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只有他们两人。
　　室内已被检查过，排除了各种电子设备，太宰治看着似乎如坐针毡的小伙伴，鸢色的眸子隐隐发亮，猜测道：“能让你凌晨突然想去喝一杯的，让你期待又让你想要借着酒水整理的……是记忆？”
　　“嗯。”
　　神代清和忍不住夸赞，“太宰好厉害！”
　　“别转移话题。”太宰治侧脸，冷酷无情道，“从你昨天下午偷偷溜出去见敦说起。”
　　神代清和：“……”
　　啊。
　　其实只是单纯的夸夸。
　　怀疑太宰猫猫是害羞的铲屎官明智地没有揭穿，他斟酌着语言，从昨日下午撸完老虎去吃甜品、遇到涩泽龙彦讲起。
　　回忆漫长又短暂。
　　而讲述隐秘过往的过程，多少有些羞耻。
　　因此，语速越加缓慢、偶尔跳过些许不重要的段落，都是正常现象，对吧？
　　*
　　现在，是午后。
　　这栋一户建的起居室采光良好，日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沙发前的地面，凝成个小小的金光组成窗口图样，细小的、飞舞着的尘埃也染上层金色，如金粉般和着风的韵律在空中飘舞。
　　太宰治静静凝望着神代清和。
　　被视为献祭主体、也被视为最为高贵的祭品的，藤原家的神子；从小拥有读心能力，偏偏生长在高门大院之中，所见所听多是种种魑魅魍魉……乃至其后，在那场盛大的祭祀中，由人变为非人，静静沉眠，醒来后将所有非己的生物都视作游戏的小少年。
　　有一瞬间，他觉得小伙伴异常遥远。
　　但偶有眼神接触，和那琥珀色眼眸中的情感连接，他又发现清和离他很近。
　　这样的讲述……
　　这样诉说过往种种的过程、这样剖析自身的过程，就像是一只含沙数年的蚌，小心翼翼地、却又温和平静地，展开坚硬的壳，将自身最柔软的部位在他的面前呈现，毫无防备地露出其中美丽的珍珠，任由他抚触采撷。
　　太宰治为这份沉甸甸的信任颤抖，他的手指不正常地抽动着抓紧了沙发布，只觉得随着这份讲述，有什么看不见的
　　、无形的存在融入了他的体内，在让他恐惧的同时，也让他温暖，奇妙地抚慰了许多暗生的胆怯和隐忧。
　　那是自新年起始的、被发现的又被藏起的萌芽，想要在一起，想让对方的生命中再没有比自己更重要的存在，想要永远都是第一位、乃至唯一一位……
　　清和也是一样的吧。
　　清和会是一样的吗？
　　太宰治这样想着，这样问道：“清和，你只告诉我，不会告诉别人吧？”
　　“……？”
　　消耗两杯果汁，终于堪堪把删减版梦境讲完·神代清和没想到他一停下来，听到的就是这样的问题。
　　和他先前脑内模拟的“答太宰猫猫问”完美错开。
　　但问题不难。
　　“当然。”神代清和摸了摸有点烧的脸，把手放在冰凉的杯壁，再放在脸上揉了揉，“我不会再讲一遍了。”
　　好社死。
　　唯一的玩家是什么中二发言，而且……
　　涉及到的秘密太多了。
　　神代清和垂眸，理智地想，除去持有无效化的太宰，任何人得知了他的这份过往，都有泄露的风险，即使强大如超越者也是如此——安吾可以读取物品的记忆，种田长官能够知晓他人正在使用状态的异能，小神子可以读心……
　　情报类异能总是防不胜防。
　　太宰治托腮，思考着道：“这样说来，清和应该算9岁？”
　　“还是把小神子的部分加上吧。”
　　神代清和这样说道，“他是过去的我，我们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我是这样认为的。”
　　高台上的神子，在最后的时刻来临时，是否真的看到了来自未来的他？
　　终究不得而知。
　　但……
　　神代清和想，他还是比较喜欢神子涅槃这个结局。
　　——「全息网游」将小神子称为“涅槃前的你”，想必也是赞成这点的。
　　太宰治又提了几个细节问题，神代清和一一解答。
　　*
　　起居室的空气静谧地流淌着，有鸟鸣声从院子里传来，叽叽喳喳地像是两只鸟儿的对唱。
　　太宰治抿了抿唇，“那天、就是我们刚认识不久，去动物园的那天……”
　　他说到这里，突然加快了语速，省略铺垫直接跳到结论，“清和，你是不能出国吗？”
　　“啊。”
　　神代清和愣了一下，差点忍不住夸夸，终究在太宰治难看的脸色下忍了下来，“大概吧。”
　　他条理清晰地分析：“被献祭的大部分人，愿望都是守护日本，如果说小神子最终的愿望生成了没有情感和记忆的我以及「全息网游」，其他人的意志也应该有所体现，我猜就是要永远在国土上守护这个国家之类的。”
　　“毕竟完全体的「全息网游」，怎么看都偏防御控制嘛。”
　　“我怀疑要是当时躺的那一年和平协议没顺利定下来，别国的军队和异能者打到了日本本土，我没法躺着，会自动跑去前线……太宰？”
　　太宰治面无表情：“哦。”
　　“谢谢。”
　　琥珀色眼眸里闪烁宝石般的光，和单边耳坠上的同色宝石相映，神代清和笑意融融，“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
　　“还有什么瞒着我的，趁现在说出来，不要等我提问。”
　　太宰治表情很凶，闷闷地、凶巴巴地补充，“只有今天，我不生气。”
　　神代清和没忍住：“明天就要生气了吗？”
　　“……”
　　太宰治用抱枕砸他。
　　你的猫猫不想和你说话，并扔了一个抱枕.jpg
　　神代清和忍笑，做沉思状：
　　“其实……”
　　太宰治目光灼灼，满脸写着“还真有？你这人怎么这样？”的猫猫愤怒，神代清和故意又用奇怪的助词拖延了些时间，多欣赏了会太宰猫猫生动的表情，才卡在猫猫亮爪子的边界，正色道：
　　“关于14岁的我和‘书’，我有个猜测。”


第164章 164
　　“猜测？”
　　“我现在的状态，就像是在海外追踪魏尔伦时期的兰堂一样。”神代清和打了个比方，“能力大部分回归，但还差一部分关键的记忆……”
　　太宰治若有所思：“等到和‘书”相关的记忆回归的时候，你的能力会回来？”
　　“这样的话，‘书’未免太好用了点。”
　　神代清和想起第一次看到兰堂人物卡时，评价栏里的“因失忆忘记原本身份的同时也忘记了原本的能力。和你的状态很像。”这样的话语，又联系到自己现在全无变动的异能……“可能是恢复一部分？”
　　他撑着脸颊地嘀咕，“理论上说，只要在‘书’上写的故事符合逻辑，就能够实现，14的‘我’应该精心编了个故事才是。”
　　太宰治：“可惜现在完全想不起来对吧。”
　　“嗯。”
　　神代清和坦诚脸。
　　因为没有感情的那个自己和现在的状态差距太大，神代清和连代入都有困难，更别说推出自己当时会怎么做。
　　太宰治也知道这点：“这个先放一边。”
　　他没好气道：“说说那个费佳吧。——他是谁？”
　　和费奥多尔一眼察觉太宰治是同类那样，太宰治也察觉到了名为费奥多尔的存在的某些本质，而后就涌起了……
　　深深的厌恶。
　　对于和自己过于相似的东西，有人喜爱探究，有人讨厌远离，太宰治无疑后者。
　　神代清和眨眨眼，把费奥多尔的人物卡念了出来。
　　太宰治皱眉：“死屋之鼠……”
　　或许是因为常常被猫塑的原因，听到这个组织名，他就觉得合不来。
　　而且，他的噩梦似乎就是大白老鼠？
　　神代清和一边敲着手机发邮件，一边道：“俄罗斯的地下情报组织，在本国名气很大的样子，在国际上目前还不算出名。”
　　太宰治喃喃：“罪与罚……接触即死……”
　　还有神秘传说。
　　神代清和默念着补上。
　　他怀疑是“书”的消息泄露了。
　　想要制造没有异能者的世界，“书”无疑是个捷径。
　　尽管自己9岁涅槃后能安稳地躺一年，追根溯源要感谢当年摁头各国政要签订和平协议的“七个背叛者”，但七个超越者联合起来就能做出这样的大事，如果更多呢，如果他们的目的不是和平呢？
　　这样的焦虑如同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过了八年也无法令知情者释怀……异能者出现以来，这个世界方方面面已被影响了太多，战争规模的扩大和戛然而止，异能在其中的作用至关重要……
　　神代清和怀疑费佳就是看透这点，才有了那样的理想。
　　只要人人都没有异能，那很多事情，就能被控制在一个度里。
　　“费佳可能是跟着白麒麟过来的。”
　　神代清和点击发送邮件，“涩泽君的异能乍看对实现费佳的理想很有用，但相对全世界来说又不那么有用，优先或者延后清除都说得过去……我让人通知涩泽家族了，希望是我想多了。”
　　政府担忧涩泽龙彦会在视线外凋零，他现在也有点担心。
　　——毕竟对方已经从陌生人升级成童年玩伴了。
　　*
　　下午，阳光正好。
　　织田作之助把下午茶点端上二楼，就看到两个挨在长沙发里，联机打游戏的少年，脸上不由得露出会心的笑容。
　　他耐心地等了半晌，等到这局打完，才示意了一下端上来的茶点，道：“今晚回Mafia吗？”
　　“嗯。”
　　神代清和说道，“还有公务。”
　　他略微
　　想了想，“织田作，麻烦你去超市买点食材，太宰要下厨。”
　　“……？”
　　织田作之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咳。”
　　神代清和笑着道，“放心，不是做给我们吃的，是琴酒。”
　　织田作之助：“……”
　　那就好。
　　他哦了一声，问，“是活力清炖鸡？还是——”
　　红发青年报菜名一样历数某人的丰功伟绩，直到太宰治受不了地打断，“活力清炖鸡！鸡！就是做这个！”
　　织田作之助点点头，没有多问，下楼准备出门去超市。
　　这位无辜被追杀了整晚的同行，的确需要鸡汤补补……
　　——太宰的活力清炖鸡还是很美味的。
　　——忽略失忆的副作用的话。
　　*
　　时间倒回。
　　尾崎红叶在凌晨5点，一前一后地收到了首领和琴酒的邮件。
　　是的。
　　先到的是首领的那封。
　　彼时遵循着黑手党夜行生物的作息，刚躺下没多久的尾崎红叶静静地看着黑暗中亮着光的手机屏幕，陷入沉思。
　　【如果琴酒联系求助，让森君和敦去。
　　——清和】
　　森医生被派遣是因为职业，那么敦呢？
　　尾崎红叶打开床边的电灯开关，玫红色的眸子微微闪烁。
　　她是知道魏尔伦冒充琴酒杀了一批蛀虫的。
　　作为深受信任、位置又关键的情报主管，尾崎红叶总能从首领那里得到Mafia难以探查的秘密情报，包括一开始魏尔伦的身份和其潜入横滨的消息，自然也包括后续的进展。——这样才能更合理地统筹安排Mafia旗下的有生力量。
　　尾崎红叶和琴酒也算有几分交情，首领更迭，但和黑衣组织的合同一直是她负责，和琴酒对接过几次，手机里也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当然，这丝毫不影响她看着首领给对方挖坑。
　　“叮咚。”
　　尾崎红叶看着后到的琴酒的求助邮件，斟酌着语气回复。
　　*
　　启明星已升起。
　　太阳快要出来了吧？
　　中岛敦望着似乎变浅了一些的天幕，搓了搓手，往上提了提手里的医疗箱。
　　森鸥外和颜悦色：“冷吗，中岛君？”
　　中岛敦不好意思地笑笑：“只是有点困。”
　　顿了顿，他补充，“我第一次接到这种夜里的临时任务，不太习惯。”
　　“那你可得打起精神来了。”
　　森鸥外拍了拍他宽松的白大褂下摆，睁着眼睛说瞎话，“我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医护人员，即使在大街上被掳走也没法反抗的。”
　　中岛敦心下忐忑，仍握拳做出很有把握的样子：“放心吧森医生，我很厉害的！”
　　两人顺利到达了尾崎红叶转达的地点。
　　横滨的废弃建筑实在太多，这儿便是家废弃工厂，倒塌了大半的墙壁和随处可见的乱石让道路错综复杂，好在有提示，他们很快发现了在一间简陋的房间里的，伤势不轻、形容狼狈的金色长发男人。
　　明明已经那般虚弱，然而在那双墨绿色狼眸警惕地看过来时，猎食者的气场，仍然让中岛敦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森鸥外微笑：“请问，您就是红叶干部说的琴酒先生吗？我是森鸥外，Mafia的医生。”
　　他介绍，“这是我的助手中岛敦。”
　　*
　　琴酒花了很大力气摆脱追兵。
　　远离市中心，横滨有的是废弃建筑，这给他提供了不少便利，靠着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琴酒凭借多年来活跃于行动组的经验
　　，成功地击杀了追得最狠的几个，明智地在追逐着赏金的鬣狗们迟疑时选择了躲藏。
　　右手用枪，到底差了几分火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