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一松,整个人就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却是连气都喘不过来。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的旧伤也同时发作起来,让他恨不得满地打滚哀嚎,偏偏连打滚哀嚎的力气都是奢望,只能躺在远处,一阵阵地抽搐。
浑身似乎越来越冷,林晨隐约觉得自己的寿限快要到了。活著只是受苦,他对死亡倒是没有什麽惧怕,唯一耿耿於怀的,只是丢了南方三郡实在对不起三哥。至於魏无情,他自然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只希望自己死了以後能像人们说的那样,魂魄还足够去给魏无情托个梦,让他瞧在往日的情分上,给林昆留一条生路。
他这麽胡思乱想著,眼前便渐渐黑下去。
然而有水开始注入他干渴的嘴唇,一会儿下巴又被人攫住,一颗药丸顺著喉咙便滑进了肚子中。
模模糊糊地,只听有人在耳边道:“主人吩咐我来救你,让你一定要等他回来,他会亲自给你解释,还要带仙药来治好你。”
“你主人是谁?”林晨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吃力地问。
那人迟疑了一下,似乎不知道怎麽开口。於是便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林晨枕边道:“他说你看到这个自然明白。”见林晨不动,那人过了一会又说:“我现在只是偷偷藏在城里,不敢弄出动静。不过你放心,等到城里大乱时,我会保护你安全去见主人。”说著便悄无声息地走了。
林晨没力气起身,颤著手摸索到枕边,入手却是软软的一个布团,竟是一只小小的布老虎。
以前被困在西秦宫中时,魏无情送给他的那种老虎。
吃力地把布老虎放在胸口上,林晨看著老虎又憨又坏的笑容,眼泪慢慢溢出眼眶。
无情,难道你还不明白麽?我可以原谅你,却不能原谅自己。不管你有什麽苦衷,我丢了南方三郡便是南楚的罪人,我怎麽还可能抛开一切重新回到你的怀抱?
玉蒙尘(虐文)三十九
林晨每日困在房中,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隐约听得到刀兵相交的声音,但他每日昏昏沈沈,也无从分辨。
突然有一日,房门被人重重地踢了开来。林晨还没有清醒过来,便被人一把从床上揪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抬头看著面前满脸煞气的陈玉先,林晨淡淡地道:“怎麽不是尤锦?”看这架势,只怕又出了什麽事想要逼供,只是以前一向都是尤锦出面,怎麽这回换成了陈玉先?
“尤大人殉国了。”陈玉先咬牙说到这里,忽然弯腰将林晨的下巴捏住,狠狠地抬起来,“这下子,你和你的西秦主子都高兴了吧?”
面对这样无端的指责,林晨已经懒得再行反驳,只是闭上了眼睛。
陈玉先见他不应,顿时无趣,一甩手将林晨抛在地上,怒道:“你还不肯承认麽?你可知道,现在围困同城的西秦军队,正是打著魏无情的旗号!”
“好,如果真的是他,就烦请陈将军将我送到阵前,我若不能亲手杀他,就杀了自己!”林晨毕竟被这个消息震得一惊,脸色顿时一片惨白。他真心诚意地说出这句话,唯有这样,才能洗刷自己的耻辱。
“你当我是傻子吗?”陈玉先冷笑道,“带你去阵前,不是方便你叛逃?你留在同城,好歹可以做个威胁魏无情的人质。”
“他既然可以带兵前来,又怎会……”林晨心中痛楚,勉力道,“又怎会顾及我的安危?”他说到这里,忽然勉强支起衰弱的身体,端端正正给陈玉先跪好,“烦请陈将军转告三殿下,林晨对南楚绝无二心,愿先饮毒酒诈降西秦,手刃魏无情以退敌兵!”
他以为自己以死明志,对南楚并无任何损失,陈玉先应该可以接受。不料陈玉先却摇了摇头道:“这个主意虽然不错,奈何三殿下早已发下话来,就算要死,也只能让你死在他的身边!所以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三哥他……”猛地想起那日林昆对自己的蹂躏凌辱,林晨身子一晃,生生地将涌上来的鲜血吞了回去。
“三殿下已给魏无情写了一封书信,愿放弃同城,退守属国安南。如果魏无情真对你有所顾忌,应该会放我们一条生路。”陈玉先说完,淡淡一笑,“不过,末将还想要借四殿下一点东西,好让魏无情明白状况。”
“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三哥的意思?”林晨明白今日在劫难逃,最後问道。
“末将自然遵从三殿下的意思。”陈玉先懒得跟他解释林昆命令自己不得伤害林晨性命,可他却心心念念要为死於城头的尤锦报仇。眼看林晨眼中露出绝望之色,陈玉先冷笑道:“四殿下莫怕,不过借点东西给魏无情看看,不会杀你的。”
林晨看了他一眼,沈默地转开脸去。下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被人抓了起来,一个尖利的东西猛地刺进了他的中指指尖,仿佛一下子戳进了他的心脏里。刚咬紧嘴唇不发出声音来,一阵撕裂的痛以截然不同却又越演越烈的力道从指尖上传来,让他终於忍不住转头看去,正见自己的中指指甲被硬生生地拔了下来。心脏仿佛被人揪紧了,林晨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昏迷中仍然能感到右手食指上再度传来刺痛,当第二片指甲被人血淋淋地拔下来时,林晨竟然被活活疼醒过来,抽搐了一阵,精疲力尽地倒在地上。
“暂时就两片吧。”陈玉先点点头,拨开林晨覆盖住面容的长发,见他脸色青白,满脸冷汗,嘴角还带著血丝,竟是说不出的让人生怜。意识到自己不该对这个叛徒心生怜悯,陈玉先冷冷地站起身,道:“这人现在极为重要,千万别让他跑了!”
“但是军情危急,难保不让他乘乱逃跑……”一个看守故作为难地道,想要为以後留条後路。
“这好办,让他再也跑不了就是。”陈玉先冷酷地道,“取夹棍来,把他两条腿夹断了,看他还怎麽跑?”
过了一会,果然有几个士兵取了县衙刑房内的夹棍来。先是有两个士兵一左一右将林晨架起来跪在地上,另外两个士兵便将夹棍套在他的小腿上,狠命一拉。
“啊……”原本半昏迷的林晨终於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楚逼出一声惨叫,随即头猛地向後一扬,露出虽然惨白憔悴却依旧清俊绝伦的脸来。
两旁架住他的士兵几曾见过如此神仙般的人物,当下手一软,林晨便直跌下去,连忙再度伸手捞住,重新将他架起。
耳听得夹棍发出令人心悸的吱吱声,林晨觉得自己快要被夹成了两段,偏偏那痛楚还在不断叠加。他已经快要失去了意识,模模糊糊地感觉陈玉先似乎被人叫走了,可那小腿上传来的痛苦却依然不肯停止。
林晨的手指使劲抓住身边士兵的胳膊,指尖与小腿的痛苦让他快要崩溃了。他不知道什麽时候才是尽头,或许一定要到腿骨断掉的时候吧。苦熬了一阵,他终於忍不住了,凄厉地喊道:“求求你们……求你们……快一点……”
几个士兵也急得满头大汗。他们已然被林晨的容貌风采震慑,却又要亲手对这个绝世美人动刑折磨,心里莫不矛盾焦躁。当下,拉住夹棍绳索的两个士兵发一声喊,齐齐用力,林晨身子一震,随即无力地瘫软下去。
玉蒙尘(虐文)四十
醒过来的时候,林晨发现那几个士兵还算好心,将自己安置在床上躺著。他试著动一动,下身剧烈的疼痛就提醒著他先前的遭遇。
咬牙用颤抖的双臂支起身子靠在床上,林晨喘息良久,才积蓄出一点力气掀开被子,看到自己的双腿一片血肉模糊,肿得老高,骨头显然已是断了。与此相比,手指上被拔去指甲的伤倒是可以忽略了。
这些微的动作耗尽了他的力气,头一歪,林晨又昏迷过去。看来,死亡离他已经越来越近了。
可是一切还没有结束。
哗啦一声,一桶凉水泼来,将林晨硬生生地唤醒。他刚吃力地张开睫毛,就有人用力地架住他的双臂,将他从床上拖了下来。
“奉陈将军令,请四殿下上城楼观战!”耳边的声音嗡嗡一片,似乎很是遥远,林晨没有力气开口,任凭那些人一路将他拖到同城西门的城楼上,身後一路淋淋漓漓的都是血痕。
“魏无情,你看看他是谁?”陈玉先的这句话,让林晨浑身一震,眼前却是一片血污狼藉的城墙墙面,根本没办法抬起头往城下看上一眼。
“披头散发,本王怎麽看得出来他是谁?”城下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回答。
这……这不是无情的声音!林晨只来得及想到这点,就被人牢牢吊在了城头一个十字形的木架上。陈玉先一把揪住他垂落在面前的长发,用力往上一提,顷刻露出林晨惨白憔悴的脸来,“这下你总看得出来了吧!”
林晨使劲睁大眼睛,看著城下骑在马上被西秦士兵层层簇拥的将军。他的脸上戴著和无情一模一样的银色面具,可是他一眼就认得出来,那不是无情!
“哦,既然人带来了,你们到底要什麽条件?”那个自称魏无情的将军王爷冷笑道。
陈玉先也感觉此魏无情非彼魏无情,不过只要林晨对他有威慑,就要利用到底:“三殿下的信里不是说清楚了吗,只要王爷放我们一条生路,南楚从此退守安南,再不入中原。”
“嗯,信是收到了,不过本王做不了主,已经送往都城去了。”魏无情说到这里,语声一沈,“而在皇兄的新令未到之前,本王的职责不变,还是要攻下同城!”
“你难道就不顾他的性命了吗?”陈玉先见魏无情不答,顺势拿起一条马鞭抽在林晨身上,顷刻在林晨的白衣上染出一条血痕。
“吩咐你手下退兵三十里,否则我就打死他!”陈玉先一边说,一边接二连三地朝著林晨抽下去,“叫啊,叫你的老情人赶快救你!”
“不用白费力气了……”林晨微弱地道,“他……他不是……”
“我不管他是不是,现在我们没有退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几日来不眠不休的鏖战让陈玉先心力交瘁,怒意横生,鞭子下得越来越狠,“叫,你给我叫!”
林晨的衣衫已被抽得七零八落,嘴角边渐渐涌出血来,但他的目光,只是死死地盯著城下,并不发出一声。
眼看城楼上受刑的人已渐渐低下头去,城下的魏无情终於动容:“住手!”
“退兵三十里!”陈玉先声嘶力竭的吼道,见魏无情还是迟迟不肯做出决定,一个手肘猛击在林晨肋下,直打得他一口血直喷出来,整个人软软地吊在木架上。
“好,我退兵!”魏无情知道再这样下去,林晨非被陈玉先折磨而死,终於大声道,“不过,你得把他交给我!”
“不行!”猛可里有一人大吼,城墙上又多出一个人来,满目血丝,满身伤痕,竟然是林昆。
玉蒙尘(虐文)四十一
“三殿下! ”陈玉先连忙迎上去,关切地道,“您还伤著,怎麽就出来了?”
“我不出来,还不知道你做的好事!”林昆也不看陈玉先,径直走过去,一刀砍断缚住林晨的绳索,将他搂在怀中,“林昆就是一死,也绝不能做出卖掉四弟的事!”说著将林晨搂得更紧,深怕他被陈玉先抢走了一般。
林晨吃力地张开眼,正见林昆面色惨白摇摇欲坠,胸前的绷带也不断渗出血来,才知道他伤势沈重,却撑著过来救自己,不由心下感动。他这个人一向记恩,此番也顾不得埋怨林昆对他的不好,努力推开林昆道:“林晨将死之人,三哥不必为我……”
“三殿下,不用四殿下换出一条生路,怕是我们都要死在同城啊!”陈玉先痛心疾首地道,“我等身死事小,难道三殿下就甘心让南楚三百年血脉断绝於此?”
林昆一震,搂住林晨的手渐渐松开了。
“三哥保重,南楚的血脉都寄托在你身上了。”林晨苦笑了一下,猛地推开林昆,爬到城墙边,用双臂支起上半身对著下面的魏无情道:“我可以降你,但你却未必能做得了主。”
魏无情见他伏在城头,虽然不良於行满身鞭痕,嘴角也挂著血迹,却丝毫不觉狼狈,反倒凄美得仿佛落难的仙子,不由心中暗叹:“怪不得皇兄为他如此神魂颠倒,就连我……”他出神半晌,见林晨一双乌黑的眼睛定定望著自己,连忙抽出腰间佩剑道:“我有尚方宝剑在此,当然能够做主!”
“那好,你现在就放我三哥走,天黑之时我举城投降。”林晨努力大声道。
魏无情一声冷笑:“就算我不放他走,同城迟早也是我的。凭你也想威胁我麽?”
“不错,我确实威胁不了你,但你同样也威胁不了我们。”林晨一指背後诸人,“此间人人皆有死志,而你麾下士兵打仗,却无非为了军功粮饷,自然不肯拼命。真要硬拼,你们也占不了便宜。晋王殿下以十敌一,就算惨胜,今後面上也是无光,想要借此在西秦立足更是毫无可能。”
“可我若是私放南楚余孽逃亡,回去也没法跟朝廷交代。”魏无情见他轻轻巧巧点中了自己软肋,越发有了将此人抓在手心的欲望,当下阴森笑道,“你的目的,无非想要保住林昆和南楚众人的性命,这却容易。就让林昆绑了你献给本王,开城投降,我保证皇上可以封他一个爵位,延续南楚血脉。”
“好。”林晨知道南楚已是走投无路,便回头对林昆道,“三哥,投降吧。”
“不,我宁可一死,也绝不投降!”林昆强撑著站起来,胸前的伤口显然又迸裂开来,将大半身衣服都浸红了,“我绝不会亲手把你送给那个禽兽!”
“三哥,事到如今,这是唯一的法子。”林晨转头对陈玉先命令道,“把三殿下砍晕!”
陈玉先一惊,却没来由被林晨如此杀伐决断的模样震慑,下意识地一手刀砍在林昆後颈,让他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同城里有南楚无数宫廷收藏,此刻投降,敌军必定进城劫掠,军备必松,今天夜里乃是最佳的突围时机。”林晨假作不支,伏低身子,以城下无法听见的语声低低对陈玉先道,“今晚我想办法拖住敌酋,你赶紧带著三哥走吧。到得安南,未必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四殿下……”陈玉先料不到被自己折辱如斯的人居然如此镇定沈著,不由心中愧疚,“那你,怎麽办?”
“一身残躯,何足为惜。”林晨傲然一笑,将手臂背到身後,任凭士兵用绳子捆住,架著他往城楼下去了。
玉蒙尘(虐文)四十二
“人怎麽样了?”处理完同城投降的善後事务,魏无情急匆匆地往自己的中军大帐赶,却在临进门的瞬间放慢了脚步,做出一副混不在意的模样。
“启禀王爷,情况很不好。”随军的首席医馆莫太医摇了摇头,“鞭伤断骨倒是其次,关键是身体伤伐太过,内腑新伤旧创一起发作,能拖到现在已是很不易了。”
“那,还有多少时间?”魏无情低低地问。
“幸亏他现在还有生存的信念苦苦支撑。然而最多三天,必死无疑。”莫太医惋惜地摇了摇头,好好一个美人,竟然会被折磨到这个地步。
“还有三天?那便够了。”魏无情冷冷地说著,掀开帘子走进了里间的卧室。
林晨就躺在魏无情的榻上,安安静静地闭著眼睛,如果不是还有轻微的呼吸,魏无情会以为他已经死了。
虽然在城楼上言谈自如,但一被人架下城楼送入西秦军中,林晨强撑的力气便轰然垮塌。当魏无情出现在他面前,林晨只睁大了眼睛死死看了他一眼,就再也支撑不住地垂下头晕了过去。
此刻,林晨全身的伤处都被莫太医细心地上药包扎,整个人陷在柔软的被褥中,越发显得单薄而精致,仿佛不似人间之人。魏无情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摸上他的脸,沿著那失去血色却依旧优美诱人的唇瓣细细描画。
感觉到那色情意味的抚摸,昏沈中的林晨惊醒过来。他乌黑莹润的眼珠看著面前的魏无情,忽然撑起身子,朝他的脸伸出手去。
然而还未碰触到那人脸上的银色面具,魏无情已毫不留情地抓住了他的手腕,猛地往自己怀里一带。林晨闷哼一声,无力地靠在魏无情怀中,虚弱地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