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我给……喏,二十两。您二位走好,路上小心摔倒,喝水仔细呛着,吃饭当心噎到。咱后会无期。”
“你也是,掌掌。祝你花酒喝得安全,祝你爹你娘你全家都好。”
上洛阳
道路两旁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鸟儿在林间叫得欢。早晨和煦的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马儿走过,阳光隔着树照过来,一晃一晃地晃暖了人。
为了省钱,我们只买了一匹马。我坐在前面,背靠在与岚胸膛上。这阳春三月里的一切都舒服得让我直想睡觉。
蹭了蹭他脖子,我抬起头偷瞄他。这家伙到现在还黑着张脸,时不时嘴角还一抽一抽的。我特委屈,难道这身打扮真这么不入流?
几天前要从荆州动身的时候,我们特地去了趟市集。让与岚去购马匹,我跑了几家店铺,出来的时候全身上下都换了个打扮,摇身一变成了江湖郎中。肩上背个药箱,手里拿着小幡,上书:神医再世 包治百病
我捻着胡须得意了老半天,这身行头花了我二钱银子呢。果然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一打扮,整个人的档次就上去了。再粘上这山羊胡,活脱脱就是一妙手回春的老神医啊。
“这位公子哥,看你面色发黄嘴唇稍黑,想必是通便不顺久积浊气,可要老夫给你开个方子?”
见与岚两眼发直盯着我看,我神气地转了个圈:“怎么样?这身行头好看吧?看你,连眼睛都转不开了。”
“你为何要作此打扮?”
“哎,好玩呗。再者,装成郎中还可以沿途给人看看病赚点盘缠哪。二十几两银子迟早会花光的,到时没钱等着饿死啊?你看吧,你除了用拳头解决问题之外什么赚钱的活计也不会,还是得靠我啊。”
“所以你就打算顶着这身行头到处招摇撞骗?昧着良心赚来的钱,花了心都不安。”
“哪算招摇撞骗啊?我好歹也学过这么多年医术的好吧?”
“那也不需要粘个假胡须……”
“你看看那些个大夫,不都是胡子一大把的嘛。这胡子可是经验跟医术高低的标志,没一点岁数谁肯给你看病呀?……行医不成,我还有一后招呢,你看。”把幡翻过来,另一面写着:神机妙算 不准不收钱
“怎么样?面面俱到吧?所以说,一切还是得靠我……哎哎哎,你干嘛?哇,疼!”
与岚扑上来动手扯我的胡子:“你自去招摇撞骗去,但这胡子我绝对不允许,难看死了!放手,给我撕下来!”
“不要!我好不容易粘上去的……你这混蛋,我这一把胡子哪根得罪你了?!哇!你再扯我就不客气了!”
忽然觉得周围有些挤,我转眼一看,边上围满了人,个个饶有兴致地看我们俩掐架。估计见过打架的,没见过一老头跟一少年打架的。
被这么多人盯着,我老脸瞬时就红了。正有些不知所措的当口,腰上一紧身子一轻,给人抱上了马。人群让出一条道来,与岚一甩鞭子,马儿撒欢跑了出去。
然后……便到了现在,他整整两天都没跟我说过话。我摸摸假胡子,忍不住嘀咕:“有这么难看吗?等以后老了不还是会变成这般模样,就是让它提前几十年出现而已嘛……喂,兄弟!你再不开口,我就跳马了!”
与岚长叹了声,低下头来:“你一定要弄个假胡须吗?这卖狗皮膏药似的穿着我忍了,可这胡子我实在看不惯。”
“这只是为了赚钱方便嘛……”
“也罢,你就粘着吧。但是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你就得给我撕掉!”
“……好。”
“那现在就扯下来。”
我双手护住胡子:“不要!等找着落脚的地儿再说。况且,这儿也不是只有我们两个。”
与岚一楞,随即笑了:“你也发现了?”
我状似无意地瞥了眼路旁的灌木丛,心下一阵好笑:“这么拙劣的埋伏,只要不是瞎子,谁都看得出来。”
与岚折下划过肩膀的一截树枝,当成飞镖射进了灌木丛。只听惨叫声响起,躲在里面的两个笨蛋跳了出来。
这两个人一个长得又矮又瘦,一个五大三粗,都是没什么本事只会扛把破刀吓吓善良老百姓的那种。连蒙面的布可能都是从哪件旧衣服上撕下来的,花花绿绿的煞是滑稽。估计刚刚与岚那一下打得挺痛的,两人捂着肚子直叫唤。
与岚眼神一冷:“两位有何贵干?”
比较壮的那个缓过劲来,两手抓起刀对准我们:“打……打、打劫!把……钱都……交、啊交……出来!”
我忍不住了,捂着嘴笑得全身抖个不停。算你们能耐,古代版天下无贼。
瘦小那个也提起刀,尖声道:“大哥,那小子笑话你!”
“你好……好大的、胆子,竟敢笑、笑话老……子,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我无聊地趴在马上打哈欠:“你快些解决了他们,听他这么说话好难受。一会还要赶路呢。”
与岚飞身下了马,我闭上眼睛假寐。听得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跟惨叫求饶声过后,世界都安静了。我从马上滑下来,走过去一看,那两个笨蛋都晕过去了,脸肿成了猪头。
我嘿嘿一笑,上前一阵摸索。可没人规定只许你们抢我钱,不许我抢回来。一报还一报么,公平得很。
啧,居然只有三两,比我还穷。
我把银子塞进兜里,示意与岚继续上路。他抱起我上了马,掐着我的腰低声道:“我竟以为你只干那招摇撞骗的勾当,我还真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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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姑娘面带桃花,满脸春风,老夫刚刚略为算了一下,姑娘红鸾星动,近日必有良缘结上。”
“大师此话当真?”
“老夫行走江湖数十年,人人知道我这神算子是铁嘴金牙,又怎会骗姑娘?三日后的申时,姑娘只须到城外皇城庙去,便可遇那命定之人。”
那女的拿着手帕也掩不住嘴边的傻笑,开开心心地跑了。
又是几文钱进袋,我乐呵呵地收好了铜板,把幡掉个个儿,当回神医。
在马上颠簸了七八天,到了郑州。此地离洛阳仅有半天多的路程,但现在赶过去肯定没办法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城,于是就决定在这里找个客栈先住上一晚。
与岚把马牵去打马掌,让我在这街边等他,我便趁这机会摆摊算命看病赚外快。可能是在现代的时候从商太久,磨出了职业病,一有空我就想赚钱。反正眼下也没事干,谁会嫌钱多呢是不是?
“这位大婶,看你捂着脸,莫非是牙疼?别急,老夫这儿有灵药。只需十文,一剂下去包你药到病除,没效果可以退货。……太贵?便宜无好货啊大婶,那些小摊小贩的哪有我这药灵?再说了,就是得贵点才配得上您这高雅端庄的气质不是?……哎,好嘞,药您收着。走好啊。”
“我一走开,你就又到处骗钱!”
身后传来某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好在他还晓得压低嗓子,不然我这生意就给砸了。
我藏好了钱袋才转身,泫然欲泣:“为生计,我不得不出此下策。你又还小,凡事都得我亲力亲为。如不这样,怎么养得活你我二人?”
腰一紧,被他抱上了马:“回客栈!”
“我今天生意好好,居然赚了二两哎。”
“……”
“这位公子生得好相貌,要不要老夫给你来上一卦,算算你的姻缘?”
“闭嘴!”
“你又掐我!!”
遇上变态
洛阳春日最繁花,
红绿荫中十万家。
谁道群花如锦绣,
人将锦绣学群花。
站在洛阳桥上,我轻轻吟出司马光的这首《洛阳看花》。四月正是牡丹的花期,虽还不到中旬最盛之时,城内却早是一片花的海洋,真想看看到花会的时候会是哪般景致。
举目四望,杨柳青青,草儿萋萋,还有那小桥流水映着牡丹红的白的黄的粉的,人处其中犹在画里游。这般美景,煞是难得一见,让我也跟着附庸风雅了一回。
转过头看与岚,他也是正陶醉其中。我笑着拉了他的袖子继续往城里走。
洛阳自古便是名都,这名声可不是盖的。洛阳不仅花美,人也好看。男的俊女的娇,时不时有持着仕女扇的年轻女子走过,带起阵阵香风。
胡子被人扯了一下,与岚凑过来阴阴地开口:“神算子,您老的眼往哪儿溜呢?”
这才想起来我还是个江湖老油条的打扮呢,这么直盯盯瞄女人,待会被当成为老不尊的老色狼就麻烦了。讨好地冲他笑笑,收敛了眼神认真走路。
许是武林大会的缘故,一路走来哪里都能看到拿着武器的练家子。我不是习武之人,不懂他们的世界,也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如此热衷于与人争个高下。排第十跟排第九差别有那么大吗?人家说不但要争排名,还要选出武林盟主来。我就更纳闷了,这盟主充其量也就是个虚名,时不时还得出面解决帮派之间的纷争,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活,怎么人人当它是个宝呢?与岚跟我都是在山里跟着师傅隐居了十二年,养成了淡泊的性子,对这些倒是一致的不感兴趣。
这些江湖人士要做什么我不管,我只知道因为他们,我们走了几家客栈都说没空房了。
看看门上的牌匾:云来客栈
这是城里最后一家客栈了,要还是没有房间,我们就得打地铺睡大街了。
“什么?!又是满了?!整个洛阳那么大,居然连一间可以住我们二人的客栈都没有?”
掌柜的不住弯腰道歉:“真是对不住啊两位客官,只是三日后便是武林大会,这……小店房间不多,不凑巧早早便给人订完了。还望两位客官海涵。”
“不是还有三天才是武林大会吗?怎么这么快就客满啊?”
“这……客官有所不知啊,历年的武林大会都是如此热闹,很多人都是提前好几天订房。二位可能是第一次来参加,所以不知情。城里的店都是这样的情况,有些连柴房都给人订了。”
我一咬牙:“算了,我订柴房!”
“可是小店的柴房刚刚也给人订了……”
“我的房间让给这两位吧。”
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我转过头,顿时眼前一亮。那人一身月白色长袍,头发用玉冠束起,五官长得极好看。只是站在楼梯口摇着纸扇什么也没做,却是显得那样出尘,仿佛隔绝了这喧嚣的世俗。好一个如兰般的公子!这人让我想起了丰君无,两人气质非常相像,都似脱俗的玉。
“这可如何使得?公子自己的房间让了我们,那你……?”
他微微一笑:“无妨,反正我也要去拜访位朋友,就在他那儿住下。这房于我没什么所谓,却可解了两位的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
与岚向他抱拳:“如此便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公子了。”
他摆摆手,朝我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潇洒地走出了店门。
我紧紧捂住胸口。变态,老盯着我胸口看!我又不是女人,还是个胡子一大把的老男人。直盯着一老头的胸口看,你是审美有问题还是神经有问题?亏我刚刚还以为你是出尘的仙子呢。
捂着胸口的手一凉,低头一看,原来是那块红玉。自从出了山,我便把这块玉戴在脖子上,露在衣领外边。想着有朝一日冬生看见了也好认出来,虽然机会不大。因为这,还被与岚取笑了好久,说什么只有妇孺才会把玉戴在脖子上。
把东西都放进了房间,我看着日头还早,便扛着幡出门了。如今这城里人多口杂,打探消息最合适不过。
与岚在客栈门口嘱咐了我几句,无非是不许欺负老幼妇孺,不准惹是生非之类的。说完还瞪了我一瞪,才转身走了。他跟我兵分两路,到那茶肆酒楼去碰碰运气。
我看了看地形,往人最多的东街一坐,在街角摆起了摊子。
想了想,为显示我真的不是在招摇撞骗,特地跟隔壁卖字画的兄弟借了纸笔,唰唰地在幡上加了几个小字:童叟无欺!
“老大哥,你写的什么?”
“童叟无欺啊,这你都看不出来?”
“得了吧。我虽然没读过几年书,可也晓得字跟图的区别。明明就是弄个八卦图在上面,还想骗我。故弄玄虚啊,你们看相的就好这套。”
……我来这之后是只读了几年书,算起来也就小学没毕业,毛笔字也没练过多久,可有这么难看吗?
“你个卖字画的你懂什么?这天机要被你看明白了,我还怎么混饭吃啊?卖你的字画去,别打扰老夫算命。”
相互翻了个白眼,转头各自招揽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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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渐渐西斜,我也准备收拾收拾回客栈了。因了武林大会的缘故,城里的江湖人士暴涨。城官为避免这些带武器的滋事,几天前就开始宵禁了,还管得很严。从客栈出来那会,掌柜的就好心提醒了我们,记得早些回去。
要说这洛阳还真是块赚钱的好地儿,摆了一个下午,来看相的人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有拿了刀的江湖中人,直把卖字画那哥们羡红了眼。
真要是身怀绝技的,就不用来我这小摊算命了,都是些小鱼小虾投机倒把来让我算算此次比武有无胜算。我心里嗤笑着,面上一本正经跟他们胡诌,把他们绕晕了再借机问些关于那寻非公子的事。可一个下午下来一无所获,没人真正晓得那人的行踪、姓名。
长叹一声开始收摊,冷不防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我头也没抬地继续收拾:“客官明日请早,小老儿要回去了。”
带着戏谑的声音响起:“天色尚早,先生可否通融通融,先给区区占上一卦,稍后再回?”
这声音有点耳熟,我抬起头一看,眼前这摇纸扇的可不就是中午遇见的那位出尘的变态么?
“原来是公子啊。老夫还未答谢公子的慷慨让房,既然公子想看相,老夫就免费为你算算,当作谢礼。不知公子想问些什么?”
为了方便,我只在地上铺了块布,我自己坐着,来算命的人都是蹲着的。那人也不嫌脏,直接在地上坐了下来。
“我朋友一直在寻一个人,找了好久,杳无音信,也不知那人是死是活。先生能否帮我算算,看那人如今身在何处、是否还在人世?”
我眯着眼睛假意掐了掐手指,又哼了几遍自创的咒语。良久,缓缓睁眼道:“有缘则得见,有心即寻遍。不管身在……公子,你是不是离老夫太近了点儿?”
什么太近,你鼻尖都碰上我的了!
那人双眼仔仔细细在我脸上巡了一遍,才微微退后:“先生保养得不错,胡子一大把了,居然还气色红润,一点皱纹都没有。在下实在好奇,先生到底长什么模样……”
“哇!!痛痛痛痛痛……”
他突然出手,我毫无防备之下胡子竟被他扯了下来。为了不掉下来,我每次都把胡子粘得很紧。这一下疼得我直掉泪。
缓过劲来,我泪眼婆娑地捂着下巴瞪他:“混蛋!你到底想干嘛?!”
等了老半天,对方居然没反应。定神一看,丫两眼都发直了,呆呆的一动也不动。
很好,此时不报仇更待何时?我奸笑一声,抓起小幡拍了下去。
虽说我没内力,这幡也小,可我也是一男的,那幡也是竹竿做的。这一竿子拍下去,他便倒在地上捂着脑袋直哭。
“我是小肚鸡肠的人,你扯疼了我,我也还你一下,公平得很。”
他揉着头坐直起来:“也用不着这么大力吧?……说起来,先生还真是年轻呢。粘了把假胡子就到处骗钱,阁下也不害臊。”
“我用自个儿的嘴皮子赚钱,取之有道。他们愿意相信,你管得着么你?警告你啊,要是把今天这事说出去,砸了我饭碗我就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