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君仙骨无寒暑----静嚣
  发于:2009年10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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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门虚掩,他在里面?白玉堂抬起手又放下,一时间竟进退无措。头三个月是“白玉堂”,接着三个月是“白公子”,然后就是这“白兄”,过去还没叫够啊,这都叫了七八个月了。今天会不会变呢?说不定就变成“玉堂”了呢。玉堂,玉堂,不比那什么白兄好听多了?想到这,禁不住自嘲,日日都是这般忐忑期待着,还不是要失望?忘了,猫儿都忘了啊。
  “师父,猫儿呢?”那日醒来便是在师父的无忧居里,顾不上其他,脱口而出就是这一句。“猫儿?”师父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说跟你一起的年轻人?”于是他又见到了展昭,真好,那人就这样安静地躺着,呼吸声若有若无,却足以让人安心。还以为再见不着了。“他什么时候才能醒?”“玉堂,”师父的脸色怎么这么奇怪,他不是一向乐观豁达的么?怎么会这般凝重?“他已经醒过了,可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都不记得?怎么可能?“也许是受了刺激。其实这样也未必是坏事,凡是有此症状者,定是那些回忆太惨烈伤人,他才不愿想起。”后面的事似乎都不重要了。他在师父那里养了一个月,身子好了七八,便执意带了那人来到这南方的无名山上。
  忘了白玉堂,也忘了那些放不下的责任,还有那不情不愿的婚约,这样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白玉堂收回思绪,摇头苦笑,好像这般情景已经成了每日的功课。再怕也还是想见,还是要见的啊。木门被推开,床铺已经叠得整齐,被子工整地放在床头。水盆已经收好。可是,却空无一人。
  所有的顾虑一下子都变成深切的恐慌,人呢?白玉堂冲出房间,这里没有,那里也没有。猫儿去哪儿了?他徒劳地沿着山路来来回回地找着,没有,都没有。白玉堂终于靠着床坐在地上,双手抱膝。这些日子,他努力忘了师父的话,反正还有时间,他可以慢慢地让展昭再喜欢上他,至少作朋友吧。这次没有开封府,没有皇上,没有丁月华,也没有……冲宵楼。可是他忘了,原来猫儿有一天是会想走的,想要去外面看看,想要热闹,想要新……朋友。回忆太惨烈么,展昭,难道我白玉堂给你的便没有一点的快乐和温暖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暗下来,屋里漆黑一片。白玉堂仍然没有动,不想,也不知要去哪里。“咯吱咯吱”,是夜风吹过门的声音吧。好像还有轻微的脚步声。都随他去吧,反正猫儿……“猫儿?”
  当展昭走近床边的时候,便听到这近乎颤抖的声音,他弯下身子轻轻地环住那缩成一团的人,叹口气,“玉堂,你在怕什么?”
  “玉堂,你在怕什么?”这句话轻飘飘地传过来,白玉堂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是在做梦么?可是这梦怎么这么快乐?快乐得他不曾敢想过,快乐得不想醒过来。身上传来的温度,好暖。白玉堂忍不住抬起头,黑暗中他看不大清,可那熟悉的气息。“展昭?”
  “我叫你玉堂,你却叫我展昭?”展昭戏虐地说道,心里却是酸涩,这老鼠怕是以为自己走了。
  “不是,我叫错了,你别生气,别走,”白玉堂慌忙挣扎着腾出手来,死死地拽住眼前的人。
  “我回来了。”展昭任他抓着,郑重地说,“展昭回来了。”
  这句话好像带了神力,白玉堂忽然松开手,跑到桌前,燃起蜡烛,微弱的光亮更衬得那人沉静如水。“你是说……”犹不敢置信地问着。
  “我说我都记起来了。是谁说白五侠聪明过人的,我看也就是只笨老鼠。”展昭真是被他气到好笑,敢情还没醒过来呢?
  白玉堂猛地将展昭扯进怀里。窗外月光洒下来,这夜,也温暖起来。
  (七)往事欲如何
  回头看了眼这住了一年有余的小屋,终究还是有些舍不得的。一块木板、一株竹子都是玉堂亲手建的,虽然比不上陷空岛上的精雕细刻,鬼斧神工,可也算得上心旷神怡了吧。这些日子,当真是……苦了他。
  “猫儿,想什么呢?”展昭正自感慨着,白玉堂的一张笑脸便凑到近前。
  “将来不知道谁有福气住在你白五爷亲手建的这院子里。”随口调侃道,展昭的脸上也多了笑意。
  这一年的事儿,他记得很清楚。刚醒来的时候,不记得白玉堂是谁,却也感觉得到,这人对自己的好,铺天盖地,却又体察入微,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后来的时候,一点点熟悉起来,开始觉得这人曾经定是极亲近的,可又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亲近。有些时候,偶尔早醒,虽未睁眼,也感觉到那人的视线静静地停在自己脸上,有些安心也有些慌乱,所以惟有装睡。这些细微的心思,那人不知道,只是一如既往小心翼翼地照顾着自己。
  被问过很多次,怎么就突然恢复了记忆,展昭每次都是故作认真地回答,“因为某只小耗子照顾得太好,展某若是再想不起来,实在是心中有愧。”白玉堂听到这里总是笑得分外灿烂,眸子里也似透出光彩来。可是,又怎么会不知道,那人心中真正想问的却是,为什么会忘记?
  在无忧居疗伤时候的很多事情都记不真切了。只有那一段白玉堂师徒的对话,却总是回荡在耳边。“其实这样也未必是坏事,凡是有此症状者,定是那些回忆太惨烈伤人,他才不愿想起。”刚醒来的时候,脑袋里一片混沌,什么也记不起来的时候,展昭并不难过。他一直是个执着的人,但这并不妨碍他骨子里的乐观豁达,既然已经忘了,那就顺其自然吧,这是他最初的想法。可是不知怎的,当耳边传来那略带颤抖的追问,心中一下子紧了,他没有睁开眼,所以不知道说话的人是谁,其实即便看到了,想也认不出来了吧。但是不知怎的,仿佛能够感受到那人的心情,悲伤的、困惑的、自责的、不甘的,心情。于是好像开始有些难过,难过自己的遗忘。
  离开无忧居的时候,那人一脸小心翼翼地邀自己同住,眼睛里的急切和忐忑怕是他自己也不曾发觉吧,好像承受不住任何的拒绝。展昭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反正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又没地方可去,况且好像也有点舍不得,跟着这个人,才能找回过去的自己吧。
  房子是那人一手包办的,门前种了竹子,看着别人忙忙碌碌,自己却在一边袖手,实在不是件快事,可帮忙的话刚一出口,便被堵了回来,“猫儿,你是不信五爷的本事么?”猫儿,这是那人的称呼,想不通,自己难道真的像只猫么?展昭,猫儿,到底哪个才更接近过去的自己?
  第一次叫“白兄”,那人的脸上有些喜悦,却又有些无奈。既然喜悦,这样的称呼,自己以前定是用过吧。可是为什么无奈呢?第一次开始有些焦躁,怎么还是想不起来。这半年多来,零零散散地记起一些事来,有一次忽然想要邀他一同饮酒,还有一次,竟然想跟他说,既然两张床太挤,不如并在一起吧。可是,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因为,不确定。这样的情绪,真是过去的回忆,还是因了这些日子而产生的眷恋?
  那一天,展昭其实是被噩梦惊醒的,猛地睁开眼,空荡的房间里,只有自己。明明还是春天,畏寒的自己却是满身大汗,一颗心扯得生疼。梦里,那白衣上满是鲜血,一张大网罩住他们,动弹不得。他们同时伸出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对方。那人嘴唇一开一闭,他努力辨清这无声的语言,“展昭,白玉堂死而无憾。”一瞬间漆黑一片,铜网和那人全都不见,白玉堂,展昭不想和你一起死,展昭想和你好好活着。
  从床上翻身下来,心里空茫一片。不敢去想是梦是醒,直到桌上盛满水的脸盆还散着热气,展昭才似回过神来。“玉堂……玉堂。”所有的恐惧,所有的愧疚,一下子涌上来。满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告诉他,展昭回来了。
  其实中午玉堂就该回来了,可展昭却一刻都不愿再等,于是才会下山去找,来回一折腾便耽搁到了晚上。房门虚掩,屋里却一片漆黑,那人的气息轻得好似不存在。玉堂,你在害怕么?
  那夜之后,很多事好像不同了,很多事又好像并无不同。两张小床被并到了一起,玉堂依然每天比自己早醒片刻,提前将热水打好,可是不会再赶在他醒来之前,逃出屋外。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永远都是那一张笑脸。明明是欢喜的神色,却总让人看得心疼。很多次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却总被那人将话头扯开。明明想知道的,白玉堂你这小耗子到底在躲什么?
  “猫儿?”白玉堂自顾自地说得起劲,才发现身边的人全无回应,一脸挫败地在展昭的面前晃晃手掌,“怎么又发呆了?”难道是没全好?怎么常常这样走神。
  “玉堂。”展昭握住正在眼前摇晃的一只手,漆黑的眸子更显深邃。“展昭会忘记,是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知道,白玉堂死了,才不必再想,自己还能怎样活下去?”
  一直反反复复想要知道的答案,就这样从展昭的口中说出来,白玉堂安静地听着,先是难过,然后庆幸。庆幸他还活着,庆幸他们都还活着。铜网中疼到昏迷时刻,模模糊糊听到的一句话,瞬间清晰起来,“展昭,白玉堂也想和你一起好好活着。”
  过去的已经过去,可我们,还有将来。
  (八)前路意何往
  白玉堂同展昭并肩走在街道上。这条路,白玉堂来来回回走了上百次,可只有这次,最踏实,最安心。
  小雁抬起头就看到这样的一幅画面,白衣的是那常来买菜的少年公子,虽然神色冷清,可却不是个坏人,蓝色的人,她没有见过,只是能够和那人并肩而立的,想来一定也是个大好人。
  小雁今年十岁,很多事情都似懂非懂。所以她不明白那样谪仙似的人物,怎么会有着那般寂寞的眼神,好像娘死的时候,爹爹的样子。难道他的心上人也不在了么?那一次,几个恶霸来挑衅,将爹爹推倒在地,她正害怕地发抖,就看见眼前白影一晃,那些坏人就都倒在了地上。白衣的公子俯下身扶起摔伤的爹爹,又从隔壁的摊子买了一串糖葫芦递到她手上,“小妹妹,别怕。”从那之后,她便悄悄地称呼他大哥哥。
  “小雁。”白玉堂感觉到一旁的目光,带着笑转过头。
  “白公子。”小雁快步跑过去,“今天也是来买菜么?我爹才摘了些新鲜的豆子,要来些么?”
  “不用了,”白玉堂连忙摆摆手,“我们要走了。”他素来都不是个擅长告别的人,所以也只是简单的一句。
  展昭细心,看到小女孩脸上有些不舍的神情,笑着接过话来,“你就是小雁?玉堂和我说起过,以后好好照顾你爹。有机会,我们就回来看你。”
  玉堂,大哥哥原来是叫玉堂。小雁使劲地点点头,她还小,分离虽然令人伤感,却不会让她灰心,日子还长,大哥哥他们答应了会来看我,就一定还有再见的机会。所以,原本低落的情绪一下子不见,她飞快地跑到一边的摊子,掏出几枚铜板,买了两串糖葫芦。“两位公子,小雁请你们吃的。”糖葫芦,在她心中是这世上最好吃的东西。
  白玉堂似是有些窘,他性子疏冷,这样温情的场面反倒有些不大自在。倒是展昭依然温和地笑着,接过来,先咬了一口,“很好吃,小雁,谢谢你。”小雁自豪地笑着,看着那两个身影,消失在远处,两位大哥哥,等你们回来,小雁再请你们吃最好吃的糖葫芦。
  白玉堂难得安静地走着,自展昭彻底醒来,这样的时刻并不多见。他总是一刻不停地说话,好像要把那些日子的沉默都补回来似的。展昭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是怎么了?难道堂堂的白五侠是被刚才热情的小女孩吓到了?
  “猫儿,你又在心里笑话我。”白玉堂有些气结地侧过头,果不其然在展昭的脸上看到一些隐忍的笑意。
  “我错了还不成么?”展昭努力做出愧疚的表情。“说吧,你在想什么呢?”
  “猫儿,我开始有点明白你当初的选择了。”白玉堂微低下头,声音也跟着有些低沉。
  “什么?”展昭也被他说得有些愣了。怎么就扯到这儿了?
  “刚刚,小雁请我们吃糖葫芦的时候,我就想,人还真是容易满足,就因为我的举手之劳,她就真心真意地待我们好。”白玉堂认认真真地解释着,“所以,那一瞬间,我就想,这样可爱的百姓,可不就值得你,值得所有人,用尽所能去守护么?”
  展昭恢复记忆之后,白玉堂开心之余,还是有些纠结的。那人的性子,恨不能所有的担子一肩挑,现在想起来了,还不得飞奔回开封府。也许他说不去,展昭会留下,这些日子他一定觉得欠了自己的,但是能够说么?因为他是白玉堂,就可以强迫着展昭为自己放弃理想么?是的,理想。白玉堂一直都知道,守着那片青天,就是展昭的理想。所以,那些闲言碎语,明枪暗箭全都可以忍耐,全都不曾介意。这样的展昭,让他向往,却也让他心疼。
  这次下山,他们谁也没有说去哪。是先回陷空岛,还是先去开封府,默契地回避着这个问题,多一日是一日。可是就在刚才,看着小雁的笑容,白玉堂忽然有点释然。这一身的武艺,满腔的热血,难不成真要找个山林消磨殆尽么?那当初还辛苦学艺作什么?就为了不受欺负,就为了一个虚名么?
  “玉堂。”展昭静静地听着,他知道白玉堂的心思,那人素来自在惯了,总不能因了自己便累得他羽翼被缚吧。当年盗三宝的白玉堂,虽然任性妄为,可那份骄傲洒脱,却也让人羡慕啊。私心里,他总是想,不必改变,这样的白玉堂才是最好的。若是以前,展昭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便是两人各过各的生活,偶尔能够见上一面,一起饮酒,一起比剑,就已经足够。可是现在,怎么还能够?所以他没有开口,只因为自己也是一团乱麻,不知如何去劝,也不知该不该劝。“这些日子,我也想了些事情。青天难得,包大人和开封府展昭放不下,这天下苍生,展昭更加放不下。只是,这守护也许可以换个法子。”他顿了顿,才又接着说道,“当日玉堂怒盗三宝,展昭曾说,身在公门,一样可以行侠仗义。今日展昭却想将这话反过来说,不入公门,你我也可守护这一方天地。”
  夕阳洒下来,映在两张同样认真的面容上,岁月静好,凝成一瞬。
  “猫儿,你这算是妥协么?”难得美好的时刻,白玉堂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展昭无奈地想,这人还真是会破坏气氛。“玉堂,又可曾觉得妥协?”
  白玉堂笑着将身边的人扯进怀里,“你这小猫,可不许反悔。”
  你我之间,何来妥协,又何须妥协?

  (下)

  (九)亲友如相问
  正午时分,官道上行人三三两两。卢珍离家已久,这次难得休假,又赶上父亲过寿,更是思乡情切。艾虎与他一向交厚,这次同行,也为了替义父和师父带一份贺礼。自从冲霄一役,欧阳春和智化跟陷空岛众人感情日深,这次虽然有事不能亲至,心意却是不能不到的。两人日夜兼程,这一日也终于到了松江府的渡口。
  “虎子,这次去岛上可千万别提我五叔的事儿。”卢珍知道艾虎向来口无遮拦,虽说事情过了快两年,但饶是他现在想来还心痛难平,更别提爹娘和三位叔叔了。
  “知道了。”艾虎随口应道。他性子原就大大咧咧,嗜酒如命。白玉堂曾说,有花无酒少精神,有酒无花俗了人。只这一句,艾虎便从心里敬佩起来这位锦毛鼠白五侠,因而每逢有人劝他少喝,便搬出来念上一遍。平时倒也罢了,今日却是当真要留意莫说漏了嘴。
  两人这边说着,那边陷空岛的渔船已经停了个妥当。撑船的恭恭敬敬地撩开帘子,请两人上了船,一路向岛上驶去。
  船行渐远,岸边的树旁闪出两个人来。展昭轻拍白玉堂的后背,“别难过了,咱们这次备了贺礼祝寿,卢大哥一定高兴得很。”他们二人在山上早不记日子,下到镇上问了人,才知道正巧几日后便是卢方的寿辰,连忙选了礼物,加紧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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