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贴庄主----春从春游
  发于:2009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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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探的语气,决绝的眼神,沐惜追在问,苍迹却知他心中早有了答案。
  “这是一趟浑水。”
  “所以?”
  “但我相信一个沐惜追抵得过一百个将士。”
  “有庄主这句话,惜追誓死相随。”
  多年的相处在两人之间培养出了深深的默契——言不在多,但求及义。
  松浪滔滔,流水淙淙,却都敌不过周围震天的喊杀声。
  经过一日一夜的拼杀,赵广的盔甲早已变得残破,血污沾上了他的面颊,看起来分外狼狈;秦觉本就是不擅武艺的人,他身上有多处刀伤,伤口见了血,有几处竟能隐隐窥见白色的骨;而神情清峻的莫刀,是目前唯一一个未曾受伤、衣裳也没有染上血渍的人。
  苏青澜到现在才知道,原来所谓的结局早已注定,无论抗争得如何惨烈,失败的阴影总是如流云伴日,不管逃到哪里,眼前还是跨不过的障碍、杀不完的敌兵和永远高亢的杀伐声,一不小心,就会中了对手的陷阱。
  面对李鹰司麾下骁勇善战的铁甲银兵,他明白最后的一点希望正在离自己远去,莫刀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而寸步不离的护在他的身侧,一心一意的想护他周全。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
  再退,那就是万丈深渊,陡峭的山壁藤蔓密绕,几可遮阳蔽日。明明是艳阳高悬的正午,这里却阴暗湿冷,空气中的寒意如针扎刺骨,现在,苏青澜、赵广、秦觉和莫刀就被困在这断崖高岭上。
  周围有披着银甲的兵士,有持刀擎剑的武者,也有威风凛凛的战将,然最显眼的,却是一顶轿子。
  藏青色的枕木,深色的幕帘,没有花哨的点缀,却能使人过目难忘。
  苏青澜盯着轿子的帘布,只觉得到处都是令人烦躁的声响,就连在夜里听来十分悦耳的风声也仿佛失了洒脱的味。
  ——他恨不得手上有一把剑。
  ——他恨不得一剑刺透那碍眼的幕帘。
  ——他恨不得骄子里的人就这样永远倒在剑下。
  “放弃吧。”
  一个声音倏尔自帘后传出,苏青澜的心蓦地直往下沉,因为对他而言,那声音代表着一种轻蔑至极的讥讽。
  “你在做梦。”
  苏青澜低低的说着,转头去看身边的人。
  此时的赵广已无暇顾及苏青澜的感受,他的心里满是震惊与懊恼。派去向相爷求援的人消息全无,预料中的救援也未按时来到,眼看着伙伴一个个在身边倒下,那种绝望的心情简直要将他击垮了。
  秦觉却像是早已料到了一般,对目前的情况既不感到惊讶,也不感到悲伤,他的眼神灰败,死气沉沉,面上全然没有半点神采。
  在这一群人里,只有莫刀的眼睛还燃着斗志,他与苏青澜保持着极近的距离,不愿说话,却也不见沮丧。
  苏青澜的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那个人是这样的信任自己,把最好的亲信送到了自己身边,要是莫刀死在这里,他该会多么伤心难过,到时候他一定会憎恨自己的无能吧?
  ……真正的失败,莫过于心死的悲哀。
  此时,山下的弯道上忽然烟尘滚滚,整齐的马踏声激得整座山峰都开始震颤。
  所有人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赵广和秦觉率先振奋起来——来了!一定是相爷的援兵来了,相爷没有背叛同盟!哈哈。
  他们挺直腰杆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苏青澜的眉头仍是紧紧蹙着,不知道为什么,他笑不出来。
  那真的是援兵吗?万一不是呢?
  ——事到如今,他已无法承受幻想破灭的那种巨大的绝望。
  周围静悄悄的,两边的人马全无动静,就连阵阵的风声也仿佛瞬间平息下来。
  踏地的轻响由远及近而来,为首之人锦冠玉炮,却是男生女相,一开口便是极尖细的嗓音:“圣上有旨——”
  苏青澜一愣,思绪在这一刻轰然乱了。
  他认得此人是皇帝身边的近侍,但他不明白为何这个人会出现在此,而且出现的时机那么微妙。
  待苏青莲掀开布帘,移步下轿,来人又继续道:“经查,小王爷苏青澜勾结袁相、秦觉、赵广等人,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论罪当诛,念及燕亲王猝逝,苏青莲持待罪之身戮力请缨,挽狂澜于倾危,炙情可悯,特赦皇恩……”
  后面说了什么,苏青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难以置信的望着赵广,赵广却畏缩的埋下头去,卑微得像是要萎顿到尘土里,秦觉的脸色如薄纸白,他空洞的眼神里蓄满了泪水,似是悔恨,又似极深、极沉的绝望,他看着苏青澜嘴唇微动,却只是发出气声,怎么也无法说出完整的字句。
  “小王爷!”莫刀见苏青澜身子晃得厉害,险些就要跌倒,慌忙间一把揽住他的腰。
  苏青澜僵硬的扭头,凝视着莫刀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满满的都是愧欠。
  莫刀知道他的意思,所以轻轻摇了摇头,道:“我相信小王爷是无辜的。”
  秦觉见状,泪水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莫刀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哭成这样,不顾形象不顾身份,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然后爬过来抱着苏青澜的脚,但苏青澜却咬着牙踢开了他。
  秦觉还在哭,他呢喃不止,到底说了什么竟没有人能听清。
  半晌,苏青澜嘶哑着声音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必须老老实实回答我。”
  秦觉拼命的点头。
  “父亲……他真的和相爷勾结,意图谋反吗?”
  “……”
  “到了这种地步,你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吗??”突如其来的愤怒让苏青澜的语调骤然拔高,他的表情歇斯底里,神经也近乎崩溃了——
  “是……是……王爷他……他和相爷……我们一起……本来只要事情成功……可是王爷死了……”
  秦觉说得语无伦次,苏青澜却听懂了,他狂放的笑了起来,这一刻,他的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的眼里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第二十八章

  咸池四位五行中,更主风流貌比花;逆行桃花色犹艳,日时月里反朝年。
  很多年前,曾有一名术士为君临写下这四句红纸墨字的命理签文,并言之凿凿:俗话说男忌天罗,女忌地网,你命带孤鸾星、红艳煞,正逢天罗地网几寡宿,可谓桃花入命,绝带七杀,是不祥之人——
  君临没有等他说完就怒得掀了摊子,并从此断定那人是个信口雌黄、招摇撞骗的江湖神棍。但随着时光流逝,曾经不信命运也罔顾伦常的少年渐渐长成一个世人眼中的风流公子,所遇之人不可谓之不爱,但为何到了最后,剩下的总是无可挽回的沉殇?
  这颗心是不是真的不能爱人,哪怕只有一夕情缘?
  这双手是不是真的救不了人,哪怕希望就近在咫尺??
  ……
  溪声漏,云蔽日,伸出的手就这样僵在空中,明明只有不到几步的距离,难道终究还是来不及?
  苏青澜站在崖边,一只脚凌空踏在丛生的藤萝上,只要再一步,马上就会在众人眼前消失。
  ……莫刀没有想过自己的一时疏忽会造成这般严重的后果。
  不,有一刹那,他是想到了的:心存希望的人不会有苏青澜那样的眼神,那种眼神、那种神采,无不带着将死之人才会有的肆意洒脱。
  ——可是谁能告诉他,要怎样才能把一个一心求死之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小王爷……”秦觉颤巍巍的出声,神情悲酸,却没有勇气靠近,神经的弦绷得那么紧,似乎再也经受不住任何刺激了。
  赵广一脸愕然的望着苏青澜,他欲言又止,最后却只是哭丧着脸,默默的什么也没说。
  君临疾行而来,所经之处花木摧折、人马辟易,蒙蒙的烟尘染污了他素白飘飞的袖,但他早已无暇顾及。
  李鹰司见有人来闯,正欲下令喝阻,却被苏青莲拉住。
  “少爷?”
  “……不可。”苏青莲温声说着,只一瞬间,纵容那一抹白影自眼前飞掠而过。
  在看到君临出现的那一刻,苏青澜的眼神闪过淡淡的异色,却依然维持着身姿不动。
  他深深凝望着这个在自己心脏里端刻下印迹的人,视线扫过那人似秋水多情的眸、纤美高挺的鼻还有尖巧漂亮的颚,缠绵的目光如望尘寰,似乎要将这样绝美的轮廓烙在眼中,而后用焚火噬心的焰一点一点全部吞没。
  ……就在苏青澜纵身跳落悬崖的那一霎那,周围寂静无声。
  君临感到眼前有什么剧烈一晃。
  阳光蓦地穿透乌云,在阴暗的角落漾出了荡人心魄的秘彩。
  ——人在哪里?
  ——难道是被这样强烈的光亮给吞噬了??
  君临手里用力攥着一截生刺的藤蔓,鲜血顺着他的掌心淌落,艳红的坠入雪白的衫。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来不来,见不见,结果竟都是一样。
  “主人……”
  莫刀看着这样的君临,顷刻间心如刀绞,几乎快不能呼吸。
  一个人就算是真的绝望,也不会比眼睁睁看到希望在咫尺的地方毁灭更来得绝望。
  “一个个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缉拿叛党!”
  手持圣旨的宦臣早已等得不耐,尖锐的嗓音如鸽哨划破悠寂长空,所有人顿时如梦惊醒。
  现实有时候之所以残酷,在于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
  苏青莲黯然垂眸,转身回轿,将现场交予朝廷派至的锦衣兵卫,随后与李鹰司一同离开。
  赵秦一脉的兵将本就所剩无几,此时见大势已去,莫不纷纷弃械投降。
  一众官兵围拢在莫刀和君临附近,却心有忌惮,竟无人敢率先上前。
  霍丹见时机已至,朝宦臣谄颜道:“大人,这两个人就交予我吧!”
  “准。”
  “多谢大人!”
  压下心头激勇的情绪,霍丹命众武卫困住莫刀,孤身冲崖边的君临低声道:“跟我走,我保你不失。”
  见君临没有反应,霍丹不悦的蹙眉,却仍耐着性子继续游说:“难道你甘愿做朝廷的阶下囚,受百般折辱?正所谓独木难支,苏青澜死,相爷兵败,你若是识时务……呃啊!!……”
  凄厉的叫声陡然旋起,惊得树巅一只山鹰振翅高飞,疾速化点远去——
  汩汩的鲜血自霍丹颈项喷涌而出,徒劳的挣动半晌,直到砰的一声身躯倒地,他仍维持着死前瞠目结舌的错愕表情。
  “你话太多了——”剑锋指地,血滴坠落尘埃,君临泠然四顾,眸色冰冷,“谁要再来?一起上吧!”
  北八省众武卫见主子猝亡,顿时群情愤涌,转眼间刀光剑影齐袭而来。
  莫刀忧心如焚,长锋舞动,一心一意只想往君临的方向靠近。
  君临杀红了眼,疯狂了心,他辨不清敌友,分不出身上淌的究竟是谁的血,他的心里有火在烧,以一种足以焚毁理智的灼热温度——剑锋在半空划出道道血弧,远望则如飘洒着漫天绯雨,使人触目而心惊。
  眼看着北八省人马殆尽,朝官兵卫火速搭起弓盾箭阵,一时间只见飞羽流火急窜四射,不少人无辜中箭,竞相倒地翻滚不止,凄声震天。
  君临和莫刀背靠着背,两个人的刀剑都沾满了鲜血,两个人的衣裳都浸透了脏污,但谁也没有想过回头。
  ——死在这一刻并不可怕,因为它离得太近,反而教人顾不上畏惧了。
  蓦然,一阵箫声起,丝丝缕缕、由远及近,音波扰人,密密匝匝,无孔不入,瞬间拨乱众人心弦。
  手持弓箭的兵卫渐渐不支,纷纷抬手捂住双耳,更有甚者弃盾而逃,悲鸣不止。
  其时风入林间,一人腾剑负手,利刃横扫万千,十丈之内寸草不留。
  滚滚迷尘之中,官卫护住宦臣,步步退走。
  “情况有异,此处危险,请大人先行回宫!”
  宦臣冷哼一声,面色不郁,终是抵不过众将哀声苦求,下命押着方才收缚的俘将先行撤离,却仍留下半数兵卫围敌。
  空气中有很重的血腥味,但君临还是清晰的辨出了一点熟悉的清芬,不同于莲香,那是一种混着阳光与花木的、极好闻的味道。
  ……是苍迹。
  尘烟飞扬中彼此的表情都显得有些迷蒙,君临白皙的面颊染着血污,眼眸却是水亮的。
  “走。”
  苍迹坚定的护在他与莫刀面前,乌黑的发如墨色的瀑,出招利落,身姿挺拔。
  望着这样的背影,君临眼中的泪倏然掉了下来。
  他忽地踏前,从背后紧紧拥住了苍迹。
  苍迹吃惊的回头,迎来的却是君临热烈的吻。
  ……在一片血色荒芜的世界里,仿佛这就是生命的所有。
  “你与莫刀先走,今夜在城隍庙等我——”
  待两人唇舌分开,苍迹在他耳畔低语。
  君临用力的点头。
  “不可失约。”
  “嗯。”
  苍迹狠心把人往后一推,君临就踉跄着跌进了莫刀怀里。
  “主人……”
  “我们走。”
  借着前方的掩护,君临与莫刀顺利冲出重围,很快消失在繁茂的密林之间。
  兵卫们绕着苍迹围战多时,奈何被诡异的箫声所扰,竟是久攻不下。
  倏尔箫声没,烟尘消散,茫茫山巅上哪里还有什么人影?
  ……唯一知觉,不过是凄风簌簌,血色染取半山红。

  第二十九章

  黄昏。灰蒙蒙的天连着灰蒙蒙的水,目之所及皆是一片沉寂。燕国府内苑,一人端立清水湖畔,衣袂随风飞扬,似乎正在等人。
  他有一双眸光空濛的眼,身姿不算伟岸,但他站在这里,浑身就浸润出无与伦比的尊荣之感,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寥落。
  经过日间一役,由玉佛寺传出的消息已经闹得满城风雨,想必那人也已知晓,现在,或许正在匆匆回府的路上吧。
  依照那人的性子,恐怕是免不了要哭一场的,但事已至此,一切都将尘埃落定。他本可以不选择此时见面,待明日朝圣回来,就算那人多么悲伤难过忿怒,也于事无补。
  但是——
  事情总有了断的时候,要伤害一个人是如此轻易,要挽回一个人却比登天还难。
  所以他在此等那人回来。
  环湖的栈道迂回悠长,苏青弦远远瞥见兄长的身影,便在心里怨怼自己的步伐为何不能再快一点。
  苏青莲默默数着身后越来越急的脚步声,在最恰当的时机回过头来。
  “二哥!……”苏青弦语调微颤,眼中水色泫然。
  果然,不出所料。
  苏青莲轻叹,旋而抬手为他拭泪。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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