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黄雀----金麟
  发于:2009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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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下问道:“柳大人,他们真的会上钩么?”
  柳青说:“没错,他们会来,而且,白玉堂会先到。”
  他的手下不明所以,柳青也不做解释,他踢了一脚伏地的尸体,说:“我们也离开这里吧。我虽然不讨厌尸体,却很怕瘟疫呢。”
  于是杂乱的脚步都带着泥水、血浆离开了。只剩下那些不瞑目的尸体,眼睛瞪得滚圆,却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这个时候,白玉堂在沙漠的另一端,低声的说:“但愿小丁够机灵,那些灰蝉村的人,可以护她周全。”

  第 21 章

  如果我偏要回去,你会怎么样?
  杀了你。
  白玉堂记得很久以前和展昭比试,展昭削断了他的刀,他暴怒,发了毒誓,不取下这御猫项上人头,便不做锦毛鼠。但是日子渐渐过去,那时候深刻的仇恨已经荡然无存,只是某一个把酒言欢的子夜,想起往事,白玉堂全无形象的倚在展昭身上,拽着他的一缕头发问:“死猫,你说我们要是真的生死相拼,谁会赢?”
  展昭那时候也微醺,烛光闪闪烁烁的,他的那缕黑发也反反复复变换着颜色。他想了很久,说:“大概是我吧。”
  白玉堂大笑,推开他,反手拔刀,道:“厚脸皮猫儿,我们再来比一场!”
  他们后来自然也比过很多场,但是却比不上两人联手迎敌。互相支持惯了,连真刀真枪的比试都怀了些情念,成了游戏,有时一个回转便是星光漫天,像是雨水似的都簌簌落下,他们便默契的收手,大笑三声,取酒来饮。
  想到这里,锦毛鼠一声冷笑,那些过往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哪个是逢场作戏,算不得真?白玉堂本就无情无义,刻薄冷漠,这些年硬生生为展昭折了煞气,被他那黑沉沉的眼睛一看,便荒唐到想要生死相托,现在想想那时的情谊,却发现只是轻如蝉衣,终究是比不上他的家国天下,也比不上自己的放浪自由。
  于是啊,展昭,这一次我逃你追,赌上性命,又会是谁输谁赢呢?
  白玉堂捏紧了手中的缰绳,玉坠儿清脆的打着驼鞍,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像是记忆里江南五月,雨水自黑瓦墙檐上落下,一粒一粒都砸在光溜溜的青石板上。
  想到雨水,白玉堂的愈加觉得渴了。他其实不是没有沙漠里生活的经验,也知道别说逃亡,就是想在沙漠里熬下来,水也是第一位重要的东西,但是那晚他牵了骆驼,握了银刀,却偏偏找不到最重要的水囊。他四处搜寻,想,本来水囊是放在驼背上的,明明晚上安营的时候还在,甚至煮粥的时候都还在,硕大一个水囊不可能瞬间就莫名的失踪了。所以原因一定就只有一个,展昭已经料到他会有所行动,便先落一招,把水囊收起来了。
  白玉堂冷笑一声,想:这一步是你抢的早,可惜你以为没了水,在沙漠上就能渴死我么?这样一步,你能困得住我么?
  他挥刀割断栓骆驼的绳索,本想要走,却又看了旁边的那匹一眼,忽然恶念涌起,便手起刀落,把骆驼四蹄的脚筋都划断了。银刀刃薄口锋,白玉堂下刀又是极快,那骆驼震了一下,竟似乎也没甚痛觉,连叫都不叫一声。
  白玉堂暗想:“你藏我水源,我毁你骆驼,我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
  想着,便跃身跨上自己的骆驼,策鞭而去了。
  不寻到水囊就走,到最后白玉堂也说不上来,到底是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但是事实是显而易见的,他低估了沙漠的险恶。
  第一天,他还能勉强支撑着,到了第二天,他便深刻的体会了自己的鲁莽带来的恶果。莫说少年傲气,铮铮铁骨,便是千古风流,英雄盖世,在着这广漠的自然面前,也不过一捧黄沙。
  此时干渴像是魔鬼一样折磨着他,扼着他的喉咙,让他喘不过气来,而炎热更是燃烧着的巨石,压在他的心头,他觉得心脏跳的格外厉害,每一下都死死抵住喉咙,他一时窒息,又一时恶心干呕,觉得心脏几乎要破胸而出。
  他的骆驼依旧在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白玉堂看了看骆驼睫毛下湿润的眼睛,开始想,实在无可奈何之际,是不是要把骆驼杀了取水。
  杀了以后怎样呢?今天饮饱了水,明天呢?后天呢?靠着他的双腿和一把刀,他能冲出去吗?他不由自主的冷笑,想,展昭啊展昭,你这一招走的可真好。
  然而越是如此,我便越是要按自己的意愿来办事。你知道么?
  他渴的难受,眼睛疼得要命,却又淌不出泪水,就像要干涸成一滩沙土了一般。他的神经却依旧绷着,他不知道展昭现在怎么样,不知道他的骆驼能不能走,他是不是就快要追上来了。还有皇帝的追兵,也不知从四方围捕,现在已经进发到哪里。危机四伏,每一步都不可掉以轻心。白玉堂愈加捏紧了刀柄。
  烈日毒辣,黄沙都冒了青烟,像是黄金的火焰烧遍了大地。渐渐白玉堂的眼前开始出现幻觉,笑着的脸,盛开的花朵,美人,少年,白马,还有很多的江南光景。白玉堂冷笑一声,很为自己不齿,想,少年壮志,怎么生生开始伤春悲秋,大漠也有大漠的好,死生之间游戏一场,也算快意。明明离家没多久,怎么也学起酸文人沧海桑田了。
  这样胡乱想着,干渴倒似乎减了几分,只是脑子却愈加不清明。
  正自浑浑噩噩,忽然眼前黑影一闪。白玉堂本能的低头,侧身,便只觉得腰间一烫,一把刀贴着他的皮肉划过,把他的衣服撕开一个大口。
  白玉堂一惊,生生从混沌中回了神,他一跃而下,手持长刃银刀,眯起眼睛,道:“偷袭算什么好汉?要打便明着来!”他身边的那匹骆驼恐惧的喷着鼻气,踟蹰着想要后退,他伸手拉住,眼角扫过四周,却见到沙丘之后,空气微微晃动,定是埋伏了不少好汉。
  白玉堂冷笑一声。
  忽然一阵狂风吹来,土石都打着旋儿卷到半天,又蓦地坠地,沙沙作响,铺天盖地,密密麻麻,恶蝗似的。一时间天昏地暗,骆驼恐惧的闭了眼睛,屏住鼻息,扑通一声,双腿跪下。
  白玉堂眯眼一笑,也不避,也不后退,只是抽刀。刀光之间,便有一股炽烈罡气激射而出,竟震得那些沙土噗噗激射而出,转眼沙幕便被撕裂,明晃晃的日头又现身影,映着白玉堂的银刀,光华万丈,直让人睁不开眼。
  白玉堂脚下的沙土陷下去大块,他站在中央,身子晃也不晃,沉声道:“怎么样,朋友还不出来么?”他的嗓音有点沙哑,但是这时候听上去,却像是嗜血的修罗。
  从沙丘后面走出来一个男人,皮白唇红,头发一丝不苟的束成一髻。他抱拳笑道:“英雄好身手!”
  白玉堂冷冷的看着他,忽然说:“你身上有血腥味。”
  男人吃了一惊,不由自主的把双脚往里面蹭了蹭。忽然又笑,稽首道:“白兄果然智慧过人,柳某过来之前确实杀过人。”
  白玉堂的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像是要把那张笑脸皮给烧出一个洞。然而柳青笑得毫无破绽,白玉堂忽然也笑,一时间乱花迷眼,他说:“怎么?要打架?”他手里的刀慢慢的转了个角度,阳光就像一把雪亮的利刃,从柳青脸上缓缓的划过。
  柳青不紧不慢,说:“强弩之末,百足之虫。一些真相,柳某还是看的出来的,一些道理,柳某也还是懂的。”
  白玉堂一笑,握刀的手没有半点颤抖,漫不经心的问道:“那么,你想怎么样?”
  柳青叹气,说:“柳某武艺不精,怕白兄怕得紧,只好带了二三十个手下来壮胆。打架他们懂得一点,找人,他们也懂得一点。”
  白玉堂的傲慢的回视,却不回答。
  柳青笑道:“如果白兄不和在下打架,那么在下的兄弟自然也就是白兄的兄弟。”
  白玉堂不说话,眼睛里映着太阳的光华,只是看着柳青。
  柳青于是也理所当然的回视,那个男人的眼睛那么亮,那么骄傲,无所顾忌,惊人的美丽。然而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它们很快就会变成虚无。想到这里,柳青心情大好。他淡淡的笑,说:“柳某来的途中找到一个人,却不知道是不是白兄您要找的人。”
  白玉堂说:“陈回春?”
  柳青笑道:“没错。”
  白玉堂忽然收刀,扬起下巴,傲慢的说:“你找到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柳青摇了摇手指,悠然道:“柳某知道,您为了找他,还不惜和一位故友翻了脸——”
  到这个时候,白玉堂也已经知道眼前这队人马是谁了。他侧头,拍了拍骆驼的脑袋,说:“既然知道陈回春就在附近,我也就不久留了。”
  柳青忽然一跃向前,握住白玉堂的手——他的动作那么快,那么轻盈,简直像是被风吹起来的一般。白玉堂的行动被阻,身体顿了一下,缓缓转头,眼里带了丝嗜血的杀意。
  柳青却恳切的说:“实话跟你说了吧,我现在奉命,要杀陈回春,杀你,杀展昭。我们四个人,只有一个能活下来的。陈回春诡计多端,展昭胸藏韬晦,单个打,我们谁也占不着好。不如,你现在先和我合作,除了他们两个,以后我们再决输赢,你胜利的几率不也大了几分么?”
  白玉堂笑了起来,他的目光缓缓的扫过周围的沙丘,说:“你的三十个兄弟呢?这笔买卖可不划算。”
  柳青也一笑,忽然击掌,躲藏在沙丘后面的人都一跃而起,站到柳青身后。队伍整齐,无一丝混乱,一看便是一只训练有素的队伍。柳青手一挥,队伍立刻分成两股。柳青道:“我分这里面的一半人数给你,做你的手下,从此以后,他们便只听你的话。这样公平不公平?”
  白玉堂淡淡道:“我怎么知道他们会听我的话?”
  柳青笑道:“这还不简单,你命令他们做个什么,看看他们听不听话,不就行了?”
  白玉堂想了一会,忽然露出一个微笑,他的嘴唇慢慢的开启,他说:“好吧,你们都抹脖子自杀吧。”
  残忍又邪恶的句子从他优美的嘴唇里吐出来,像是吐出一支纠缠着水蛇的莲花。
  柳青愣了愣,他的部下也愣了愣,白玉堂瞥了一眼他们,淡淡笑道:“看,这笔买卖划算不划算?”
  柳青咬了咬牙,也不知该说什么,转头看看自己的属下,眼光忽然冷下来。他施施然回头,又笑道:“这还不是一件小事,他们忠心耿耿,别说是抹脖子,就是自己把自己凌迟了,也不会说一句二话。”
  于是队伍里传来一片整齐的:“遵命!”声,然后便是拔剑声,接着血光四溅,十五具躯体都噗噗的倒地,尘埃混着血腥味儿,扬了半空。
  看着曾经的同僚惨死,余下的人似乎都见怪不怪。柳青兴致盎然的看着,一边啧啧的惋惜:“多可惜,白兄,你自己让他们去死,以后,可别再说买卖不公平了。”
  白玉堂抬起头,冷冷的看着他,说:“当时你动刀子了么?”
  柳青一怔,不明所以道:“什么?”
  白玉堂说:“杀小丁的时候,你动手了么?”
  柳青这才回过神来,他笑道:“我没动手,不过,是我下令的哦。”
  白玉堂于是不再看他,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微笑,说:“还有十五个,小丁,你的仇我会报的。”
  白玉堂算的没错,展昭的骆驼,四蹄是废了。展昭站在荒漠之中,看着脚边骆驼抽搐,惨叫,口吐白沫,眼神渐渐冷下来,他对着一望无际的天空说:“白玉堂,你当真还是驯不服的野耗子么?”
  他这一天也想了很多,他知道之前自己一直身在朝廷,又往肩膀上压了许多责任,办事便有了分寸,不得自由,是江湖人看不惯的。他也想,是不是自己束缚白玉堂太多,把他变成了一个规规矩矩的小老头,而原本,自己也是欢喜于他一分澄澈的少年意气,一股不羁的放浪气息的。
  然而这一次,他还是没有办法就此宽恕白玉堂,因为白玉堂明明知道,这是事关国家的大事,他明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违背了皇帝的命令,甚至几乎违背自己的原则,顶着四处的追杀,带他逃出沙漠。他明明知道,却依旧选择自说自话,依旧选择他自私的自由。
  那个男人飞在天上,靠火太近,总是会被烧的一干二净的。就像自己,总是站在宽厚的土地之上,被草木花泉滋淫的久了,也会慢慢变成一截枯石。
  想到这里,展昭叹了一口气。他把食物分了一些,水也分出来,装成精炼的小包,其余的都洒在沙漠里,他看了一眼跛脚的骆驼,终于还是没有忍心砍下那一剑。他想,毕竟是陪了自己一段时间的,若是它真的命好,就算给敌人抢走了,当了对方的坐骑,也算是讨了一命。
  白玉堂是个老道的猎人,所以,也是头狡猾的野兽,他扫除了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迹。展昭暗笑,想:“你的目标,不是只有那一个么?因为我不许你去寻事,你便偏要去挑战——皇帝的军队还是陈回春?”不管哪一个,他们留下的痕迹,都逃不过展昭的眼睛。
  展昭一路追寻,他没有了骆驼,又背着食物和水,动作自然不快,到达白玉堂遇到柳青的地方,已是第二天中午了,此时白玉堂和柳青已经离去多时,只见到十几具丑恶又狰狞的尸体暴露在烈日之下,尸身上爬着大大小小各种虫豸。
  一时之间,展昭心中不知是悲哀还是愤怒,他的剑虽然锋利,却依旧盼着死去的人能够少而又少。眼下白玉堂执意回中原,以他的性子,真会闹上朝廷,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那时候皇帝的计划定然会被打乱,朝野动荡,境外又有着强敌伺候,真不知社稷败坏,生灵涂炭,会到怎样的地步。眼前这惨死的人群,便是这场浩劫的开篇么?
  他想着,心里不由得恻然。就着地势把那十几具尸体埋了,展昭叹了口气,想起三个月前在襄阳,雪落漫天,他和白玉堂背靠着背迎敌,那时候情况虽然凶险,却也是心情安然,想着死也死在一起,白玉堂咧着嘴对他笑,喊他的名字,一声一声都如白鹤长鸣。他叹气,忽然觉得那段时光恍如隔世。
  如今再见面,便也没有二话,只能拼个你死我活了。
  他们未来的那条路,是白玉堂自己亲手堵死的。
  这样想着,他的胸口忽然一窒,眼前的景物也模糊飘荡了起来。他脚下不稳,只好用长剑撑地,勉强站直。空空如也的胃囊也莫名的抽痛起来,让他干呕连连。
  偏偏这个时候,又犯病了么?他咬牙想到,最近发病越来越频繁,难道也已经到了极限了么?可是,现在他不能倒下,他必须阻止白玉堂,他必须找到他——
  那只凶兽,如果不管束,会不会变成腾蛇,吞吐业火,烧没大地,也焚毁他自己?
  展昭想着,他的眼睛看不见前方,胸口有什么奋力的要喷薄而出,他于是举剑,割破了自己的手腕。鲜血争前恐后的涌了出来。像是灵魂和生命也渐渐流走了一般,胸口的窒息感渐渐消去,眼前的白雾也层层散尽,展昭拄着长剑,缓缓跪坐下去。他大口的喘气,冷汗淋淋,然而阳光强烈的像是要燃烧起来,他的耳畔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忽然心脏一阵撕裂般的疼痛,一阵强烈的恶心让他没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来。
  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口血,瞬间,又自喉咙之间涌上来不少。他看着自己的血淅淅沥沥的落在沙地之上,像是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一样,他看着,感到生命正在飞快的从身体里流走。这时候,他忽然觉得白玉堂就在他身边,笑着向他伸出手臂,说:“死猫,你睡了好长一觉,看,天都黑了。”
  白玉堂的笑容还是像以前一样,干干净净,露着一颗小虎牙。
  他一惊,忽然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还有自己血迹斑斑的手腕。他咬牙,拄着长剑支撑自己站了起来,他想:“现在不是时候——必须,必须找到他——”
  他把手腕上的伤口给裹了,眩晕渐渐好转,大脑也清明起来。除了失血过多,身体有些无力,似乎刚刚的痛苦只是一场幻觉。但是展昭知道这就像是回光返照,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过几次发作,但是在那之前,他必须找到白玉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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