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仙骨无寒暑----静嚣
  发于:2009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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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钰带着侍卫一路疾行,回到自己的房里。照今日的情形,韩先生定不会善罢甘休,整个王府,就只有这里最安全。幸好他的床原本就大,侍卫将两个人并排放好,连忙退下,一刻也不敢多留。
  将房门关上,赵钰原本冷酷的神色顿时缓和下来,快步走回床前,右手从怀里掏出两个极小的玉瓶。“幸好那人细心,一早就将这九芯雪莲研磨成粉,不然以展昭和白玉堂现在的状况,如何喂药还要费些周折。”这样想着,已经将两瓶药粉分别给展白二人服下。伸手搭脉,虽然脉象虚软,但总算是平和下来,看来性命算是保住了。赵钰这才擦擦额上的冷汗,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模样虽是不同,可这气质倒有六七分的相似。”赵钰自语着,目光虽是看向白玉堂,却好像透着他看到了另外的一个人。司马,果然是你教的徒弟,光这胆大妄为的性子就学了个十足。已经夜深,寂静的气氛也许更容易让人陷入回忆。
  多久了?二十年?还是三十年?只记得当时,父王还在世,赵钰还不是襄阳王。
  同龄的孩子尚在父母怀里撒娇,父王就派了韩先生来教他读书,先是四书五经,然后就是治国典籍、兵法谋略。那么小的孩子,很多话都看不懂意思。韩先生一句一句地教,实在解释不清楚的,就硬逼着他背下来,说是长大了自然就明白了。等到再大一些,韩先生开始教他武功。每日清晨,都要在院子里扎上一个时辰的马步。有一次,实在觉得辛苦,赵钰就躲到母亲房里,死活也不肯出来。那天是赵钰第一次见到父王发火,也是第一次父王跟他说了那么多话。当时的情形,已经有些模糊了,赵钰只记得父王摸摸他的头,低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钰儿,你是我赵光美的儿子。你要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要替父王完成大业。”也许父王眼中的神色太认真,赵钰一时忘了自己想说的话。直到很久以后再想起那一天,赵钰才知道,那一段话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十八岁的时候,父王听了韩先生的建议,让他一个人独自去外面闯荡一年。当时的赵钰并不知道,这一年就是他生命里最快乐的岁月,短暂而且一去不返。他只是单纯地向往着外面的天地,自由的、没有那些沉重的责任的另一种生活。十八年的时间,足够让他接受命定的安排。如果没有遇见那个人,这些日子不过是生命中一段美好的回忆,无伤大雅,无关大局。可是……永远都没有“如果”。
  少年人的心性,都是喜欢结交朋友的。离开襄阳王府,赵钰终于结识了他的第一个朋友——司马延。那时的司马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谁成想这狂傲不羁的少年人日后竟成了名动江湖的剑圣。如何相识相交的,似乎已不重要。他们一起住在襄阳城外的山谷里,煮酒论琴,指点山河,赵钰忘了父王,忘了韩先生,忘了襄阳王府,眼前心里,见的想的,只有那一袭白衣恣意飞扬,仿佛九天十地都可纵横来去。于是他忘了,这样的日子,只有一年而已。不知是哪一次酒醉,朦胧间话已出口,“司马,你是我赵宁远这辈子唯一的知己。”宁远是赵钰的字,不知怎的,在司马面前他恨不得撇清关于襄阳王世子的一切东西。所以自报家门的时候,他说,“在下赵宁远。”
  一年尚不到,父王就重病不起。赵钰匆匆赶回去,只来得及给外出的司马留下四个字,“急事,勿念。”怎么忘了呢,那人的性子偏爱追根究底,尤其是自己的事情。就是在这间房里,不过十日不见,他就从赵宁远变成了襄阳王。犹记得那人一字一顿,掷地有声的问话,“赵宁远,你究竟是谁?”“在下襄阳王赵钰。”对面的人神色数变,终于冷下脸来,“王爷身份尊贵,司马延一介草莽,高攀不上。”司马呀,你真的是在意这个王爷的身份吗?还是你也明白了,赵钰无法说出口的决定。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那之后的第三个月。虽然有了王妃妾室,大多时候,赵钰还是留在这少年时便住着的屋子里。窗户猛地被踢开,那人似笑非笑地立在窗边,一瞬间的恍如隔世。赵钰呆立地站着,说不出半句话来。“这是天山七芯雪莲磨成的药粉,凑巧被我得到,反正也用不上,就便宜你了。不管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一瓶服下去便能保住性命。”司马延目光闪烁,语气似是淡然,话音一落,抬手抛过两个极小的玉瓶。七芯雪莲?起死回生、续命还魂的圣药,怎么能够凑巧得到?接过两个极小的玉瓶,仔细揣在怀里,张了张嘴,还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谢谢”,那人一定是不愿听的。可除了“谢谢”,还能说什么?司马延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放心的神色,也不看他,“东西送到了,只有两瓶,你也省着点用吧。”说完转身便要从窗户离开。“司马?”赵钰下意识地开口,“你今后怎么打算?”空气好像也安静下来,就在他以为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窗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仗剑江湖吧。”那怕是没机会再见了,赵钰想着,也不知道现在心情叫不叫失落。“不过我每年大半的时间都会呆在忘忧居。若是……若是有一天,赵宁远想回来了,我……等着他。”司马啊,回得去么?赵钰回不去了。
  “王爷。”赵钰猛地从回忆中醒过来,回头看去,来人是个三四十岁的男子。“叶澈,你来了?”叶澈进府的时候才十来岁,赵钰刚刚当上襄阳王,身边也缺个跑腿的伶俐人,就把他给留下了。他本来姓叶,名字是进府之后赵钰起的,“澈”字取得就是“澄澈”的意思。因为他年纪小,赵钰很多不能不愿跟别人说的事,在他面前反而少了顾忌,久而久之,叶澈便成了这襄阳王府中赵钰唯一信任的人。今日晚上的事,也是叶澈先得了信,赵钰才赶得及救下命在垂危的展昭和白玉堂。
  “王爷,马车我已经备好了。”叶澈低着头回报道,“现在就可以出发,属下亲自护送,一定把这两人安全送到忘忧居。”赵钰的很多事,他都知道,所以才一听了消息,连忙赶来报信。可是也有很多事,他并不明白,比如王爷为什么肯为这两个人,和一向敬重的韩先生正面冲突。但是,在他心中,早就将襄阳王当成自己的亲大哥一般,只要是赵钰的吩咐,他就一定遵守。
  “好,你小心点,越少人知道越好,老师那边,我来拖住他。”赵钰点点头,叶澈办事,他向来都是极放心的。
  “属下知道。”叶澈走到门口,停了停,还是忍不住转回头加了一句,“王爷,要不要给那人带句话?”他刚进府的时候,赵钰偶尔会跟他讲些以前的事情,每当提到一个名字时,平日里运筹帷幄、镇定自如的襄阳王就会露出落寞的神色。那时他不明白,可是日子久了,便也懂了。这些年,虽然王爷再没有说过那个人、那些事,但间或沉默的时候,有些情绪,他还是看得出的。
  “带句话?”赵钰双目微闭,说些什么呢?他快步走到书桌前,拿起毛笔,沾了沾一旁未干的墨汁,“与君黑白太分明,纵不相亲莫见轻。”
  “王爷可是要属下把这字条带去?”叶澈问道,跟着赵钰学过读书识字,所以这句诗的意思,他也看得懂。可这怎么看,都像是决别的语句啊。
  “还是算了吧。”赵钰想了想,终于还是把字条放到了一边。“你把那两个人安全送到就可以了。”司马,你给的药,赵钰用在了别人的身上,你不会怪我吧?生于帝王家,该死的时候,便是满身武艺、满袋神药,也还是不得不死;而不该死的时候,就是心字成灰、生无可恋,也还是死不得啊。
  (三)因缘
  叶澈刚走,韩先生就到了。从冲宵楼回到房里,他思前想后,怎么都觉得放心不下,所以还是硬着头皮,来到赵钰的房间。
  “老师来了。”赵钰本就是在等着他,因而刚一听到叩门声就起身迎了过去。
  “王爷,”韩先生故意把这两个字咬得极重,“那两个犯人呢?”
  “已经送走了。”左右瞒不过,赵钰索性照直说了。“老师就不必再费心了。”
  “送走了?”韩先生气得冷笑。“王爷可真会作人情。老夫倒忘了,那白玉堂就是司马延的弟子吧。”赵钰和司马延的事,韩先生并非完全不知,加上他素好心机,所以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所以才会听说落网的是白玉堂,便拦住了贺统领,不准他去告诉赵钰。
  “老师既然知道,本王倒省了些口舌。”赵钰淡淡地回道。“老师和本王也很久没有好好聊过了,今日你我师徒二人秉烛夜谈,算是叙叙旧情。”
  “王爷已经开口,老夫奉陪便是。”韩先生当然知道,叙旧是假,拖延为实。可经过刚才的事情,赵钰对此事的态度如此强硬,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老师应该有话要问本王吧。”师徒二人分别落座,赵钰先开口道。
  “老夫不才,不敢质问王爷,倒是有些不懂地方,想要请教我那宁远徒儿。”
  “老师请问吧,宁远知无不言。”
  韩先生等的就是赵钰这句话,既然是老师问徒弟,那辈分口气自然和主仆不同,因而也不再绕弯子,“宁远啊,你同司马延颇有渊源,这老夫知道,可那展昭和白玉堂都是赵祯的帮手,纵虎归山,必有后患。‘成大事者,切忌妇人之仁’,这个道理,为师在你四岁的时候,就已经教过你了。”
  “先生所言甚是,若从大局论,也许本王是该用他们给赵祯侄儿一个下马威。”
  “那你……”韩先生想不到他一句反驳也无,一时竟接不下话来。
  “先生说的理,是大局,”赵钰顿了顿,方才续道,“可是宁远今日却想由着性子,做一回心里想做的事。”
  “宁远,难道老王爷的嘱托你也不顾了么?”韩先生为人虽狠,但也并非全然无情。他一生都为襄阳王府做事,并无子嗣,赵钰是他看着长大的,早就当成自己孩子一般。
  “老师啊,宁远如果能够舍得下,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呢?”赵钰见他神色中满是担忧,想起儿时情形,声音也更加缓和。“父王的嘱托,宁远不遵守自是不孝。可是这些年下来,徒儿已经不知道顶着襄阳王名号下的这付躯壳还是不是我赵钰,还是不是当初的赵宁远。”
  “宁远,你是在怪你父王和老师么?”韩先生心中一酸,语气也跟着软了下来。
  “宁远不怪你们。”赵钰摇摇头。“生于帝王家,所有的路出生之时便已定好了。是非恩怨早就说不清楚,又哪来的谁对谁错,怪与不怪?老师问我为什么要放走那两个人,也许宁远只是希望那两个孩子可以自由自在地活下去。”替我,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自由自在?展昭是御前四品的带刀护卫么,能够真的自由自在么?”
  “所以本王会照先生的意思,送一盒骨灰到开封府,到时候赵祯必定以为他们已死,这官职自然也就不作数了。”
  “宁远,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依展昭的个性,难保不会一醒来,就快马加鞭地赶回开封。到时候别说你的目的达不到,说不定将来还有再交锋的时候。”韩先生此时也说不上是责怪还是气恼,只恨不能劝醒赵钰。
  “老师放心,宁远只是想再给展昭和白玉堂一次机会,看看自己到底想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最舍不得的又是什么?如果下次他们再落到今天的境地,宁远不会再管。”赵钰唇边泛起一抹笑意,只是韩先生看去,却觉得那笑容分外的苦涩。“老师能否容许宁远这一次的徇私?”
  韩先生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如果用他二人的性命,能够解开你这些年的结,说不定也是件好事。”怎么会看不出呢?自从当了襄阳王,宁远他就不曾真真正正地快乐过一日。
  叶澈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襄阳王赵钰临窗而立,神色间少了些落寞,多了些坚定。
  “王爷,展昭和白玉堂已经送到了。”
  赵钰点点头。“司马……他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叶澈摇摇头,“属下也问过他,要不要带话给王爷。可是司马先生说,他想说的王爷都知道。”怎么这人和王爷一个样。
  知道么?赵钰苦笑着点点头。好好活着,司马,这一次宁远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叫几个侍卫把这张床抬出去烧了,灰烬装到锦盒里,拿来给我。”
  “烧了?”叶澈吃惊地抬起头,“可这是王爷睡惯了的,况且没了床,这屋子要怎么住啊?”
  “大事已近,无论成败,这襄阳王府本王怕是再不会回来了。”赵钰看着这跟了他近二十多年的心腹,“还记不记得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记得。”叶澈连忙回答,似是不明白王爷为什么突然提起此事。“王爷说,希望属下能够活得澄澈干净。”
  “不错。”赵钰点点头。“可是这些年,你跟着本王,过得却并不是那般纯粹的日子啊。本王希望将来的日子,可以还你自由简单的生活。”
  “王爷。”叶澈闻言心中一惊,“你是要让属下走?”
  “叶澈,在本王的心中,当你是自己的弟弟一般,我希望展昭和白玉堂有一个重来的机会,也希望你能够多一次选择。”
  “王爷,在叶澈心中,也当您是我的亲大哥。叶澈愿意一辈子追随王爷,赴汤蹈火。”
  “叶澈啊,本王的路,不能自己选。但是你的路可以。如果你真的当我是大哥,就帮我完成最后一个心愿,替本王好好地活下去,自由自在的过你真正想过的日子。”说完这些话,赵钰忽然觉得那张困了自己很多年的网消失了,那些每当夜深便会涌起的纠结和寂寞也都不见。
  叶澈,展昭,白玉堂,本王相信你们一定不会令我失望。
  (四)弈局
  赵祯推开门,那个人就安静地坐在房里。阳光洒在他的脸上,有那么一个瞬间,赵祯产生了一种错觉,眼前的人不是一个曾经想要谋朝篡位、置他于死地的叛臣,而是他多年未曾谋面的家人。
  “叔叔。”赵祯开口道。“朕今日是来看您。”
  赵钰缓缓地抬起头,目光中一点慌乱的神色也没有。“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等着这一天。”
  “叔叔,朕不会下旨杀你。”不知怎的,对上那双眸子,赵祯的心里忽然安定下来。朕可以让你就这么一直终老。这句话他没有说,也不能说。
  “可是我却必须死。”赵钰一脸的平静,仿佛口中说的是别人的性命。“既然如此,今日不如你我下一盘棋,算是最后的告别。”
  “好。”赵祯爽快地答应。也许这是他最后的一个机会,去了解这位亲叔叔。
  棋盘摆好,两人落座。手谈一道,向来被为政者推崇,方寸之间,文韬武略尽显。
  赵祯执黑先行,开局便占了上风,几番较量,白子一直被牢牢压制,不得施展。反而黑子一路开疆破土,气势如虹。到底是少年人心性,赵祯脸上不免有些得意,手中黑子落盘,眼看着大半河山便要归于囊中。
  赵钰却是不慌不忙,含笑落下一枚白子,竟似生生将一片领土拱手。赵祯自然笑纳,落子去了那一片白子。赵钰脸上笑意更浓,骈然落指,原本平静的棋局瞬时波涛汹涌。白子刚落,赵祯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好一招引君入瓮,兵行险招,可不是算尽了他的年少轻敌,贪功冒进。然而举手无悔,一子错,满盘皆落锁。沉默了良久,黑子才落下,额上已是密密的一层汗珠。白子一改之前的畏畏缩缩,左突右进,将赵祯原本的阵势彻底打乱。最后一颗白子落下,赵祯颓然起身,有些不甘地道,“叔叔妙招,朕输了。”
  “皇上少年有为,难免有轻敌的时候。”赵钰也跟着站起来,“只是为政治国不比下棋,赵钰相信皇上会明白这个道理。”
  赵祯登基之后,政绩斐然,虽也有包拯等一干直言谏臣,但却是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与他探讨治国之道。不仅没有半分抵触,反而觉得顺耳中听。“朕会记得叔叔的教诲。”这句话说得是真心真意。“朕还有一事想要请教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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