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发的青年抬起手,力度足以勒断成年人脖颈的腕足在脸前堪堪停下,轻轻抵住他伸出的指尖。
“别冲着脸来啊,我现在可还没有看腻呢。”
他站在原地,黑色风衣利落地垂在身侧。那双眼睛遥遥向朗姆投来视线,金色透过薄薄的隐形镜片,在日光下拉出一道模糊的光影。
扭曲的畸形生物环绕在他身侧,腕足在指尖轻柔地一碰,像是受训的猎犬,乖顺地向一旁垂落。
“你——”
黄澄澄的眼睛眨了眨,三只异形缓缓转动鼓胀的身体,盯住面前终于脸色大变的男人。
草野朔冷漠地开口:“抓住他。”
怪物与朗姆在同一时间闻风而动,一方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另一方摇动着触手紧追其后。
在转身的间隙,朗姆下半身在草野朔眼前一闪而过,大腿处血色的创口暴露无遗。
“啊。”草野朔了然道,“我就说,那位FBI明明是个实用主义者。”
什么复仇就是要同样击中肩膀才有戏剧性,都是他先前信口胡诌,在想要活捉对方的前提下,赤井秀一怎么可能会把最容易命中的那颗子弹打在肩膀那种无法阻碍对方逃跑的地方。
FBI才不追究什么戏剧性,FBI只想抓住眼前的目标。
肩膀处的血迹应该是朗姆用手专门抹上去,想要用来迷惑他视线的。
草野朔又一次获得了最前排的观众席,他双手插兜地站在原地,冷眼看着朗姆费尽周折地与三只怪物缠斗在一起。
熬了那么久的夜,这老头还有这么强的战斗力吗?
他的目光扫过对方光秃秃的头顶,顿了顿,遥遥大喊道:“朗姆先生,你该不会临时注射了那个活性药剂吧?”
朗姆压根无法分神去听他究竟说了什么,不惧怕痛苦的怪物在他身上不断增添伤口——尤其是前面最完整的那个。
经由组织研究,这些怪物并没有思考能力,完全凭借本能驱动,战斗时完全依靠远比人类强大的躯体。
除了最完整、最成功的那个。
它的腕足灵敏狠戾,力道足以直接折断他的手骨,伤口处还会迸溅腐蚀性的液体,令朗姆愈发难以招架。
确定科涅克没有丝毫要上前的打算,朗姆暗自咬牙,任由利爪洞穿他腰侧的肌肉,左手伸进衣兜,摁下遥控器的按钮。
“BOOM!!”
爆炸声自内部响起,怪物畸形的躯体上霎时炸开一朵朵绚丽的火花。
它们没有哀嚎,没有痛叫,裂开的焦黑肉块抽搐着落在地面,砸出几声沉重的闷响。
不顾后背传来的灼烧,朗姆趁机转身就跑,膝盖处却猛然传来一阵剧痛。
他猝不及防地扑倒在地,想要站起身,却发现不对——没有受伤的那条腿,膝盖不知何时变成了反折的模样。
“……真狠心啊,朗姆先生。”草野朔缓缓走来,口中略带怜悯地调侃道。
组织果然有对它们做过防止失控的措施,在怪物体内放置了足以炸开那些血肉躯体的炸弹。
“咳……”朗姆痛苦地呛咳一声,伸手抹去嘴边的血迹,看了一眼自己莫名反折的膝盖,“你果然不是普通人类,没想到你能藏这么久——”
“其实,之前真的也没有在藏。”草野朔诚实地说,“这还要多亏了你这次的现场帮助。”
朗姆不弄来这些怪物,他就不会sc;他不sc,就不会失去那点摇摇欲坠的可怜san值;不扣除san,san值就不会变成0,san值如果没有归零……
系统不会崩溃,最深处的意识就不会苏醒。
他对着阳光抬起手,先前那道被自己用匕首割破的伤口几乎已经愈合,只在修长白皙的指尖上留下一道浅淡的痕迹。
等到了明天,这道痕迹也会彻底消失不见。
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想到用自己的血去喂这些怪物?
不知道,草野朔不清楚缘由,这个想法自然而然地在他脑海浮现,就像他无师自通学会控制梦境的力量。
就像他同样知道,自己能够轻易反折朗姆的膝盖。
朗姆的身体里有他的血,这些怪物也是。
草野朔眨眨眼,露出一个惯常的微笑,然而在朗姆眼中,那笑容里却满是神经质与疯狂。
即便一条腿几近废掉,逃跑的几率接近于零,朗姆仍心存警惕,等待了能出现的反杀机会。
在对峙中,倒地的三只怪物,其中一只的躯体忽然颤了颤。
这不明显的颤动顿时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是那只最先出现、最为完整、甚至拥有着战斗本能的怪物。
它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腕足无力地从口中垂落。
它没有攻击,没有动手,奄奄一息地撑起身体,黄澄澄的兽瞳一眨不眨地注视在场的两人。
那目光中没有思想存在的痕迹,没有攻击性,也没有感情。
“真是狠心啊。”草野朔又重复了一遍,“朗姆先生,您真的不想说点什么吗?”
朗姆看了一眼那只怪物,被利爪洞穿的腰部隐隐作痛,伤口流出的鲜血浸透了衣服。
“你能控制它们,控制这些没有脑子的生物。”他说,“是怎么做到的?”
“不知道。”草野朔耸耸肩,“这都要问那些研究员,没研究明白的东西也敢拿来随便给人灌吗?胆子可真够大的。”
他转身朝怪物伸出手,黄澄澄的眼睛眨了眨,伤痕累累的腕足艰难地抬起,将尖端轻轻置于他的掌心。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狭窄的巷道,他狭长的影子与怪物连在了一起。
“好久不见。”草野朔向它露出一个微笑。
细密的黑线从底部攀上它畸形的身躯,只剩下本能的怪物没有挣扎,以与先前那副充满攻击性的姿态完全不同的模样,顺从流入影子里。
“还有。”草野朔继续道,“再见了。”
眨眼间,三只或生或死的怪物已然消失不见。
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库拉索踩着比往常任何一刻都响亮的高跟鞋,脸上还挂着一抹不属于她的血迹:“等等,手下留情——!!”
朗姆决意让基尔成为弃子,却也不愿令自己单独身处险境,附近其实埋伏了不少组织的行动人员。
当草野朔追着朗姆跑出赤井秀一的狙击范围,其他人当然也没闲着,他们在短暂修整后就跟上来,与那些收到讯号的行动人员交战在一起。
被这些人耽误了不少时间,库拉索在冲过来时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又不小心让科涅克和目标独处了,这家伙不会已经干脆利落地下手了吧?!
远远看到扭曲着双腿倒在地上的前任上司,她眼中已经染上了些许绝望,气喘吁吁地在草野朔身后停下:“你……你难道已经——”
草野朔转过头,向旁边退开两步。
“只是昏过去了而已。”他无辜地说,“不是,我以为他应该见过不少世面呢。”
看人吃个东西而已,不至于直接掉san到昏厥吧?
第235章 第235章
“所以, 那只怪物呢?”赤井秀一冷静地问。
作为现场唯一一个在怪物出现大闹时没有被带偏,还在兢兢业业寻找目标的王牌狙击手,他又在一切结束后承担起统筹善后的责任。
然而, 面前的两人一人双手插兜神游天外,另一个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我也没有见到它们的踪迹。”库拉索无奈地说, “当我赶到的时候,现场只有科涅克和朗姆在。”
如果放任它们离开, 会有很多普通人受到伤害——话是这么说,但现在已经几个小时过去, 新闻媒体一片风平浪静, 完全没有要出事的迹象。
那只扭曲的生物,真的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因此, 当安室透收到消息,打电话过来痛骂FBI嚣张行径的时候,赤井秀一问:“你知道组织在研究怪物的事吗?”
安室透的声音顿时沉下来:“……你们在郊区和组织火拼,他们带来了怪物?”
“对。”赤井秀一干脆地回答,“而且, 那些怪物还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电话那头这次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半晌, 安室透用肯定的语气道:“科涅克这次也在,朗姆打算去找FBI的麻烦,他亲自过去了。”
“朗姆现在在我们手里。”赤井秀一坦然地回答,“而科涅克, 他就是最后见到那些怪物的人。”
知情的或许还有朗姆, 但对方自从被捕后,没开口向FBI说出哪怕一个字。
两人都从对方的话中听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沉默又一次占据耳畔,赤井秀一耐心地等着, 直到对方终于选择再次开口。
“两年前,日本发生过一起富豪**案件。”安室透冷静地陈述,“那是科涅克加入组织后、拿到代号前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是警方第一次发现死后尸体会消失的怪物。”
之后在群马县,同样是科涅克带头,为组织带回一只幼年的妖鬼——与中尾龙一圈养在地下室的那只怪物种族相同,他那时特意确认过,尸体最后同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等再次来到群马县,虽然那次好像并没有留下尸体,但警方最终没在森林里找到任何有关那些漂浮火焰的痕迹,只有枯萎的树木与焦糊的土地,证明这里曾出现过一场大火。
最后一次去往群马县,则是因为研究所——
安室透沉静道:“研究所里找到的尸体,最终十不存一。”
“我曾在美国和贝尔摩德交过一次手。”赤井秀一不紧不慢地说,“没想到最后没追到人,却在一座偏远的废弃教堂里发现了不少怪物。”
FBI对那些怪物进行了集中清理,那些尸体最后同样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草野朔就是那次贝尔摩德的帮手。
他在最后说:“FBI在日本的人手有限,我的观点并没有改变——为了解决共同的敌人,我们完全可以合作。”
从回忆里扯出思绪,赤井秀一忍不住转头看向草野朔。黑发的青年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手中无聊地晃着一台亮着灯的稚产灵。
那双瞳孔椭圆的金瞳不加掩饰地暴露在众人视线中,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奇异感。
“朗姆的思想粒子已经收集到了。”注意到他打量的视线,草野朔停下动作,“人也被FBI活捉,行动大获成功,还多收获了基尔这个盟友,你看起来好像不怎么高兴?”
赤井秀一不置可否:“朗姆的腿是怎么回事?”
在被抓到时,对方没被击中的那条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当时他只以为草野朔为了防止朗姆逃跑,临时扭断了对方的腿。
但将人带走以后,负责给对方治疗的FBI却发来消息,说朗姆那条腿自膝盖以下,都完完全全反了过来。
连接处没有任何切口与痕迹,皮肤浑然天成,仿佛他天生就长着这样一条畸形的腿。
但这怎么可能?
传闻里只说朗姆有一枚义眼,没说他还有一条天生反长的腿啊!
而且,明明在瞄准镜里、甚至在那颗子弹击中朗姆的时候,那条腿都还长得好好的!
“可能是在组织做了什么奇怪的人体实验结果翻车了吧。”面对对方怀疑的眼神,草野朔耸耸肩,“那几只怪物也都长得很奇怪,不是吗?”
他明明说的都是实话,怎么就没人相信呢?
如果组织没有拿他的血去瞎搞,的确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事啊!
“总之,思想粒子我已经拿到了,也遵守了诺言,没有杀掉朗姆。”草野朔向赤井秀一眨眨眼,“如果你还想要去他的潜意识里看看……老样子,今晚梦里见。”
说完他便起身,迈着轻快从容的步伐离开,赤井秀一站在原地,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库拉索悄然垂下若有所思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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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战发生时日头正好,等处理完善后事宜、清点过这次FBI的损失与收获,月亮已经悄悄爬上了枝头。
树影婆娑,枝叶的缝隙间淌着清冷的辉光。
赤井秀一闭上眼睛,虽然今天发生了不少事,但他一向有让自己快速入睡的办法。
意识先是向大脑深处渐渐沉去,又在虚无中缓缓上浮。
梦境准确地找上了他,赤井秀一缓缓睁开双眼,充斥视野的却是一片陌生的环境。
它既不是与工藤宅构造相同的房间,也不是遮蔽天幕漆黑的锁链——细密的雨丝自暮色中飘落,被风吹得歪歪斜斜。
背对着他的男人打着黑伞自雨中穿过,踏上青石堆砌的台阶。
他在做梦,赤井秀一有些愕然,他竟然是真的在做梦——在遇到草野朔之前,人类会做的那种正常的梦。
不,好像也没有那么正常。
这个梦境没有声音。
飘落的雨,倾斜的风,以及男人踏过石阶的脚步,一切都深陷无声的寂静。
赤井秀一无法移动,就像是荧幕前的观众,只能坐在座位上,被动地接受眼前屏幕里上演的一切或好或坏的戏剧。
如果不是与现实一般无二的色彩,几乎像是在观看上个世纪的黑白默剧。
在他的注视下,男人不急不缓地登上楼梯,眼前是两扇紧闭的大门,门上精心雕琢的鎏金门把在这昏沉的场景中,也不免被衬托得有些暗淡。
一道无声的闪电在空中划过,赤井秀一听不到雷声,却能看到骤然变强的光芒。
陌生的五官一闪而过,印象随即四散,只有一抹缄默的颜色留在他脑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