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帮你洗澡了还没什么?!”
……真的只是洗澡啊老大。
他见我说不出话来,更气不过,伸手过来扯我头发:“瞧你那笨样子,越看我就越生气。还说我长不大,我要是不看住你,到头来给人啃干净了都不知道。”
“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他。怎么说你也是当哥哥的……”
“就是因为我比他大,才更得看着你。瞧你那没出息样,给个最小的骑到头上来了都没反应,还甘之如饴。真是……气死我了!”
“哇!痛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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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继续往常州走。
解开了心结之后,我便觉得天比什么时候都要蓝,心情无与伦比的轻松。
当然,问题还是有的。
自从那天开始,就在与岚跟冬生之间的空气中出现了一股乱流,每天都有若有似无的火药味滋生。冬生开展了我的贞操保卫战,我走到哪他便跟到哪,连睡觉也是硬挤在我们中间。与岚无时无刻不在给我飞眼刀,一次比一次狠。我虽然愧疚,却也无可奈何,只能假装没看见,任他们俩继续玩下去。
欧阳文还骂我不是人,享尽齐人之福,连胞弟都下得去黑手。我去!
实则一路旅途辛劳,他们你来我往的倒是增添了不少乐趣。不过我没敢说,怕挨打。
就这么着四人一路混乱着,几天后终于远远看到了常州的城门。
不过我们并未进城,转个弯进了林子。冬生说他们住的地方要穿过这片林子再翻过两个山头才到,今晚只能露宿了。
山路并不好走,过了林子之后我们就得下马步行了。这里鲜少有人走动,藤蔓杂草疯长,刚开始还有采药人或猎户踩出来的小道,到了后面根本连路都没有了,那些长着倒刺的东西刮得我手上都是小伤口。冬生拿着剑在前面开路,三年没回来了,他倒是一点都不迷糊。
到了一处树木比较稀疏点的地方,冬生停了下来看看日头已偏西,便对我们道:“今天就在这里凑合一晚吧,明天再继续上路。”
我们把包袱都拿下来,照例生了篝火。怕引来野兽就没去打野味来,只拿干粮出来烤了吃。
我望着眼前的篝火,心里忽然有点紧张。这么多年没见,不知那两人变得怎样?这几年过得如何?他们是不是以为我们已经死了?再见面还会不会认出我来?
说起来,当年也是坐在这么一堆火旁,第二天就跟他们离散了。如今坐在火旁,第二天却是要跟他们重逢了。有时候命运还真像一个轮回。
这么胡思乱想着,连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第二天醒来就窝在与岚怀里了。
爬起来简单整理一下,吃过干粮继续往山里走。
山路崎岖,到处都是树,看得我眼都晕了,只迷迷糊糊让与岚牵着跟在马旁往前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我脚都快麻了的时候,就听前头的冬生说了一句:到了。
我走上前一看,原来已经翻过山的另一面,到了山脚了。
一条石子铺的小道弯弯曲曲延到前方,篱笆编的门,石头砌的院,木头搭的房。几只鸡围着拿簸箕的人叽叽咕咕低头啄食,看院门的狗早抬起了头对着我们直吠。那人听得动静,转过身来。
一别十三载,前尘皆往,历尽风霜。只一袭白衣,仍是那时模样……
团聚
千百回梦里萦绕,到今日几人终于得以,我心里是百般滋味一齐涌上来。
那人手里的簸箕早已掉落在地,引得那些个不知人事的家畜争相抢食。
我在几十步开外跟他对望着,徒劳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什么。我要先叫声君无叔叔好,还是应该说我回来了,还是干脆问他猜猜我是谁?
倒是冬生先开了口:“丰叔叔,我回来了。你看,我终于把哥哥带回来了。”
丰君无却像是猛然间才被他这番话惊醒般,一步步走前近来。刚开始步子迈得很慢,走没几步便急切了起来。
我站在原地不动,就这么看着他走过来。这几十步的距离,说长不长,说短,却是跨了十三年。
他更显清瘦了。
虽然容貌未变,毕竟是过了而立之年的人,这山里的生活又清减,鬓角已有了几缕华发。只那嘴角含笑的温雅仍在,这人还是一如当初的气质。
他站到我面前,轮流看着我、与岚跟冬生,张口欲言,哪知眼角早先一步滑下泪来。
未语泪先流。
我算是明白这境界了。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二次看到他哭,居然有一次是为我的。
回来啦?他说。
“嗯,回来了……”
我上前抱住他,把头埋进他胸前。好好闻。依然是小时候在他怀里闻到的味道,熟悉得我直想哭。我使劲嗅嗅,顺便不厚道地把眼泪鼻涕全往他身上招呼。
他也不介意,只摩挲着我的头发连声道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丰叔叔!”
听得与岚唤了一声,便见他也挤过来跟我抢着赖在丰君无身上。
过了好一会,听到有人笑出声来。抬起头,就见丰君无尴尬地朝欧阳文笑笑示意:“阁下是跟他们一起的吧?我们几个也没个礼数,让公子见笑了。”
欧阳文毕恭毕敬地朝君无作了一揖:“不敢不敢。登门造访却未向前辈道安,是晚辈失礼才是。晚辈复性欧阳,单名一个文字,路上与非晨等人结识,一见如故,便结伴而行。冒昧到访,还望前辈莫怪。”
“哪里的话,欧阳公子一表人才,让鄙舍蓬荜生辉了才是。看我,都糊涂了,欧阳公子快里面请。”说完领着欧阳文,当先往屋里走去。
欧阳同志的场面话说得贼好,一来就瞧准了“高堂”猛灌迷汤,装孙子装得顺溜,我朝他翻白眼他也当看不见。
冬生大概想着下山之前那会老跟丰君无他们闹脾气,有点扭扭捏捏的。我上前抓了他的手就跟在与岚后面,一起进了屋子。
木屋里边没什么家具,丰君无是清贫惯了的性子,自然不会有多大的布置,但收拾得非常干净。我早看出来了,丰君无这人特别有持家的潜质。
进屋没看到萧翎风,丰君无说他下山去了。又张罗着给欧阳文煮茶,他倒还识相,直摆手说不忙,让我们先叙旧。丰君无急着跟我们说说话,便不坚持,让他自便,就把他扔脑后去了。这一叙,就叙到有人肚子打呼噜了才作罢。
我把分别至今的经历细细说来,听得丰君无直叹老天有眼,宁家有贵人相助,让我们得以躲过那浩劫。他说当初萧翎风让冬生下山是背着他的,后来还为这事跟他吵了一架。他怕。那时我们毫无音讯,生死未卜,他怕冬生出去了一个不小心,给官府的人认出来。尽管那时几人的名字已经从逃犯名单上撤了下来,但难免不会有有心人旧事重提。而且,照冬生的性子,他出了江湖,少不经事的不知会不会再结下几个仇家。想来想去怎么也放心不下,好几次想下山去寻他,都被萧翎风给抓了回来。
“那么多年一直暗寻你们不着,我以为你们……我骂他不知轻重,要是宁家这最后的香火也断了,我还有何颜面去见你爹娘?可他说他早已有所安排,自会有人一路照看着他。我原先还不信,后来看他时不时带些消息回来,慢慢也就沉下气来。两个月前他竟然跑来告诉我有了你们的消息。知道你们还好好的活着,我……”丰君无深呼吸一口,平息了下情绪才继续往下说,“那天后我就数着日子盼着,想着哪天你们就跟着冬生一起回来了。一眨眼就是十几年,你们都长这么大了,个个都有出息了。我心里,也就踏实了。”
我正待说话,却看到另外三人全向着门外看去。听得一道声音由远及近,片刻后门口便出现了一个身影。
“让我看看,原来是离家的崽子回来了。”
一身红衣早已换成了粗布衣衫,幽静的隐居生活也洗去了原先眉目里的那抹邪气,看上去倒是稳重多了。跟丰君无站到一起,真真是羡煞旁人的一对。
我有些诧异,怎么他好像是知道我们要回来的样子?我们事先可没跟他们打过招呼哎。
是了,丰君无刚刚也说,他安排了人陪着冬生。如此说来……
“萧叔叔!”
在萧翎风面前我们不敢造次,乖乖站着叫了声。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挨个摸了我们仨的头:“都长这么大啦?乖,都乖。”
到冬生的时候拧着他的脸咬牙切齿的:“舍得回来了?嗯?一出去就给我闯祸,竟把青龙帮都给端了。我教你武功那会儿有让你去踢人家馆吗?啊?”
冬生撅着嘴,委委屈屈地认错:“我下次不敢了,叔叔。”
萧翎风哼了声,踱到欧阳文面前。欧阳文作了揖:“萧前辈好。”
“嗯,这段日子辛苦你啦。这几个兔崽子没乱来吧?”
“不敢不敢,能为前辈效劳是欧阳的荣幸。几位都是极规矩的人,前辈尽可放心。”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情。没想到啊没想到,敌人早已打入我军内部。好你个欧阳汉奸!
萧翎风摸摸肚子,拿着刚刚下山买来的东西,给我们留下句“招呼客人”就拉起丰君无跑厨房去了。
完了。
我在欧阳文脸上读出了这两个字。
活该。
我敢肯定我自己脸上写了这两个字。
冬生看了他一眼,就从他面前走了出去。欧阳文想去拉他,给他一瞪又缩了回去。
“骗子!”冬生说。
“生……”
与岚也有样学样地排队从他面前走过。
“细作!”
“喂……”
轮到我了,我很残忍地发现我竟然在笑。
“汉奸!”
“?”
“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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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文其实很可怜,到晚上我回房之前还看见他死皮赖脸地跟在冬生后边,整个院子里就听见他不断重复着“你听我解释嘛”“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我不应该,可看他这样我心里就止不住地暗爽。这种心情一直持续到躺下,最后一时兴起还往与岚臂上咬了一口——被打。
“与岚与岚,怎么办?我很开心啊。”
一开心我又忍不住想咬他了——依旧被打。
“再咬我就改踹的了啊。”
“我开心啊。我们终于都在一起了,以后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嗯,我知道。”
“我们都是一家子,对吧?”
“嗯,对。”
“啊,那我得开始努力赚钱了。这么大一家子,都得靠我养,多忙啊。你说你们怎么就不一起分担点呢?啊,我们怎么赚钱好呢?嗯……开妓院?小馆院?”
“……”
后来还聊了什么我忘了,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只记得自己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睡得这么踏实,心无旁骛。
宁家朱门锁
晌午 官道
过往路人行色匆匆,都赶着在饭点前到下一个镇上,好找个地方落脚。马蹄声响过,黄烟弥漫,尘土飞扬。
唯有一辆马车走得不疾不徐,赶车人懒懒挥着鞭子,跟在前面的几匹马后面,慢悠悠地行。
我手脚大张趴在马车里,跟死狗似的。
这六月里的天,说得夸张点,动一个手指头都得流汗。我又天性怕热,只觉得快被烤干了一样。以前在山里不怎么觉得热,现在马车里闷得慌,衣服又厚又多层,我都快给捂出痱子来了。还不能脱,一把领口扯开,就给人拉回去,捂得严严实实的,说是成何体统。次数多了我也就作罢,只把车帘子全给卷了上去通风。捂吧捂吧,等老子热死了,你就去体去统吧。
在山里第二天,丰君无带着我们到了木屋后头的小堂子里。屋内依旧没什么摆设,只放了张桌子,桌上有个长生牌位。
家兄宁昌德 家嫂赛许妍之灵位
宁富贵,苏州商贾大户,表字昌德,二十岁时娶妻。其妻赛许研,闺名塞金花,乃苏州城第一美人。
老管家说,老爷啊,在街上不小心撞翻了夫人的粪桶,从此成就了一段金玉良缘。
他说,少爷,这就是姻缘,是上天给的。少爷以后也会遇上一个的,到时老奴还给您当管家。
我一步步走上前去,跪了下来,身后跪着与岚跟冬生。
老管家,我已经到了你说的“以后”了,不过我没遇到那个挑粪桶的女子。我嫌这邂逅太土了,没要。倒是我的塞金花,打小就跟着我了,不用我去撞。
爹,娘,你俩在底下没吵架吧?别给宁家现眼啊。
我记着爹爹的话呢,一直都有乖乖听话,二十岁半了也没出现过叛逆期。
丰君无给我们拿了香点上,祭了祭,插到了香炉上。我重重磕了几个头,听着他训话。
“我丰某这一世,愧对宁家,愧对宁兄夫妇。欠宁家的债,怕是几世也还不清的。原想着找了一处避世的地方,好好把你们几个抚养成人,谁想我二人无能,竟让你们遭了罪,这十几年也没能尽到为人长辈的份。寻你跟与岚不着,夙愿未了,丰某夜夜闭不得眼。今日老天保佑,让宁家几根苗子都平平安安长大成人,宁兄泉下有知,也能得个瞑目了。”丰君无轻轻抚过牌位上的刻字,句句晦涩。“这牌位,我刻的是家兄家嫂。丰某这辈子只得这一个哥哥,亲哥哥。”
我对他摇头,道:“宁家上下从来没觉得后悔过,也绝无半句怨言。草菅人命的事,朝廷上向来没少过。要怪也只怪咱们命不好,遇上了昏庸无道的皇帝。就算再给爹娘一回选择,他们也还是要帮你们的。叔叔不必如此自责,我相信爹娘在天之灵也不愿见你这样的。咱们该好好活着,才是对他们的慰藉。”
萧翎风握住他的手,丰君无晦暗地笑笑,不再说话。屋内人人沉默,只有香炉上余烟袅袅。
回了前屋,丰君无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
其实对于我来说,只要大家都在一块儿,到哪都行。想了好久,我决定还是回苏州一趟。当年逃得匆忙,也不知道胖爹爹怎么安置的姥爷。那时家里藏着钦犯,是砍头的罪,爹爹肯定已经先把姥爷安顿好了。只是……
过了这么多年,不晓得姥爷今在何处,更不晓得他是否还健在了。
但我还是想回去,到昔日的宁府门前看看也好。若是得幸那宅子没改姓,就进去找找爹娘的遗物,给他俩做个衣冠冢。
他们都说好,众人便着手收拾了东西,次日出了山。
行李比较多,我们便在常州雇了辆马车,把东西都扔车上去。丰君无当年在马上颠簸怕了,落下点阴影,就选了坐马车。我寻思着坐马车肯定比骑马舒服,还不用跟人共挤一匹,也跟着钻了进去。
可是,早知道马车里这么热,我死也要赖在马背上了。现在又不好意思开口要骑马,真是郁闷。
丰君无拿了欧阳文的扇子给我扇风:“古人云,心静自然凉。你这是躁出来的,这么大个人,还一副毛毛躁躁的脾气。”
我暗地里翻白眼,就你把我领子捂得最严实,我凉个屁啊我!
太阳猛烈,旅途十分痛苦,一路无话。横竖也用不着赶什么,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好几天,终于进了苏州城。
车子在一家客栈前停下。太阳高挂在天上,估计最多也就是申时末,客栈里不是很多人。
我吐着舌头,毫无形象可言地从马车上滑了下来,自然免不了又给人说几句成何体统。
晕乎乎跟在他们后头上了楼,刚要跨进门槛,冷不防一只手伸过来,把我扯进了旁边的房间。
我抬头一看,与岚正又好气好笑地看着我。
“你跟着人家进房做什么?准备今晚跟丰叔叔一起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