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兴未艾----渥丹
  发于:2009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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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好在彼此当年那一点默契还在,各自默默抽开了手,也没多说话。卫艾脸上血痕干透的样子实在是让方幸看不下去,别开脸说:“不早了,先去洗个澡吧,等一下一起去医院。”
  卫艾点点头,爬起来之後走得跌跌撞撞的,脚也有点一瘸一拐,方幸没去扶,忍住了。
  他这一进浴室就是半个小时都没出来。虽然不著急非要准点赶到武红那边去,但家里是老式浴室,呆久了憋气,方幸到底有点担心,犹豫了一下还是停在了门边,敲门说:“你没事吧?”
  浴室里的水声很快就停了:“我没事,就好。”
  就是声音听起来怎麽也不像没事的样子,方幸愣了一愣,隔著门说:“你先开门。”
  门里头静了半天,没听到动静,方幸也不管了,正好门也没锁死,等适应了浴室里的水汽和烟雾,正好看见卫艾整个背对著门,朦朦胧胧之中,斜跨整个背部的瘀青尽入眼底。
  卫艾转身想把背藏起来,方幸当然知道这是自己拿折椅抡的,喉咙噎了一下,又退出去:“刚才干嘛不吱声?别呆太久了,这屋子不通风,会头晕。”
  等方幸也冲好澡出来,先一步洗完的卫艾已经换好衣服坐在沙发上等他。方幸看见他脸是肿的,眼角嘴边也青青紫紫,心里也不知道是什麽滋味,看了半天,挤出一句:“有墨镜没,遮一下。”
  戴了墨镜还是刺眼,方幸又翻箱倒柜半天,找出一个大口罩给卫艾戴上,这才出了门。
  结果一路上引来好奇的眼光无数。也是,又高又瘦衣冠楚楚一个大活人,晚春天气配上墨镜和口罩,要不是身边还有个方幸兼之走起路来还算稳当,怎麽看都怎麽像市郊精神病出来的。
  武红见他这个样子也吃了一惊,卫艾这下拿下眼镜和口罩,一脸的新伤当然就躲不过去了。她还没来得及发问,方幸抢先开了口:“武阿姨,是我打的。”
  武红本来已经变了脸色,听到方幸这句话目光一下子扫过来,盯住面无表情的方幸老半天,终於说:“那就打了吧。”
  这一整天两个人都留在病房里陪武红。卫艾就在身边,武红反而不怎麽说话了,一个劲地看他,看不够一样。临到吃完晚饭,武红看两个人都在,想起寻人的事情,就问方幸:“我忘记问你们了,你是怎麽把人找到的。”
  方幸看了一眼卫艾,简明扼要地把寻人的经过说了。武红一听皱起眉头:“你哪里来的这麽多钱?”
  “钱的事情武阿姨你就别担心了。人回来就最要紧。”
  “胡说八道。我也管了那麽多年宣传,登广告多少钱还是知道的。你没有向外面借债吧?”
  “没。”眼看武红又露出不信的神色,方幸再补充,“真的没。全是我自己的钱。”
  “让卫艾还给你。傻孩子,我不知道你说要找人竟然是这麽找。”
  方幸笑笑:“哎,他现在有钱了,是该让他还给我。”
  再陪著说了一会儿话武红还是赶两个人回家去,生死不肯要他们陪床。这件事情上方幸执拗不过武红,而卫艾看起来完全没有执拗的意思,就只能交待好陪床的护工,又一起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还是没说话,一直到了家,依然不说话。方幸回房间的时候卫艾拦了他一把,说:“钱我还给你。”
  “行啊,等你再一声不吭走了,可以再找个人写张支票给我去提现。记得换个国内的银行,这样我们就真的找不到你了。”
  卫艾沈默地靠前了一步,这让方幸有点心慌,分明知道不能示弱,但还是退开了半步。
  这就是这半步,都还来不及站稳,卫艾已经逼上前来,抓住他的手臂,把人抱住了。
  方幸脑子里轰隆隆像是响了雷,死命去推去咬,却被始终没有开口的男人连拖带抱半推半打地扯进了房间。房门先一步关上了,方幸绝望地想开灯,但一个要关灯一个不肯,两只手在开关上都扭打了半天,可怜的灯泡禁不起这折腾,先一步罢工了事。明明暗暗的房间总算是彻底地暗了下来。
  他自问前一晚上下手的时候绝对没有留情,可挨打的那个分明之前还被打得在地板上爬不起来,也就是一晚的工夫,都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硬是拽著他一起翻倒在了床上。
  吻压下来的时候方幸吃到一嘴的血腥味,躲不开,推也推不开,被拧住肩膀恶狠狠地唇齿相依。卫艾的沈默让方幸著恼,抬起脚再想把他踢开,才发现被压牢了,一点退路也没有留给他。
  “滚蛋!”
  他模模糊糊地喊,不懈地挣扎著。他知道自己并不需要这个,分隔了这麽久之後,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好好看一眼已经可以说是个陌生人了的卫艾,没有来得及心平气和的问候一声,他想要的东西太多,唯独不要这个。
  卫艾放开他的时候方幸喘得如同濒死的鱼,手脚软了,心还是又冷又硬,即便在黑暗里什麽也看不见,方幸还是别开了脸,闭著眼睛说:“别这样,一点意思都没有。”
  箝制住他的男人还是没有松开手,力道倒是缓缓地退去了。方幸以为他听进去了,正要伸手把人拨开,颈子上忽然一凉,有水落进了领口。
  “我叫你哭!我叫你哭!”方幸顿时火冒三丈,抓住卫艾就抽了一个巴掌过去,挨打的没说痛,打人的放下手之後,发现自己不争气地也哭了。
  他痛恨自己的无可救药,所以才会原地踏步,也才会在这样的时刻,还是心甘情愿地和卫艾撕咬在一起。这完全是计划之外的行为,家里什麽也没有,髋骨压上来的一刻他痛得抖得像个筛子,抓住床栏的手因为流汗流得太凶,木头都抓不住了。
  “我操你大爷……”
  昏头涨脑之中嘴唇不知道不觉就咬破了,破口大骂也骂不久,嘴巴又被堵住,把上面的血一点点地吃干净,再把紧捏床头的手牵回来,紧紧地握牢在手里,低声伏在耳边来了一句:“嘘,叫一声我的名字吧,一声就好。”
  方幸的眼睛早就被汗水糊住了,他怀疑自己的脑子更是。怎麽能有人在那样温柔的爱抚之後让他痛得恨不得四分五裂,尽管如此,他还是如同溺水已久的人一样慌不择路地攀住他的腰背,牙齿撕开肩颈上的皮肉,然後才终於喊出那个不知何时起变得陌生了的名字。
  “卫艾……”
  真的只来得及叫一声,就被彻彻底底地被封住了。
  廿二
  很多时候性行为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也并不代表任何态度。
  亲吻不能代替道歉,反之亦然。
  方幸从昏迷一样的睡眠里清醒过来之後,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原来印在自己手背上的是卫艾的亲吻。
  他咬牙抽回手来,翻了个身,背对著卫艾。全身的肌肉开始抗议,整个脊背和两条腿神经质地痉挛一般颤抖起来,咬牙的时候碰到昨夜不知道是谁在嘴唇上留下的伤痕,居然又破了。
  卫艾又一次靠了过来,揽住方幸的腰背,不让他再让。他小心翼翼地用脸颊贴住方幸一边肩胛:“对不起。”
  方幸冷笑了一下:“为这个?为这个就算了,当年我犯贱先勾引了你,欠你的,现在还给你。”
  “不为这个。”他的语速更慢了,一字一句都像是很艰难,“方幸,我怕回来,真是怕。不是怕我妈,而是怕见到方叔叔,更怕见到你。我和她之间就这样了,将来我会照顾她、孝顺她、给她养老,这是做儿子要做的,当年我不懂人都要承担责任,一走了之,现在懂了,所以就回来了。”
  “是没什麽一样的了。你一走就是快十年,你以为还能有什麽守在原地等你。哦,你妈除外。”
  “我也是走了才知道,走了就回不来了。只能往前,回头就是死路。这次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我和我妈弄成这样,就是她和我的事情,我故意这麽报复她,因为当年我真的恨她。但是对方叔叔和你,我对不起你们……”
  “滚!”方幸从卫艾怀里挣扎开,“你以为你对你妈做的真的比她好到哪里去?你知道你们哪里最像?自私!去你妈的对不起,你要是真的觉得对不起我会一回来话都不好好说就抱著我往床上滚?”
  卫艾却怎麽也不肯放开他,抱住他,仿佛这是天底下最要紧的东西:“回来之後,我妈已经是个陌生人了,到现在也没有好好看一眼家是什麽样子。我赶回来,却好像还是一个人在外面,没回来过……直到看到你,我才觉得回来了……你不肯拿正眼看我,不和我说话,我知道这是我欠你的,该的。但是方幸,我不行,我要看著你,和你说话,要摸你要抱你,你在这里,我才觉得回来了,这里是我的家。”
  “你没药救了。”
  “我是自私。但是没骗你,我再也不想这样了。”
  方幸闭上眼睛:“那是你的事情。要是被蛇咬的人是你,你还会说一样的话?行了,做都做过了,你要找个人确定一下,也找到了。还想怎麽样?你说,我一定尽量配合。”
  卫艾不再说话,更紧地搂住他。
  “嗯?刚才不是很能说吗,怎麽不再说了?没法子骗谁?骗我还是骗你自己?”方幸又痛又气,又开始发抖了,“真的,卫艾,随便你怎麽样,我不在乎了。”
  可是当卫艾又一次试图扳过他亲吻的时候,方幸还是推开了他。被推开之後卫艾倒也不生气,慢慢松开了手,俯下头看著他,问:“你不是不在乎了吗?”
  方幸瞪大了眼睛,看著他觉得这简直是个怪物。愣了好半天,一咬牙说:“技术这麽烂,也要有能让我不在乎的本钱啊。”
  之前的推打之中,被子落到了地板上,两个人的身体暴露在光天白日下,彼此一看,都呆了一呆,才想起来要移开眼,但又都挪不开,盯著彼此身上的各种痕迹发傻。
  很久之後卫艾重重躺回去,想一想又翻身坐起来,拉著方幸的手,说:“我再怎麽拉你的手扇我自己的耳光,也是都没有用了。”
  “你死不死心我不知道,我是早死心了。”方幸慢慢地垂下了眼睛。
  那天方幸没有去医院,等卫艾走了之後爬起来洗了个澡,出来之後裹著浴巾坐在客厅里发了半天的呆。
  昨天夜里扭打的战场无人收拾,从客厅到卧房,一路都是乱七八糟惨不忍睹。方幸从来没有觉得这些东西这麽刺眼过,就打了一桶子的水,也不去收拾东西,开始抹灰。
  这些事情十几年来都是武红一个人亲历亲为,如今她住在医院,柜子上茶几上都积了薄薄一层灰。方幸擦了一会儿装饰柜觉得牵筋动骨的痛,垂下手了到底不甘心,又坐在地板上,转去擦地。
  等卫艾从医院赶回来,开门就看见方幸赤著脚背对著门在擦地,翻来覆去就只擦那一块,像是要把这一块给刨平了。见状卫艾把外套一扔,人先给拎回沙发上,皱著眉说:“你这是干什麽?”
  “觉得家里脏,要扫一下。”
  “什麽时候不能扫,非要今天扫?”
  “你不把这里当家了,我还是当的。”
  卫艾盯了方幸一会儿,一把把他手里的抹布抢过来,又把外带的饭菜往方幸怀里一塞,别的没多说,就坐在地上替方幸继续去擦地板。
  两个人都不说话,方幸看著卫艾手背上的青筋都起来,哪里不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劲,还是把吃的扔一旁,去另外找了一块布,跟著卫艾一起打扫起来。
  大概是手边有事,专注起来之後对方的存在不再让彼此显得那麽生硬和尴尬。卫艾最先打破沈默的时候方幸受惊似的手一抖,好在很快又若无其事地镇定了下来,不搭腔也不插话,听卫艾从他生父的信说起,说这八九年间怎麽找到高中认识的朋友,艰难起家,从一无所有到有了自己的仓库,再把所有积蓄孤注一掷砸进股市。
  方幸想他大概是之前把这些事情已经和武红说了一遍,所以才说得这麽面无表情又平平淡淡。也是从卫艾这里,他知道当年方志恒也不知道的卫艾父母的故事的另一半:当年武红和卫建设的婚事,并没有得到武红家庭的认可,甚至因为这个,武红和自己娘家断绝了往来。事发之後武红执意要离婚,儿子跟她姓,从此恩断情绝。卫建设不肯唯一的儿子改姓,拖住死不松口,直到武红拿母子俩的性命相胁说不离婚就去跳江,卫建设终於同意离婚断绝来往,而武红也後退一步,答应儿子不再改姓。
  说完这个故事卫艾停下了手里的事,笑了:“是不是自私也有遗传?你说得一点没错。我当年离开家,现在想想,说不定只是潜意识里想拿死人做借口罢了。”
  方幸说了整个下午唯一的一句话:“又说假话。”
  他们从下午擦到晚上,擦遍每个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直到夕阳的余光彻底消隐,直到黑暗把两个人完全笼罩。
  倒在沙发之後方幸才发现胳膊连抬都抬不起来了。他没力气开灯,坐在沙发另一头的另一个人看起来也完全没这个意思。汗水慢慢止住之後他觉得有点冷,刚刚动了一下,卫艾就出声了:“方幸,你也说了假话吧。”
  “我有什麽好骗你的。”他疲惫地说。
  男人的声音蓦然有了一线颤动:“真死心了?”
  方幸略略一怔,刚开了口:“你……”
  话没说完就被飞快地打断了:“算了,别说了,还是骗我吧。”
  头顶吹来一阵轻到几乎不可觉察的风,一瞬又止歇,过去也就过去了。
  廿三
  在卫艾回来後不久,武红的手术方案也随之定下,没再劳动筋骨去外地的大城市,就在本地,而主刀的医师是肿瘤科的第一把刀,手术当天正好是方志恒从香港回来的日子。他直接从机场出来就直奔手术室,看到两个人各自坐在走廊一侧的椅子上一声不吭地等手术结果,立刻摔了手上的包,走到卫艾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个没良心的孩子,终於还是知道要回来了。”
  卫艾早就先一步离座而起,有点笨拙地垂下肩膀低下头,轻轻叫了一声“方叔叔”。
  他早就比方志恒高出不少,方志恒拍完肩膀又去拍背,点点头:“高了,黑了,也结实了。这几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吧,你这个孩子啊,就是死心眼,非要争一口气,父母和儿女之间哪里能有隔夜仇呢,还能争出个输赢不成?你妈再怎麽不近人情,非要现在这个样子了,你才肯低头回来?”
  一番话说得卫艾的脸色变了几变,但到底是没有出声解释或是反驳,听方志恒说完了,才有意地去岔开话题:“方叔叔你没怎麽变。”
  方志恒笑一笑,指著鬓边的白发对卫艾和方幸两个人一起说:“没有变?老喽,你看这才刚染的头发,又全部白回来了。你们大了,我们老了,就是这样。”
  “爸,你才下飞机,又开始开会了。坐一下,我给你倒杯水去。”
  方志恒叫住方幸:“别急。我这还有点茶叶,你帮我把杯子洗了再泡杯新的,我和卫艾说说话。”
  “哦。”
  “方叔叔,我去吧。”
  “不忙,你坐下,我还有话要和你说。”
  方幸泡完茶回来,见方志恒和卫艾说得正在兴头上。这麽说道也不确切,主要还是卫艾在说,方志恒听,偶尔问几句,他跟在边上听了一会儿,说来说去也就是这几年在哪里又做了些什麽。只是方志恒领导当久了,有些旁枝末节不高兴听,问的几个都是要紧的问题,卫艾似乎也都意料到了,倒是回答得顺畅又平静。一番对答完毕,方志恒点了点头:“虽然吃了苦,但是也值得。你妈妈一心想要你念书,我倒是觉得英雄不问出身,现在这样,蛮好。”
  方幸看著几步外的卫艾又垂下眼,仿佛很是温顺沈默的模样。有了之前的教训,他心想不叫的狗咬人最狠,不知道什麽忽然发作一下,定然咬得你皮开肉绽。
  他正想得出神,方志恒忽然又问:“还有个事。”
  “嗯?”卫艾倒是愣了一下。看来是觉得该问的都问过了,没想到还有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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