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区区这人太老实,若没点封口费的话,怕一个不留神就说了真话了……”
“卑鄙!无耻!说吧,要多少?先讲好啊,我一天才赚十几文,我很穷的。”
他眯着眼,又爬近前来:“区区不要你那臭钱。只要你告诉我,你姓甚名谁。”
我五指伸开,捂住他的脸往外推:“问人名号前先说自己的,这是最起码的礼节,你爹娘没教你吗?”
他纸扇一点额头:“呵,我倒是忘了,失礼失礼。在下欧阳文,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我叫宁非晨。”我抬头一看,天色已经很晚了,赶紧站起来:“名字也告诉你了,天也快黑了,就这样吧。咱有缘再见!”
说完也不等他回话,扛了东西便走。
没走几步,听见他在身后叫唤:“宁兄弟!”
我站定了转身,他还坐在地上,眨眨眼朝我神秘地笑了:“先生算得极准,果然是有缘自会相见。”
有缘自会相见
回到客栈,发现与岚正站在门口,有些焦急的模样。
“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看到我,赶紧跑过来:“还能做什么?你这么晚了还不回来,怕你出了什么事。现今这城里鱼龙混杂,你又不会武功,我还不是担心你这白痴又惹事。……你胡子呢?”
“这个……让人认出来是易容的,给人扯掉了。”拉了他进客栈,“你今天有何收获?”
“没有,所有人都是对那寻非公子一知半解的,谣言倒是越传越离奇,还有人说他是百年不出山的妖怪变的。真是……”
欧阳文那天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如果是这种有缘法,我相信这便是佛祖说的孽缘。
“怎么到哪都有你?!”
在被欧阳文识破我的伪装之后,我就不敢再到那里继续摆摊了。万一他一时兴起把我揭穿了,我上哪哭去?于是那以后的两天,我都跑到别处去。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么?
谁知这人阴魂不散,到哪都能碰见他,还老在我眼前晃,恨得我牙痒痒。
“小宁不要这么激动嘛,你自己不是早算出来了吗?这就是有缘啊,命里注定的事,你我还是乖乖接受的好。”
他摇着扇子笑眯了眼。那天被他看到我的长相,又见我未戴冠,便以长辈的身份对待我,称呼也从开始的宁兄弟降到现在的小宁。
“说吧,你费尽心思接近我到底有何目的?”
“小宁这口气倒好像区区是居心不良的坏人了,区区好伤心。我也只不过想跟小宁交个朋友罢了,你怎么可以这么想……”
“……你吃我一竿!”
是可忍孰不可忍,抓起幡狠狠拍了下去。他哇哇大叫着左躲右闪,看似狼狈,可那幡怎么也近不了他分毫。
这人是有底子的。可惜我不是练武之人,看不出他武功如何,要是与岚在就好了。不过这欧阳文虽会武,却也没有对我动过粗,想来应该没有恶意。
打又打不着他,浪费我体力不说,还有种让人当猴耍的意味。我收了幡,摆起脸:“你到底说不说?从客栈见到我们那天,你就盯上我了吧?这几天老在我眼前转悠,别给我扯什么缘分的事,你的缘分还是人造的不成?听不懂了吧?听不懂就快说!”
他收起扇,表情一瞬间变得很认真:“你能否告诉我,你胸前这块玉佩的来历?”
我低头握住那红玉细细摩挲,阳光照得它颜色越发的瑰丽。欧阳文在耳边继续讲:“那天在云来客栈注意到你们,也是因为这玉佩的缘故。实不相瞒,它跟区区的朋友所描述的他要找的那个人身上那块玉竟是一模一样。再听了你的名字……”
我按住砰砰乱跳的胸口,平息了一下不规则的呼吸才开口,声音还是有些发抖:“你那位朋友……姓甚名谁?”
“你先告知在下,你那玉是怎么来的?”
“这玉……是我周岁那天,爹爹的一个旧友送的贺礼。”
“你籍贯是哪里?令尊是?”
“……恕我不能直言。”
“呵,你倒是跟他一个样,都不肯说。无所谓,他不说我一样会帮他。”
我抓住他的肩膀:“这下你该说了吧?他,你口中那个他,叫什么?”
“我猜你也想到了,就叫宁——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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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茶楼的雅座里,我久久不能言语。满腔的五味杂陈,仿佛世间的酸甜苦辣都在心里翻涌着叫嚣着,却找不到出口。
与岚坐在我身边,手被他握住,却还是止不住地颤抖。欧阳文坐在对面,悠哉乐哉地喝茶。
欧阳文说,他跟冬生是三年前认识的。欧阳家本是武林世家,欧阳文作为嫡出长子,自小便被灌输要壮大家族称霸武林的思想。被逼着苦练了十几年武,欧阳文渐渐厌烦了这种生活,某天寻了个机会便留书出走,脱离了欧阳家族。然后,在到处游玩的途中遇到了初入江湖的冬生。
从初遇至今已过了三岁春秋,冬生的过去他还是一概不知,只知道他四处奔波只为寻两个人,两个生死未卜的亲人。他不说,欧阳文便不问,一心一意陪着他到处找。两人找了好久好久,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城镇,始终一无所获。一次次得了消息急匆匆跑过去,却是天差地别的人,便一次次失望。
欧阳文说,寻非公子便是冬生,冬生就是寻非公子。找了那么久,他始终相信我们还在人世,从来没放弃过。这次武林大会,两人商量之后决定,由欧阳文去比武。只要当上了那武林盟主,就可以动用江湖上的势力,找起人来会容易很多。
与岚忍不住出声问:“那冬生哥呢?”
欧阳文抿了口茶:“他?他不知在哪听说荆州有你们的消息,早动身去找了。”
我心下惋惜。我们都急着找对方,却阴差阳错地彼此错过。
“你既然早怀疑我是宁非晨,为何不跟他说让他前来?也省得废了这么多心思绕弯路。”
“我又如何不晓得这般道理?只是这些年他失望了太多次,我必须确定你们真的是他要找的那两个人,才能告诉他。放心,我待会回去就给他送去消息。”
我摆弄着茶杯,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人无怨无悔地陪着冬生找了这么久,他虽三言两语带过,可这其中的辛劳岂是几句话说得完的?明明我们既不是他的亲人也不是他的朋友,他何须为我们至此?
“谢谢,谢谢你陪在冬生身边这么多年,冬生有你这个挚友真是他的荣幸。”
欧阳文转过头望着窗外,良久缓缓开口:“不用谢我,愿意跟着他奔波,我也不是没私心的。”
“咦?”
他回过头来,上半身越过桌子,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你有所不知,其实我是很恨你们俩的。”
“啊?”
“因为你们两个几乎分去了他全部的心思。除了你们之外,他什么人也看不到,什么也不感兴趣。这些年我辛辛苦苦为他,这家伙竟然连句多谢都没说。凭什么一有你们的消息他就欣喜若狂?所以,我恨你们。”
“呀?”
他收回身子坐了回去:“不过,现在好了。你们也找到了,人也还没死,以后就没什么可以蒙得住他的眼了。所以,我还是要感谢你们的。”
武林大会
早晨,一缕阳光透过天井斜照下来,整个客栈被划分成了光暗两半。一楼早已坐了好些人吃早点,不是赶着去比武就是赶着去看比武。我们没兴趣参加,自然属于后一类,跟着凑热闹。
“小宁近来可好?”
“如果你所谓的近来是从昨天跟你告别到现在,我想我还是不错的。”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欧阳兄最近手头很紧吧?”
“为何作此说法?”
“你都来我们这混两天了,早中晚一餐不落下。私以为你是家里揭不开锅了。”
“小宁说这话就见外了,区区不过是着实跟二位趣味相投,想着多跟二位聚聚罢了。”
“你倒是很不跟我们见外,最后一个肉包了你都不放过。”
他不理我,只顾埋头啃包子。明明长得忒有气质的人饭量居然这么大,难以理解,我果然难以理解。
与岚替我添了碗粥,看着那吃白食的:“今日已是第四天,欧阳兄真不打算去参加?”
欧阳同志费力吞下最后一口包子:“呃……噎死我了。不去不去,之前打算参加是因为找你们比较方便,你们都找着了我还去捞那苦活计做甚?”打了个饱嗝,继续说,“快些吃,不然待会去了都看不到。”
欧阳文给冬生送了信,一来二去的到他回洛阳,少说也要半个来月,急不得。我们便索性在这客栈里长住,看完武林大会看花会,逛完城东逛城西,用无聊打发无聊。
武林大会一共开五天,最后一天是宣布新任武林盟主跟发盟主令的。欧阳文说前面几天的比试都是些小门派在胡耍,没什么看头,真正的高手都留在后面呢,我们也就没去看。他则以给我们指点了这其中的道道为由,在这混吃混喝。
由于城内禁止打架斗殴,比武的场地设在离洛阳城三里远的地方。到了那一看,才明白什么叫人山人海。明明离比试开始还有半个时辰,场外早已挤满了人。走过去除了黑压压的人头,什么都看不到。
“早叫你们吃快些吧,你们不听。看看,最好的角落给人占光了吧?”
“包子都叫你吃完了,我们当然只能吃滚烫的白粥就咸菜,慢也是你的错。得了便宜还卖乖,小心我捏死你!”
欧阳文手拿纸扇使劲摇:“斤斤计较!你这辈子就毁在这几个包子上了!……啊!有了,跟我来。”
他收了扇子,脚下一点,没几下就飞上了旁边的一棵大树。站在树枝上还自鸣得意地冲我们招手,示意我们上去。与岚抱起我,也跟着上了树。
树上视野果然开阔了很多,场上的动静都看得一清二楚的。欧阳文蹲着,与岚坐着,我有些畏高,手脚并用抱着树枝趴着,三人就以这样的姿势等那破玩意儿武林大会的开始。
在我又一次拍死一只蚊子的时候,比试终于开始了。
我一个眨眼,就有一蓝一白两个身影飞身上了台。锣一敲,两人相互抱拳意思意思,便开打。
我是看不懂这俩人武功谁高谁低,就听见他们飞来飞去的喝喝哈嘿。与岚跟欧阳文看得入神,手也跟着比划。
欧阳文密切关注着台上形势:“南宫家向来不弱,这南宫少主年纪虽小,功夫倒是不错。只怕那秦帮主讨不了好啊。”
与岚摇摇头:“那倒未必,你看那少年招式虽凌厉,却尚差点火候,总是无法攻到对方面门。反观那年长的,一攻一守之间收放自如,招招稳重。恐怕还是他有胜算些。”
话音未落,就见那蓝衣人一掌拍向对方胸口,白色人影顿时飞了出去。霎时间一片叫好声响起。那秦老头装模作样地冲少年抱了抱拳:“承让承让。南宫少主年轻有为,假以时日必非池中之物。”
去!以大欺小赢了人家不说,还要来卖乖。扮什么慈善老人!
“嘁!我最看不惯这种人,赢了就赢了,还假惺惺的,一副教导后生的过来人姿态。真是倒胃口!”旁边一人咄了一声,愤愤开口。
我转过头:“这位兄弟所言极是,简直跟在下的想法不谋而合啊,在下也是最讨厌这种装模作样的人。”
“那是!英雄所见略同嘛!”
“敢问这位英雄,为何挤着我?”
那人伸手指指后面:“后边没地儿了嘛。”
我瞄了眼他身后,妈的,小小一根树枝居然挤了五个人。“没地儿你们可以到别的树杈去啊,全跑来我这干嘛?这根枝桠可是我先上来的!”
“就这儿看得最清楚嘛。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计较啊,不就一树杈嘛,待会看完了任你抱回家去。”
问题不是这个好不好……
“英雄……”
“嗯?”
“它要断了……”
“咦?!”
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这可怜的树枝果然从中间断了开来,四下里一片惨叫声。
我扔了手里的那截木头,闭上眼睛。向下坠落不到一米,身子就被熟悉的怀抱搂住,飘飘然安全下了地。
睁开眼睛,我冲他狭隘地笑:“多谢公子救命之恩。老夫无以为报,明早的粥就多给你一碗吧?”
他冲我示威地露出两颗虎牙,掐着我腰恶狠狠地盯着我:“你算好了我会来救你是吧?看它要断了也不躲开。”
“小宁!”
我一转头,看见欧阳文从树上跳了下来:“二位有没有伤着哪里?”
“没有。”
“既然如此,两位是否可以分开了?人家都晓得我等是一同前来的,两位这么做会让在下很为难,很为难。”
我从与岚怀里挣了出来,往后面一看,刚刚地上很多人没准备,给断木跟树上的人砸了个正着,此刻全躺在地上叫唤呢。
台上的比试让这意外缓了一缓,见有人领了几个手下过来帮忙,便继续打起来。
被这么一扰,我也没心情再看比武了,拉了与岚便走。身后脚步声传来,欧阳文自动自发地跟上来,嘴里还不停唠叨:“见了那么些人受伤也不管不问,小宁你真冷血。”
“你热血你就别跟上来啊。”
“区区还不是怕两位出意外,我放心不下嘛。”
“你放心不下的是过一会的那顿饭吧?”
“在区区心中,两位跟那饭同等重要。”
“巧了,在我眼里,阁下跟那饭桶一样水平。”
“如此伤害区区,你于心何忍?我……”
“够了没你们两个?”
……
洛阳花会
武林大会过后,便是我期盼已久的。城官也解了宵禁,让这为期三天的花会夜以继日地热闹。也因为这花会,到洛阳的人有增无减。特别是晚上,到那最热闹的街上去,简直就是要挤着走路的。正是“花开花落二十日,一城之人皆若狂”。这狂,便在这三日里达到了顶峰。
我们三人沿着河边慢慢踱着,晚风带着河水的微腥撩起颊边的青丝,穿过衣带,悠悠转转卷向不知名的远方。
最热闹的地方在城中的教坊处,因为这三夜里会选出花魁,还会选出今岁最夺目的一株牡丹。人都一窝蜂往那边跑了,河边反而清静很多。
“要不,咱们也去那花街凑凑热闹如何?”我提议道。
来这地方这么多年,之前年纪小,之后又躲山里去了,还真没见过这古代的青楼女子。那些史书上都说古代的娼妓分很多种,有些是很有才华的,这花魁就更不必说了。今晚就是最后一夜了,再不去瞧瞧,以后鬼知道还有没有机会。
与岚很愤怒,捏着我的脸就往两边扯,丫用力得虎牙都露出来了:“你竟敢对我有二心?说!不是宵想很久了?”
欧阳文也摇着扇子凑过来劝我回头是岸:“小宁,那烟花之地杂乱不堪,都是些不入流的女子。实在是去不得,去不得啊。而你,你竟然吃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你!哎,区区痛心啊!”
“唔米呀呜,唔煮素先看哈。汉书!”
我双手出击拼命挠与岚胳肢窝,他缩回手笑个不停,我赶紧趁机揉揉发痛的脸。没天良的,你还真下得去手!
“我哪有宵想那烟花女子,我只是想看花。听说今年最好看的一株牡丹会由花魁端出来供人观赏,只在今夜而已,错过了就没得看了。”
欧阳文拿扇遮住了发亮的双眼:“如此甚好,机不可失,我等现在就去吧。”
“……欧阳兄,有个问题想请教阁下很久了。”
“小宁但说无妨。”
“是姓欧阳让你善变还是名字里有个文字让你善变?”
他白了我一眼,迈开大步当先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