的身上，笑得很欠扁。「真幸福的两个人哇。」亲眼证实过後，夏生更加确定。
　　「一边去。」透冷冷的说。
　　「啊，冬至，你来啦？」伴随著门被推开的风铃声，女服务生这样说了。「回老家过得不错吧？」
　　冬至的名字突然传入夏生的耳边，让夏生整个僵硬得不知道该怎麽办，他悄悄的回头，看到冬至带著笑容进来。
　　而冬至也很快就发现了夏生──应该说，挂在透身上的夏生，他脸色有点不好的的靠过去，停在夏生那一桌的面前，有点委屈的开口。「夏生さん，你这样是外遇喔。」
　　这麽一说之後，透就摸清了眼前这个像受了委屈一样的男孩的底。透上下打量他，有点不懂这样外表出色的男孩身边应该不乏女生的追求，为何会看上那个头脑简单的夏生。
　　「……谁外遇了啊……」夏生将环在透身上的手收回去，却不敢将视线放在冬生的身上，於是拿起餐牌看，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冬至也不甚在意，看了手表，又看看桌上的两个午餐。「夏生さん，不喜欢你点的这个午餐吗？」
　　「这个不是我的。是透和凉的。」
　　「啊，是这样啊。」他弯下身，一起和夏生看餐牌，然後伸指指向其中一个套餐。「这个很好吃喔，夏生さん要试看看吗？」
　　半个字都看不下的人胡乱的点头，冬至看似很开心，一边跑往厨房一边跟夏生说。「好，等一下喔，马上就好了。」
　　半晌，待冬至走远了之後，换透一脸深不可测的盯著夏生看。「刚刚那个人，就是你一早打电话来，扰人清梦的原因吧？」
　　※
　　黄昏时分，夏生与并肩回家的两人挥别後，蹲在餐厅旁的巷弄里，低低叹了一口气，拿出口袋里的手机，上面正显示著六点十七分，距离冬至下班还有十三分钟。他仰望天空，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否热昏了头脑，居然在冬至问他「要一起回家吗？」的时候点了头。
　　也不能全都怪自己心软，因为当冬至下身围著黑色围裙端著午餐出来，还附上一杯他根本没有点的柠檬绿茶时，用闪著期待的眼神这般问他时，他怎能拒绝？简直让人觉得拒绝他後马上就会被分尸般的可鲁眼神呀……
　　於是，他在吃完中餐後拼死的拖著那两人陪自己去了游戏机中心打了好久。直到刚才，凉终於受不了他提议要去看电影，硬是拖著透回家去，把他一个人丢在餐厅前，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点云彩……
　　结果，今天的出门，他不但没得到半点有用的建议，现在还得面对冬至。夏生头痛得想逃命回家、可是想到冬至可能一直站在这里等自己的话就做不出这种事来……毕竟，那家伙给人的感觉就是那麽的死心眼啊。
　　「啊，夏生さん，原来你在这里啊。」忽然间，黑影将夏生整个人盖过去。夏生抬头，看见了冬至直逼黄昏夕阳般灿烂的笑容。他昏了眼，只记得在冬至蹲下与自己平视时，他伸出手勾过冬至的颈项，吻了上去。
　　放开冬至时，冬至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抖著声音不能相信夏生刚才做的事。「夏、夏生さん……」他记得，现在吻过自己的人可是在昨夜拒绝过他的呀。
　　「呐……冬至，来交往吧。」
　　夏生用了十天的时间去认识这个人，也许认识不深、甚至对方的来历也不太清楚，可是啊，却让他这般忍不住想要将这个人霸占。也许，是今天看见了透和凉之间的相处，让他突然也好想这样哇。而恋人这个位置，目前除了冬至，他一点都不想交到任何人手里。
　　一如既往、冬至除了起初有些反应不来外，很快就忆起了夏生的我行我素、不爱听别人说话的个性，於是，冬至笑了。这次换他拉过夏生，将对方抱在怀里，好紧好紧。亦如第一次与夏生相遇时，低低在他的耳边说。
　　「好，今後还是得请你多多指教啊。夏生さん。」
　　抵著冬至的肩上，一边想著为什麽冬至的年纪比自己小、却肩膀比自己宽，一边想「啊，算了，就这样让他抱著吧。」
　　晚点再告诉他，这个蹲著加拥抱，真的有点不舒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