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
“少叫得这么亲热,你不配!”紫衣说着,便从腰间的缎带里抽出一柄软剑,哪知,还没对上柳落尘,便被柳落尘一手砍在虎口,剑“叮”地一声,落在地上。
抬轿的八个人也非泛泛之辈,立刻将柳落尘围了个水泄不通。
柳落尘却不在意,举起手,往紫衣摆了摆,“紫大香主,还是让你的这些属下让开吧,免得成了我手下的冤魂。”
紫衣跟柳落尘交过手,知道他所言不虚,虽有诸多不愿,却也只能遵从他的意思去做,让这八人退下。
柳落尘往前走了一步,脸上的笑已经敛去,一本正经地看着紫衣,紫衣满眼都是怒火,熊熊燃烧,看得柳落尘只能暗自叹气。
“紫香主,我没有骗你。我之前吃了点特别的东西,结果所有与冷阁主有关的事情就都不记得了,你要相信我。”
紫衣见柳落尘不像说谎,想想现在的他和以前相比,却是大有不同,心中虽不情愿,却也没再叫嚷。
柳落尘见紫衣不说话,心知她已然有些相信了,便继续说道,“这次之所以会同意随你去见冷阁主,就是想把这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五一十地跟他讲了,免得以后交起手来,冷阁主多有顾忌,舍不得下手,败下阵来,江湖上岂不是要说我们清和宫的不是了?”
若不是亲耳所闻,紫衣绝不会相信这话会是柳落尘说的,可是现在,她别无选择,只能相信。她也真的相信柳落尘已经忘了阁主,忘得彻彻底底,一干二净。如今的阁主对他来说只是个敌人,终有一天会在战场上相见。而且,她似乎还应该感谢柳落尘的深明大义,为了战场上公平交手,为了阁主不会手下留情,他竟然愿意以身犯险,只身一人去潇雨阁见阁主!
紫衣突然觉得这事好可笑,她笑得肚子都痛了,紧紧捂住肚子,慢慢地蹲下来,然后大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究竟是为谁而哭?
柳落尘默默地看着紫衣忽儿大笑,忽儿大哭,也不去劝阻,无奈的耸耸肩,默默地站在风里,看看紫衣,又看看两旁已经长出新叶的嫩枝。
这些树逐渐伸长变粗,树上的叶子,年复一年地绿了,又落了。但数十年之间,甚至数百年之间,这些树的位置都不会发生改变。
而人生却不同,每一步都是一个选择,一旦选定便不能悔改,只能进行下去,直到终结。
柳落尘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选择忘记冷玄月,但事情已经至此,无论对错都无法回头了,他只能无怨无悔地走下去。
既然选择了悒香,那么潇雨阁便成了敌人,而冷玄月则是最大的对手。
第二十八章
紫衣有些迷惑,有些茫然了,她不知道如今该不该继续这趟行程。
紫衣很喜欢阁主,却只是单相思,根本无望,这一点,她很清楚。
但她可以假装不在乎。
可她怎么也做不到对阁主的伤心难过不在乎,所以她想到了柳落尘,她宁愿冒着被杀被逐的危险,求了柳落尘三个月,只不过是因为她一直坚信,只要柳落尘还有点良心,就绝不能,绝不许,绝不会背叛阁主。
可是她错了,柳落尘不是背叛,而是遗忘。
被人遗忘,本就是件可悲的事,若是被至爱的人遗忘……
她哭了很久,哭得双眼红肿,哭得声音嘶哑。后来,终于不哭了。
紫衣突然站起来,看着柳落尘,眸子里没有恨,没有怨,没有愤怒,只有迷茫。
“你不必去潇雨阁了,我会让人送你回去。”紫衣嘶哑着声音说着。
柳落尘笑了,灿若三月里的桃花,他又上前了几步,突然抱住了紫衣,紫衣只觉从头到脚一阵冰冷,却是挣扎不得,八个属下也吃惊不小,举着剑就要冲上来,却被柳落尘喝住。
“你们谁敢再上前一步,我就让你们香主血溅在此!”依旧是漫不经心地的随意,却让人动容。
“紫衣……”紫衣被耳边的轻声细语弄得浑身汗毛竖起,“你以为靠逃避就能够解决一切了吗?别太自作聪明了!”
紫衣的身体僵硬地仿佛生铁锻造出来的一般,柳落尘感觉到紫衣的变化,知道她已经明白了,便慢慢松开了她,八柄剑瞬间封住了他全身上下八处要害。
柳落尘脸上依旧挂着从容不迫的微笑,淡然地看着紫衣。紫衣果真摆摆手,让属下退下。
“我们继续上路,去总阁。”紫衣早到白马身边,翻身上马,柳落尘满意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进了轿内,闲适地躺下来,头枕在左臂上,右手却从怀里掏出小小的竹箫,默默地看了会,自嘲地笑了。
清和宫和潇雨阁一北一南,相隔甚远,不过之后因为柳落尘不再没事找事,行程便快了许多,但到达潇雨阁,也已是十三天之后。
下了轿,柳落尘反倒不急着去见冷玄月,厚着脸皮找紫衣要了些银两,说什么从没来过这里先转悠几天再去拜见冷阁主。紫衣脸色立刻一沉,柳落尘打着哈哈道,“别生气,别生气,你知道的,即便来过我也忘了。”紫衣神色一僵,柳落尘早已跑得不见人影。人影中,一袭白衣飘飘,紫衣心中当即一阵寂落,也罢,阁主见到这样的柳落尘也不知会做何想,还是晚点见面的好。转身便看到雨辰,雨辰一脸关心地看着她。
“你怎么回总阁了?”紫衣淡淡地问道。
“是阁主他……”雨辰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不知该不该说,紫衣斜瞟了他一眼,心中突然想起一事,这次将柳落尘带来前前后后花了近二十天,细细算来,也并不算长,可是……时间不对,她偏偏在阁主最危险的时候离开了!
“阁主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紫衣一把抓住雨辰,脸上惨白得没有一点颜色。
“紫衣,你别紧张,没事没事,我正好有事,晚你一步到了总阁。听说你有事外出,我突然想到四月将至,便留了下来,一直没走过,阁主他没事,只是……”
“只是什么?”
雨辰皱起眉头,紫衣都快急死了,拼命地摇着他的肩膀。
“只是阁主这次好像更甚往年了。昨晚已经是第十个了。而且他把自己关在无雨楼里,除了……以外,任何人不得入内,连我想去送点吃的,都被阁主……赶了出来。如今,阁主不吃不喝已经三天了,在这样下去阁主的身体可能……”
紫衣瞪着雨辰,简直要将他撕了。
“被赶出来了,你就不敢去了是不是?你是废物还是……”
“紫衣,你别怪雨辰了,无论是谁,只要靠近了那栋楼,阁主都绝不手下留情。这次还多亏了雨辰,要不谭延和文征就不仅仅是费了两条胳膊那么简单了。”云天从后面赶来,紫衣终于不再说话。
竟连云天都回总阁来了,这事情就大了!
“你们不用这么愁眉苦脸的,本公子这次来不就是为了见见你们阁主的吗?这种事情交给我就好了!我保证让你们阁主……”柳落尘不知何时去而又返,突然插了进来,打破了紫衣,雨辰,云天三人间僵冷的气氛,却被云天厉眼一扫,心中“咯噔”一声,吓得不敢说下去。云天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这气势本就骇人,而这柳落尘不知天高地厚的架势让云天更是震怒。
紫衣沉声问了句,“你不是要去闲逛几日的吗?”
柳落尘见紫衣问话,心中知道她是在帮自己打破这僵局,忙应道,“当前还是冷阁主的事情重要,闲游嘛,以后有的是时间!”
果然如紫衣所料,柳落尘说到“冷阁主”三个字,云天,雨辰的脸色都黯了下来,此事解释起来也得花点功夫,何况还要让他们相信,这可真不容易,紫衣决定以后再说,随手找来个属下,吩咐他领着柳落尘去无雨楼,这属下也是新人,没见过柳落尘,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紫衣看着柳落尘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样,忍不住叮嘱了句,“你小心点,别死了!”
柳落尘朗朗一笑,举起不知从哪弄来的折扇,随便地摆了摆,“紫香主请放心,我死不了!”
雨辰看着柳落尘的背影,瞪大眼睛,张着嘴半天合不上。云天不免也有些吃惊,但他生来一张冰山脸,也看不出什么异样。
“你就这么任他去送死?”见紫衣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云天也不多说,只是淡淡地问了句。
“死?你要不要打个赌来试试,我赌他绝对死不了。”紫衣没好气地跟上去。
就凭柳落尘方才的一去一回,无声无息这一点便能看出,他逃跑的本事怕是世间少有了!
第二十九章
柳落尘远远地站在无雨楼下,抬头望去,很熟悉。
灵官的药倒真是有些古怪,该忘的不忘,该记的不记。
冷玄月,他倒真是一点都记不得了,这无雨楼却很有印象。
不过这种情况,也不是一两次了,习惯了,也就罢了。
柳落尘刚要施展脚踏清风,却被紫衣拦住,紫衣递过一个食盒,柳落尘轻笑,“紫香主对冷阁主可真是无微不至!我若是他,一定娶了你!”
紫衣一时竟有些局促,却没有发火,峨眉紧皱,低声说了句,“你少贫嘴了,快去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柳落尘心知说道紫衣心痛之处了,撇撇嘴,也不再多说话,飞身直接从窗子跃了屋里。
屋内弥漫着淫靡的气息,混着淡淡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柳落尘不禁皱了皱眉头,折扇一开,挡在面前,却依旧遮不住。
硬着头皮进到屋里,被压住的叫声隐隐传来,柳落尘顺着声音觅去,很快便找到他要见的人。地上已经躺着几个半死不活的男子,虽然浑身是血,脸上也是斑斑点点,却依旧可以看得出,这些人个个皆是绝色上品,只可惜都只剩下半口气了。
床上还有两具身体交缠在一起,两个人都是玉骨冰肌,纠缠在一起,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柳落尘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悠闲地摇起扇子,欣赏着这难得一见的有趣场景。
天还未黑,蜡烛却依旧燃着,柳落尘倒是有些佩服冷玄月了,从这烛台上烧掉的红泪看来,至少也有六七个时辰了,他竟还能继续,真是太了不起!即便是香儿怕都撑不了这么久。
但眼前这场面却几乎没有任何柔情蜜意,你侬我侬的温馨可言,只能让人觉得害怕,恶心,呕吐,不耻!
冷玄月胡乱地在身下的那具光洁纤弱的身体上肆意地抓扯着,仿佛那人于自己有着深仇大恨似的,一道道指甲抓出的血痕让人触目惊心,忽重忽轻的撕咬拉扯,仿佛在发泄着难以名状的怨恨。
冷玄月看来当真是疯了!柳落尘觉得有些可笑,他从未想过要去挖掘已被抹去的记忆,此刻,却突然有了兴趣,他突然想知道,曾经的自己究竟让冷玄月喜欢到什么地步,迷恋到什么程度?不过失去了一个男宠,竟能让他堕落到这种程度,当初的自己岂不是……
“你看够了没有?”冷玄月沙哑的声音打断了柳落尘的沉思。
他已经放开了怀了的人,懒懒地靠在榻上,胸口剧烈的上下浮动,一头长发顺着他的脸颊垂落,堆绕在榻上,脸上却是没有血色的白,很诡异的惨白色。
脸瘦削地厉害,两颊深深的凹下去,线条很是生硬,鼻梁倒是挺直,在脸上投下分明的阴影,嘴唇和脸色一样苍白,仿佛鬼魅一般,只是那双眸子,如迷雾中的星光,似幻似真。
他半眯着眼躺在那里,一手支起身子,浑身□,精致的皮肤如冰晶一般,几至透明,散发着让人心动的光泽。蜂腰窄臀的完美曲线,虽略显细瘦,却依旧让人很有欲望。
柳落尘毫无顾忌地在冷玄月□的身体上来回地清扫着,瞟了眼旁边已经气若游丝的男子,浑身都是一条条的血痕,混杂着散落的血斑,好不狰狞。
柳落尘微微一笑,折扇一收,扇边落在另一只手上,道,“还好还好,若是冷阁主还有兴致,可以继续。”
冷玄月狞笑一声,声音钝器在瓷片上划过,幽幽道,“尘儿,你是在吃醋吗?”
柳落尘也笑出声来,但不像冷玄月那般嘶哑幽咽,他笑得很愉快,声音很好听,如雨露滴落泉池,慢慢道,“冷阁主若是如此以为,那在下当真是罪过了。不瞒阁主,如今的柳落尘已将与你间的是是非非忘得一干二净,若是现在躺在床上的是香儿,我可当真会吃醋的。”
“香儿?”冷玄月大笑,“看来尘儿当真是喜新厌旧了呢!悒香对尘儿果真不错!”
“那是,比起冷阁主的风流成性,香儿可是要专情的多了。”柳落尘敛了笑,傲然地看了冷玄月一眼,一手撑在床榻扶手上,轻轻一跃,便到了船上,折扇一扫,多余的那人便滚到地上去了,虚弱得哼都没哼。
柳落尘收起折扇,插在腰间,随手勾起冷玄月的下颌,手上微微用力,冷玄月眼中寒光四射,柳落尘却仿佛没看见一般。
两人暗暗地僵持着,不一会儿,冷玄月的脸上便渗出密密的细汗,呼吸也慢慢急促起来。
柳落尘又笑起来,手微微向后用力一推,冷玄月竟像失了力气一般被推了出去,幸好床榻一侧有床沿挡着,才没滚下去。
冷玄月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却是动也没动,手臂软软地搭在床边,脸色已然灰白。
“冷阁主,别在我面前装样子。我恰好知道你的一个秘密,又大胆地下了个赌注,结果,老天还是很垂怜我的,这一局让我赢了。”
第三十章
柳落尘轻声笑着,一双丹凤眼细长有神,熠熠生辉,眼角微微上翘,散发出独有的韵味。
伸出手去,似有心似无心地将冷玄月揽到怀里,冷玄月低着头,却不看他。柳落尘心中暗笑,凑过脸去,故意对着冷玄月的脸上吹了口气,冷玄月的呼吸顿时一滞。
“冷阁主,你怎么不看我一眼呢?你不是一直想着念着你的尘儿吗?如今我都亲自送上门了,你怎么忍心连抬头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呢?”
冷玄月依旧低着头,不说话。两人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谁也没有再说一句。
一切都仿佛在瞬间静止,一片寂静,甚至可以听见红烛落泪的低泣。
“我要你抬头看着我!”柳落尘一发狠,左手用力钳住冷玄月的下颌,将冷玄月的脸转向自己。
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昏暗的烛光落在冷玄月的眼中,那双星眸,依旧如流星陨落璀璨,却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和萧索。
冷玄月的下颌瘦得像锥子一般,被柳落尘如此大力地捏着,自是有些疼痛。他忍不住皱起好看的剑眉,那模样,似嗔似怨,好不让人怜惜。
“冷阁主,你的眼睛可真漂亮啊。”柳落尘嗤嗤地笑出声来,手上力道却不减,抬起另一只手慢慢靠近冷玄月的眼睛,冷玄月闭上眼睛,细长的睫毛颤抖着挡住了柳落尘的手,不让他再靠近。
柳落尘嫣然一笑,收回来手,突然沉下声音,冷冷地说了句,“可惜再漂亮的眼睛,若是看不见的话,又有什么用?”
冷玄月星眸一睁,精光四射,本是任谁也不敢逼视,可柳落尘只是不屑得哼了声。冷玄月的眼里瞬时黯然,两眼中空剩茫然,没有一点神采。
“阁主是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会这么清楚?”柳落尘突然温柔起来,舌尖在冷玄月苍白的唇上舔舐起来,冷玄月的身体狠狠地抽了一下。
修炼柔冰阴煞手走火入魔后,寒气反噬,侵入冷玄月的五脏六腑,奇经八脉,让他饱受冰寒刺骨之苦,但最难耐的是在四月间,他会失明一个月,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那种感觉,让他疯狂。
每当到了这段时期,他都会特别特别得想起一个人,想起如果身边有他,自己是不是会安心一点,至少不会像如今这般寂寞。
可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
冷玄月也听说过,被誉为武林第四件奇闻的风流韵事——悒香只不过为了柳落尘的一句戏言,便揭去了蒙在脸上八年的面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