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王将她横抱了起来,低沉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叹息,“我闭关前便与你说过,一百年之内,定不能让阿英出飞仙湖,否则她难逃此劫。”
秦吉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疲倦地闭上了眼睛,“或许有的事情,是早已注定的。”
夏安浅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秦吉了,因为阿英跟她说了,秦吉了被狼妖重伤,不养上百把年的伤是不能出飞仙湖的。可眼前的秦吉了,除了看着脸色颇为苍白,灵气弱了些之外,似乎一切都还好?至于那个将秦吉了送来又不知道去哪儿的鹰王,并不在夏安浅关心的范围内。
秦吉了坐在大石之上晒着月光,跟夏安浅说道:“安浅,阿英出事了。”
而榕树上的安风久不见秦吉了,如今一见,激动得不得了,兴冲冲地从树上翻了个筋斗,就要往秦吉了身上栽下去,却被夏安浅一把拎住了衣领,“秦吉了受伤了,不能陪你玩。”
安风“啊”了一声,粉嘟嘟的脸上尽是失望之色。
夏安浅拎着安风一起下去,跟秦吉了排排坐,晒月光。
夏安浅:“阿英怎么了?被甘钰杀了?”
秦吉了:“……”
夏安浅望着秦吉了,十分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不止一次想将甘钰杀了,每次都是阿英跑出来阻止了我。”
秦吉了不知道自己养伤的时候夏安浅过得这么丰富,还能想到杀人。
“你疯了吗?”秦吉了皱着眉头。
夏安浅却笑了笑,跟秦吉了说道:“我没疯,秦吉了,甘钰的前世是苏子建,我杀他是为我自己,不是为阿英。但我也能想到阿英跟他在一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秦吉了一愣,她和夏安浅,几乎就是夏安浅出现在白水河畔的时候。那时候的夏安浅彷徨无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离开,日日夜夜徘徊在白水河边。她当时看中夏安浅如今经常待的榕树颇有灵根,跑出飞仙湖遛弯的时候就经常待在上面。那时夏安浅不知道她是雀仙,自己明明没有形体,还跟她说哪个地方有虫吃,弄得她无语好笑之余,又觉得感动,后来就在夏安浅跟前表明了身份。
那时的夏安浅大概以为小小的雀仙有通天之能,将自己的遭遇统统都跟她说了。可她随时雀仙,能力有限,根本无法帮她些什么。冥府的阴差也好,鬼使也好,跟仙界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谁也不会看她的面子。要是鹰王没有闭关,她还能去请鹰王出面,可那时鹰王也闭关了。不过夏安浅也没有强求些什么,两人一来二往,就成为了朋友。
秦吉了静默了一会儿,跟夏安浅说道:“阿英已经放弃了飞仙湖的仙籍,跟甘钰离开了。我本想将他们送回聂家村,可阿英不愿意,我当时还在纳闷是怎么回事儿,如今听你一说,也就明白了。”
大概换了谁都不会愿意的,阿英放弃了那么多才换来跟甘钰的厮守,让他回聂家村做什么?送死吗?
夏安浅听到甘钰既不在飞仙湖也不在聂家村的事情,心里不由得有些遗憾,她轻叹着说道:“真是可惜,我后面如果想要杀甘钰,就得多费劲了。”
秦吉了:“你一定要杀了甘钰吗?”
夏安浅侧头,反问:“难道我不该?”
秦吉了一噎,说不出话来。
原本乖乖跟夏安浅坐一起的安风大概是嫌闷了,站了起来拍拍肚子,然后开始在河边遛弯,夏安浅也随他去。她目光随着安风的走动而游移,最后回头看向秦吉了,“不是说你有一只手臂被狼妖吃了?”可她看着都是好好的。
秦吉了:“本来是的,后来鹰王施法,我的手臂又长出来了,但可能是时日尚短,用着不太灵光。”
夏安浅点了点头,没有吭声,她本来就不是那种特别多话的人。
秦吉了:“安浅,难道不可以不杀甘钰吗?”
夏安浅毫不犹豫地回答:“不可以。”
“可阿英放弃了飞仙湖,放弃了仙籍和一身修为,只为了跟甘钰在一起,我实在不想看到她会因为甘钰的死而伤心难过。”
夏安浅侧首,静静地盯着秦吉了半晌,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道:“是阿英叫你来的吧?我看得出来,你身上的灵气已经很弱了,白水河虽然灵气充沛,可到底是凡间。鹰王不是喜欢你吗?怎么也随你这样胡来?”
“安浅!”秦吉了的声音微微提高了。
夏安浅一脸毫不悔改的模样,“你现在打不过我了,不许凶。”
秦吉了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夏安浅见秦吉了没说话,莫名觉得心情好了些,她低头,手指摩挲着衣裙上的云纹绣线,喃喃说道:“不管是苏子建还是甘钰,想我放过他,不可能。”
那话语,像是说给秦吉了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第29章 阿英(十六)
这世间,原本就有很多事情都无法解释, 非要说道理, 也可以。只是道理谁都明白, 但管不管用, 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吉了觉得苏子建对于夏安浅而言, 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结。
“冤冤相报何时了?”秦吉了轻叹了一声。
“没有身在其中,当然可以说得轻而易举。”夏安浅站了起来,望着端坐在大石之上的秦吉了, 她身上的灵气忽强忽弱, 已如同强弩之末。
夏安浅犹豫了一下, 又说道:“秦吉了, 我觉得我能离开白水河了。”
秦吉了一怔:“离开白水河?你要到哪儿?”
而且身为地缚灵, 她能一直在人间存在,困在一隅, 是执念所致。可现在夏安浅说她能离开了,难道不是因为执念消失了吗?
“从前我也以为只要我一天放不开, 就一天离不开这个地方。直到上次, 我要杀甘钰,阿英带着他离开。我当时并未追上去, 大概就是认为我是不可能离开得了这个地方。可事后, 我无意识地跟安风随着白水河往飞仙湖的方向走, 竟然走出了白水河的范围,那是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夏安浅说着,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 她那双好看的眼睛看向秦吉了。
“可见许多事情,你我都无法解释,只能说一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秦吉了站了起来,两个白色的身影临河而立,夜风拂来,衣带翻飞。
秦吉了:“你到底要去哪儿?”
夏安浅脸上露出了一个动人的笑容,“你说呢?”
她大概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放开了一切顾虑想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身上依然鬼气森然,可那个笑容,却是秦吉了将近两百多年来,在她脸上看过的最美的笑容。
面对这样动人的笑容,秦吉了心中却不仅没有觉得半点欣慰,反而生出了一股不详的预感。
夏安浅:“你已自身难保,不可能永远为阿英的事情操心。你觉得她放弃了飞仙湖的一切到了乌烟瘴气的人间,十分不值。可她觉得自己求仁得仁,心中快活。”
“你觉得杀了甘钰,从此以后就不会再为从前之事纠结痛苦了吗?”
“你曾经说过,我是地缚灵,执念消失之日,就是我魂飞魄散之时。可我现在能离开这个地方,估计也只能去到与我执念有关的地方。我觉得既然能离开,就是一个契机。我觉得每天在白水河没意思,也不代表我非要找死。”
秦吉了狐疑地看向她。
夏安浅迎着她的视线,十分地泰然自若,“说不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呢?”
置之死地而后生?
怎么听都不是一个好的说法,秦吉了眉头微蹙,愈发地忧心忡忡。
最近甘家镇上十分热闹,先是本来要出去读书考取功名的甘钰回来了,虽然没有考到功名,可是带回了一个气质清新脱俗的媳妇,闺名阿英。
接着便是甘家镇附近的青鸾峰上来了一只猛虎,甘钰和妻子到青鸾峰采药的时候遇见了,猛虎被甘钰制服,使得青鸾峰附近的居民都可以放心上山砍柴打猎了,造福四方。官府对甘钰十分赞赏,将他聘为县衙的捕快,还是个小头目。甘钰再也不是一事无成了,兄长放心,再也不逼他读书了。
这是甘家镇自家人之间的那些新鲜事。除了甘家镇本地人的新鲜事,还有外来者的那些新鲜事。
甘家镇这半年来了两位大美人,一个住镇东,一个住镇西,两个美人是前后脚来的。
先来的是镇西的美人,镇西的姑娘听闻是姓夏,父母一年前亡故,可留下了不少家财给她,她本想带着年幼的弟弟回到祖籍所在的地方,经过甘家镇的时候,觉得此地风景甚好,民风淳朴,又并非是穷乡僻壤之地,想了想,觉得此去祖籍所在之地,路途遥远,而弟弟又年幼,大概经不起旅途奔波,就干脆在甘家镇落脚了。
镇西的夏姑娘出手相当大方,一下子便将镇西一户三进的宅子买了下来。
至于镇东那位姑娘,是在夏姑娘到了之后半个月,镇东的姑娘就来了。
两位姑娘都是前后脚到的甘家镇,一样的深居简出。比起镇西夏姑娘,镇东的李姑娘就显得神秘多了。
镇东的李姑娘未踏出过宅子,进出她宅子的,一位是仙风道骨范儿的中年人,两鬓斑白,一身紫袍;另一位则是一个高大年轻的男子,眉宇间英气勃勃,一看就是练家子。而且李姑娘不仅比夏姑娘神秘,还比夏姑娘大方,她一出手,就将甘家镇第一首富余家在镇东的别院买了下来。
甘家镇的人对夏姑娘好奇,对李姑娘也好奇。听说李姑娘是来自京城繁华之地,因为心中郁结得了心病,她身边那位仙风道骨范儿的高人给她指点迷津,说到了甘家镇之后,一切心病都会好。于是,李姑娘就来了。
可李姑娘到底得的是什么心病呢?
镇西的夏姑娘表示并不想知情,可她从白水河带出来的鲤鱼精一直在跟她叨叨这个事情,在树上躺着的夏安浅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头,“劲风,你再这么罗里吧嗦的,我就要后悔将你带出来了。”
劲风是鲤鱼精为自己起的名字,他觉得安风跟在夏安浅身边,起了个安风,他不能再安下去,也不能浅下去,只有劲字才能显示出他的志向。至于为什么是劲风,大概就是觉得劲风这个名字听着比安风,更有气势一点。他虽然不能在武力上将安风比下去,但名字上,总是可以的。
劲风坐在池塘边上,看着在树上躺着的夏安浅,有些不能理解,“你真的,一点都不好奇吗?”
夏安浅皱着眉头,“我才不好奇呢!”
劲风默了默,想了半天,想起了正经事,“我记得你来是要杀甘钰的,你现在还没想到可以靠近他的办法吗?”
夏安浅听到甘钰的话,坐了起来,语气并不愉快,甚至有些生气,“没有!”
劲风感觉到了夏安浅身上的那股低气压,没吭声。
他不知道夏安浅为什么非要杀了甘钰,当时夏安浅要带安风离开的时候,跟他打了一声招呼,他一愣,“能不能带我一起走?”
话语在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自己也觉得惊讶。
夏安浅似乎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话语一般,“你说什么?带你一起走?”
少年点了点头。
夏安浅:“为什么?难道你不怕安风一口吞了你?”在夏安浅身边的安风闻言,十分合作地张开大嘴巴,“嗷呜”一声,打算要将眼前这个不知死活的鲤鱼精吓个屁滚尿流。
少年看到安风的模样,脸色有些发白,但想了想这一百多年来,虽然安风挺能折腾,可从来没有要将他吞了的意图。于是,他忍着心中的害怕之情,十分坚强地摇了摇头。
夏安浅说:“为什么?你跟着我对我没好处。”
少年:“怎么会没有好处,只有你一个人,安风在路上会觉得闷。有我,他大概会觉得没那么苦闷吧?”
夏安浅愣了下,望着身边咧着嘴巴笑的安风,又看了看少年,“也行,那你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少年:“啊?”
夏安浅:“我要带着安风去一个地方,像是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
少年“哦”了一声,然后费尽心思为自己起了个自认为天下独一无二的名字之后,就跟着夏安浅离开了白水河。离开了白水河之后,他才发现,劲风这个名字真是烂大街了,可是想改名字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他爱上了自己的名字。
心酸。
鲤鱼精劲风还是想着半年前的辛酸事,可夏安浅不愿意让他得闲,飞身下了大树,跟他说:“安风估计又去吃点心了,你快去镇上的尚食坊看看他吃了多少。”
自从安风知道了人间有种东西叫点心之后,原本就吃不饱的胃更加吃不饱了,他现在不爱去吞噬了什么灵体了,他爱上了点心。而尚食坊,则是甘家镇当地一个有名的点心店铺。
劲风“哦”了一声,然后看到一块金光闪闪的东西朝他飞了过来,他反射性地接住。接过来定睛一看,是一锭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