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 之 追逐 下----林泉清霄
  发于:2009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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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晓枫有些不安地看欧阳,直到确认对方是真的请他坐下,才略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坐在准备好的软垫上,却还是痛得蹙眉。
  欧阳的神色透过火焰上方波动的空气显得有些尴尬,“进来之后还没有吃过东西吧……这些刚刚出锅就被我打包带了来,大概还热着……你……”
  晓枫实在是听不下去对方的套话——断食水,静观其变。这是欧阳原封不动的命令,而现在又装作体贴无奈的样子,作什么?无非是一种攻心术罢了。于是晓枫不等欧阳说完,便直接拿起勺子喝了一口碗里的皮蛋瘦肉粥,又咬了一口散发着香甜气味的水果馅饼,细品滋味,慢慢吞咽。
  欧阳想不到晓枫如此干脆,不禁有点发愣,只好默默地看着晓枫尽量安静地吃东西,不说话。
  直到晓枫吃完了一整块馅饼,而粥碗也已见底,欧阳也不知怎么开口是好。倒是晓枫抹抹嘴巴,淡淡道:“少爷亲自下的厨吧……抬举罪民了。”
  出乎欧阳意料般的,晓枫的疏远和淡定让欧阳有些失望,他本以为晓枫会感动,至少会说几句真心话,可是事实却与想象背道而驰。他便也不必要再谨慎下去,索性直言,抛出杀手锏:“现在,我是作为羽,来和枫儿告别。”
  晓枫一愣,随即舒心地笑了笑——他果真了解欧阳,欧阳所做的一切都在他预料之中。“过了今夜,少爷要做什么,罪民心里很清楚。一切都是罪民应得的报应,少爷不必刻意解释什么。”
  欧阳来之前被努力压下去的怒火再度燃着,提高嗓门喝道:“这么说,我对你怎样,你根本不在乎?”
  “罪民在乎的人已经被您一剑刺死,罪民已无所求,亦无所惧。”晓枫同样提高了声音,毫不畏惧地咬住欧阳的眼神。他现在当真是不再去想欧阳的感受,他只是要把欧阳的恨意燃烧得更旺,如这熊熊炉火一般——这是整个保护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步,一步错,全盘皆输,他不能有半点心软和犹豫。
  为了我的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欧阳攥紧了拳头,“我知道你爱的是钱鼎。可是,你总要给我个交代……”说着声音竟软了下去:“枫儿……他真正存在过吗?在你心中,我欧阳飘羽到底是什么?”
  “枫儿……”晓枫略带鄙视地轻笑,“应该只是你自己自欺欺人的一种幻想罢了……如果你非要认为他有,那便是有好了……这么说吧,遇到钱鼎之前,枫儿看重的是你的财富和专宠;遇到钱鼎之后,枫儿玩弄的是你的感情。”
  欧阳的心仿佛被这一句话震碎了。
  “之前是在欺骗我的钱,之后……是在玩弄我的感情?”欧阳痛心地重复着。晓枫只是微笑,残忍的微笑,殊不知这残忍是对谁而言?
  “欺骗……玩弄……”欧阳突然冷笑出了声,劈手一个耳光打上去——“啪!”一声,清脆,余音饶耳,久久不绝。
  晓枫被打得偏过头去,微笑僵在脸上,很久都没有动一下,只是缓缓地拭去嘴角的腥甜。“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大可以折磨我至死,但是……”晓枫长长地出了口气,“欧阳少爷,请您容我再在府里待上一个月,只一个月便够。”
  “你要做什么?伺机杀害我报仇吗?”欧阳挑眉冷笑。
  “罪民发誓,不会再妄想加害您一丝一毫,永远都不会了。”晓枫字字铿锵。
  “你拿什么发誓?”欧阳的心完全冷了,话也是冷的,不带一点温度:“除了枫儿这个身份,你还有什么能拿来求我?”
  晓枫笑了,双腿突然一弯,重重地跪在地上。“罪民还有这个身子,罪民愿为您做牛做马,听凭您处置。只请您答应罪民的请求,留罪民一个月。还有,不杀路遥。”
  “你说不杀就不杀……若是我要你为奴……”
  “可以!”晓枫回答,干净利落,神色却那么凄凉。“只要您答应,罪民保证言出必行。”
  “好,”欧阳挑衅道,“这是你说的,不要后悔。”
  “罪民断然不会后悔。”晓枫头垂得低低的,恭敬谦卑。
  欧阳皱皱眉,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恶心——这不是他爱的枫儿,他爱的枫儿那么骄傲,怎么会跪在这里求自己,只为苟且偷生?欧阳想到了放弃,也许他早该放弃这种无谓的沟通了,于是叫人带晓枫回去,自己一个人出了锦衣卫狱,走在寂静无人的小石子路上。
  夜深了……冷风阵阵袭来,欧阳却没有加快脚步,亦没有裹紧大衣,他的全身早已僵硬麻木。
  还有很多事没有搞清……晓枫为什么给自己吃补药,还有他为什么非要留下,而且只要求一个月……欧阳却不想再想,他的心他的血液已经不再有温度,镌刻在他头脑中的只剩下恨,无绝的恨.
  既然他作出抉择,那我只能和他如此决裂.

  二十三、 尘埃落定

  那天晚上,等了许久的皇帝研琅终于收到了从欧阳府递上来的奏折。研琅翻开,细细端详。欧阳虽无官无爵,但实力之强大却是任谁也无法比拟的,研琅之所以敢把欧阳放在身边,就是因为他看准了这个人并无二心。两人交好,而欧阳也成为了举世唯一一个在皇帝面前称我的人。然而,这封奏折中冷静客气的措辞早已透露了欧阳的决绝。
  亲政多年,做事一向果断利落的研琅竟望着地上的投影走了神。等他终于想起来,才提起朱砂笔,郑重地在卷首划了对号。
  第二天清晨……
  “圣旨到——”响亮的报喝声穿过一间间牢房透进拐角处的最后一间囚室,晓枫和路遥一激灵,从睡梦中醒来。晓枫睡觉的位置刚好能够看见那些人走来的脚步——他们越过了周围人犯的乞求,直奔这里而来。
  晓枫连忙拉路遥跪好。
  “圣旨到,路遥接旨——”来传旨的太监说话中性味十足,看衣着举止,应该是宫中掌管内侍的公公了,“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民钱鼎不知悔改,避法逃刑,挟持公主,火烧燕王府,数罪并罚,理应斩首,后念人犯已身亡,故不作深究。罪民路遥,参与整件挟持案,虽知情不举,但并未伤人,今交与锦衣卫使酌情处理。钦此。”
  路遥知道是晓枫和欧阳说了情,心中暗叹口气,“罪民领旨谢恩。”
  传旨太监将圣旨递给路遥,便又掏出另一份来,展开欲读,“圣旨到,易晓枫接旨——”
  晓枫的心跳好象突然漏了半拍,“罪民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民易晓枫与罪民钱鼎勾结□,本质恶劣,但因念其年幼,心中存善而救公主一命,功过相抵,判入欧阳府为奴。钦此——”
  “罪民领旨……谢皇上恩典……”晓枫接过绸面光滑的圣旨,却觉得掌心被针一样锋利的东西刺痛。为奴……他最终真是这样决定的,如他所言。晓枫的心里顿时像打翻了五味瓶,却只有辛酸苦楚。
  那太监却并不给晓枫多想的时间,转过身去对牢头道:“咱家受欧阳少爷之托,顺道押人犯回府。”说完轻轻朝晓枫一指,“易晓枫,我们走吧。”
  “现……现在就走吗?”晓枫一惊,“可我……我还没有准备好……”
  “去做奴才,又不是去做什么大少爷!你准备个什么!”太监不耐烦地咒骂着。
  是啊……紧张的晓枫却好象突然松了弦——做奴才,是不需要准备的,逆来顺受就是了——晓枫突然扯出一个微笑来,倒是把传旨的太监吓了一跳。
  “好,有劳公公了,我们这就走。”话毕,已随一行太监迈出牢门,门重重地关上,牢头飞快地用铁链锁好。
  “晓枫!”路遥连忙追出两步,从木桩的间隙里伸出手来,声音哽咽,“答应我,且忍,别做傻事,等我。”
  “恩!”晓枫使劲点点头,手上用力一握,像是宽慰,更像是永别,“你也答应我,别担心,他会善待我。”
  “都要出去了,还罗嗦什么!快走!”身后的牢头不耐烦地推搡了晓枫一把。
  路遥知道晓枫身上有伤,生怕那牢头再做出什么伤害晓枫的举动,连忙松了手,“我答应你……走吧。”
  晓枫失了神一样的望着被路遥拉过的手,许久才抬起头来,留给路遥一个莞尔,便转过身跟随来人匆匆大步向前走去。
  途经进来时的那些牢房,同样是那些犯人,却大概因了有官兵在旁不敢放肆,个个满目恐惧,靠着潮湿的墙壁畏缩着。晓枫没有转过头去看那些犯人——那些人,只怕现在是在用羡慕的眼神看自己吧……可是有什么好羡慕的呢?只有晓枫自己知道,前方并没有他们所想的自由,只有重重的镣锁。
  晓枫踏出锦衣卫狱大门的一瞬,被阳光晃得有些睁不开眼,脑海里一下子插进很多片段,都是在锦衣卫狱的这两天……他下令时的果断狠辣,他高高在上地站在自己面前,还有那句“能称得上侮辱的无非两种人,壮士和贞女,你是哪种呢?”……这些影射着刀光剑影一般的记忆刺得晓枫的心生疼生疼。等待着他的还有很多,翻开这一页,不知后边除了残忍还有什么?
  有多久,没有回来这里了呢?
  晓枫站在落枫林的拱桥上,环视。这里还和从前一样美,枫树比走的时候更红了,太阳晨起夕落,昼夜交替,光线打在这些叶子上,总是会让人幸福得想醉。常去坐的亭子如往常一样被打扫得一尘不染,湖中的鱼儿似乎千年不变地快乐着,游动,环绕,往来轻快敏捷。
  只是……怕终归是景物依旧,人事已变了……晓枫叹了口气,自己回来了,从现在这一刻开始,连枫园的美,怕是都要毁了。
  晓枫本以为自己会像个平凡的下人一样,和大家挤在一张硬邦邦的大床上,可是他一回府居然就被带到了落枫园。这大概是从始至终唯一让晓枫想不明白的事。他算准了欧阳的每个举动,拿捏好了说每一句话的分寸,极尽可能地激怒欧阳……可他没有算到这一点,欧阳,让他回来了。
  “晓枫公子?”推门进来的管家轻轻打断出神的晓枫,“少爷说,如果收拾好了,叫您去大堂。”
  要来的终归是要来啊……晓枫苦笑着摇摇头,真不知道自己还在幻想些什么。“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忠叔,我们走吧。”晓枫下桥,走到管家身边,“别让大家久等了。”
  管家迷茫地看了看晓枫,点点头。他依稀觉得今天府里的气氛有些奇怪,知道晓枫公子要回来,少爷却什么也没让准备,只是一大早的就把所有下人都叫到了大堂等候,包括常在府里走动的护卫,少爷的亲信沅茗,甚至连后厨都叫全了。
  “晓枫公子……”可怜的管家并不知情,只是纳闷晓枫获救后居然进了锦衣卫狱,虽然他不知道这其中的因缘巧合,但是他却深知欧阳的脾气——依欧阳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把晓枫送到那种地方协助调查的。
  “老奴问句不该问的,您和少爷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晓枫一怔,原来府里上上下下竟是不知道这一回事……晓枫被这样一问,反倒不知怎么答是好,只是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晓枫见本就茫然的管家更加的一头雾水,只好实话实说道:“他怎么想,我也不清楚。但是,忠叔……等会你就知道了。”
  大堂。
  “少爷,晓枫公子到了。”
  晓枫随管家走进大堂,发现这里静极了。人并不在少数,可是由于实在太大而显得空旷,下人们都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气氛紧张得似乎要摩擦出火花来,只是除了欧阳和晓枫,没人知道导火线在哪。
  晓枫的脚步停在大厅偏前,欧阳坐在正上面,下人们分列在左右,管家自己则站到众下人的最前面,双手叠放在身前,垂立。
  晓枫只抬头和欧阳对视了几秒,便想起自己的身份——奴才,不是昔日里的晓枫公子,更不是羽所宠爱的枫儿,于是轻轻提起衣衫,跪下:“见过少爷。”
  大堂里顿时一片哗然,下人们忍不住纷纷小声议论起来。管家本来埋得低低的头突然抬了起来,那样震惊的眼神落在晓枫身上,看得晓枫浑身不自在。
  “晓枫公子怎么了?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啊……少爷今天也好奇怪,怎么把我们都叫到这里来了?”
  “晓枫公子比过去瘦了一大圈啊,就这样跪在地上,少爷怎么不叫他起来?他应该很心疼才是啊。”
  ……
  一群莺莺燕燕发出的惊叹声更是让晓枫心里堵得慌,现实比想象得要难得多,他还是无法自称奴才,他做不到。而这些人本出于好意的质疑和询问让他这样无地自容……所有人都在讨论着我,却都忽略掉了我的感受。若是放在以往,总有他替我解围,可是现在,再不可能了……这就是我作为奴才,告别过去的第一种差别吗?
  好让人难受的差别……晓枫自嘲地想。
  “住口!”一直沉默的欧阳突然将茶盏往桌子上不轻不重地一拍,大堂又瞬间恢复到了最初的寂静,所有人都憋着大气不敢喘。
  “都很奇怪吧?”欧阳吓到了所有的人,自己却笑了,“今天把大家都叫到这里,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向大家介绍一位新人。”说着走到晓枫身前,一抬脚尖,轻轻挑起晓枫的下颌——那样亵渎的举动,欧阳却是面沉如水,冷漠地看着晓枫颤抖的睫毛。
  “告诉大家,你的名字,和,身份。”欧阳一字一顿,却把每个字都咬得清清楚楚,决不给晓枫任何逃避的可能。
  晓枫的话堵在嘴边,始终没有勇气,说出欧阳想要的答案。
  “少爷……”管家终于提起勇气来,小心提醒:“您是怎么了?这是……晓枫公子啊……”
  “退下!”欧阳大声打断管家,眼睛却并不离晓枫,那像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神,直射入晓枫心里。“我要听他自己说。”
  大堂静得仿佛不真实……晓枫的耳边伴随着轻微的耳鸣,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
  “易晓枫,入欧阳府为奴。”
  众人再次惊得瞪大了眼睛,他们觉得自己彻底要晕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少爷和晓枫公子之间闹成了这样?难道是晓枫公子在和少爷怄气吗?可是……看上去不像啊……两人似乎都是认真的。
  是啊,认真地伤着对方,伤着自己。
  “原因?”欧阳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心中居然有报复得逞的快感,可是他要的却远远不止这些。他要晓枫难堪,要他羞愧,要他在这些人的面前将自己的罪行公诸与世……他要的很多,这只是个开始而已。
  为什么……晓枫痛苦的闭上眼睛,他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一再刁难?你知道我的软弱……你知道,有些话,我说不出口……你都知道的……可是为什么……
  因为他恨你,易晓枫,这也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晓枫在心中自问自答。
  “我……勾结了钱鼎……□……”晓枫索性不再睁开眼睛,强迫自己不要去听自己说了什么——可是欧阳却好象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一脚踢上晓枫的肩头,把晓枫整个人都踢倒了,“看着我!记得,要自称奴才!”
  晓枫睁开眼,掌心被自己掐得生疼——无非是一句奴才……你要的就这么多了吗?如果这是你要的,好……
  “奴才知错,请少爷责罚。”晓枫忍住身后未愈合的伤痛,又重新直身跪好——奴才便奴才,只是希望欧阳少爷做这些的时候,羽不要跟着痛才是。晓枫这一次是认真的,羽一直在他的心中某个最柔软的角落存在,为了那个角落的人,他什么都可以做得到。
  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保护羽,只要有羽在,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
  欧阳冷哼一声,走回去坐好。“不用那么着急,今儿个本就打算让你尝试一下欧阳府的家法府规,我们一样一样来。
  下人们闻言,条件反射一样地颤抖了一下,都不由自主地去看晓枫——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却没有丝毫恐惧,只是恭顺地垂着头,瘦弱的身子显得那么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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