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谷零目视着这一幕,嘴角微垂。
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骤然昏沉,一时显得晦暗不明。像是有团浓墨滴在水中,在向周遭冰冷扩散。
他很少露出这种表情,尤其是面对亲近的人,连同那副温和弯下的眼尾,都显露出布满审视意味的锋锐。
然而慌忙扯着小狗的青年恰好低着头,没能窥见丝毫恋人的神情。
当他再度抬起头时,金发青年已经换回了近乎完美的温柔笑脸。
“那就周日晚上吧。”降谷零微笑道。
……
……
当夜,当今泉昇洗漱完毕,坐在床边的懒人沙发上翻看杂志时,川江熏那边的公寓,再次迎来了访客。
他娴熟地操纵着川江熏去开门,杂志顺带朝后翻了一页。
一心二用的技能,已经被他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另一边的安全屋中,身型纤细的青年趿拉着拖鞋,慢悠悠地迈向门边。
川江熏朝着猫眼一瞄,外面站着的果然又是一身漆黑,穿得很酷也很可疑的赤井秀一。
于是他推开门,这次依然抱着双臂,将对方堵在玄关,完全没有邀请进入的意思。
“来拿光盘的?”川江熏平静地问。
他记得赤井秀一说过,第二天会有人把光盘取走。没想到今天来的人,竟然还是他。
赤井秀一点了点头。
他这次没再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屋内,大约昨天已经逛过里面了,所以没再表露过多的好奇。
毕竟再提“不让我进去坐坐?”,可就不礼貌了。
川江熏随即转身,用着公事公办的语气:“等下,我去拿过来。”
从卧室取出保存完好的光盘后,他重新走回门边,正要把东西直接递给赤井,他的手臂又猛地收了回去。
赤井秀一朝他挑了挑眉,表情谈不上不悦,但显然有点疑惑。
川江熏轻笑了一下:“我有个问题,昨天没来得及问你。”
“什么问题?”
“这张光盘之所以在毛利小姐手里,是因为她在东京游戏博览会的现场,成为了被TTCL公司抽取到的幸运观众。”川江熏晃了晃那张放在透明保护袋里的光盘。
光盘的反面是镜面般的平滑质地,灯光从上方一晃而过,略有刺眼。
“毛利小姐的朋友因为这张光盘遭遇绑架,甚至险些丧命……想要得到这张光盘的人,恐怕不计其数。”
话及至此,川江熏又顿了顿,桃花眼泛起漠然的冷意,玻璃似的眼珠意有所指般,转向眼前的男子。
“方便说说吗,赤井先生?”
“——这张光盘你是怎么拿到的?”
他此前只知道光盘在赤井秀一的手里,但对方具体是怎么拿到的,却还是个谜题。
戴着冷帽的男人微眯眼眸,手指轻抵在下颏,一副沉思模样:“嗯……说来话长。”
“家妹那天和毛利小姐一同参与了展览,受伤之后也住在同一间病房。为了探望家妹,我去了那家医院,而当时病房里有位护士鬼鬼祟祟地将手伸进了毛利小姐的包中。我有些好奇,就追了出去。”
“追上护士之后,我才发现她的手里,拿着这张光盘。”
东西也就顺理成章地归属于FBI 了。
川江熏皱了皱眉。
知道光盘在毛利兰手里的人有很多——那天会展上,摄像机位给了毛利兰一个脸部特写,想追查到她,并不是难事。库拉索那天夜晚去寻找神田七优,也是为了回收光盘。
那么这个护士,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个护士什么身份?”
面对他的疑问,男人挑起嘴角,悠然地:“第二个问题,这该是另外的价格了,卡慕。”
“不如这样吧。”
“既然你已经问了我问题,而我也回答了。那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也回答,怎么样?——礼尚往来,这很公平。”
赤井先生振振有词,开始娴熟地反客为主。
他朝川江熏耸了耸肩膀,“放心,不是什么涉及组织利益的严肃问题,只是纯粹为了满足私人的好奇心。”
赤井秀一没给川江熏拒绝的机会。
他色泽略浅的唇瓣上下开合,浑厚的嗓音从中溢散,竟还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九。”
四年前在组织里,他上报的年龄是二十五岁。现在的确该回答二十九岁了。
只是顶着这张过分年轻,甚至因为下颏线柔和而显得略有幼态的脸……二十九岁,似乎不具什么说服力。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你假档案上的年龄。”
川江熏叹了口气,任命似的:“好吧。”
“既然你都这么问了,那让我算算……”他思忖片刻,随后用着完全不像开玩笑的语气,笃定道:“少说,也有六十岁了。”
“。”赤井秀一哽住了。
他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起来,又不确定地重复:“多少……岁?”
川江熏态度诚恳,很是耐心地回复:
“六十岁,先生。”
“…………”赤井秀一不再说话,只伸手迅速夺走他手里的光盘。
下一秒,房门“咚!”的一声,沉重闭合。
面对那扇冰冷的大门,川江熏很是不爽地:“啧。”
“说假话不满意,说真话又不相信……”
FBI的人,可真难伺候。
……
****
周日
上午九点,今泉昇走进了盥洗室,开始用啫喱打理头发。
大半散在额前的松软黑发被拢至脑后定型,一张线条流畅的面庞顿时展露。
盥洗室内的圆镜边缘有一圈光带,柔和的暖光打照下来,更衬青年的五官立体。镜子里面,青年深邃的眼窝下,眉目清峻、鼻梁高挺,三庭五眼的比例无限接近黄金标准,脸部的每一处转折线都恰到好处。
鉴于继承了父母的优良基因,今泉昇从小到大,总能因为相貌出众而得到不少优待。
今天的宴会很重要,他不介意利用这些优势,为自己博取情报。
他从盥洗室走出后,站到了卧室的穿衣镜前,换上了昨夜就提前熨烫笔挺的白色西服。
准备的差不多了,还差最后一步。
他在衣柜旁边的架子上翻找了一会,这才发现平时用的古龙水不见了。
“零!”他探头朝着敞开的卧室门喊了一嗓子,“看到我的古龙水了吗?——我平时用的那个。”
客厅里的金发青年随即快步走来,他帮着今泉昇翻了翻柜架,但那瓶古龙水依然不见踪影。
“奇怪……”降谷零歪歪头,皱眉道:“总觉得昨晚还看见它了。”
“要不用我的?”他眨了眨亮丽的灰蓝眸,将自己的男士香水用双手捧来。
大概是因为表情过于期待,以至于今泉昇幻视出一根在恋人身后欢快摇动的绒毛尾巴。活像哈罗上下跳动着和他撒娇要抱抱。
今泉昇轻笑:“好。”
香水被他集中地喷洒向袖口和脖颈,一时之间,整个卧室都弥漫起清冽的香气。木质香的前调泛着微冷,香味不算浓郁,嗅起来清淡,却很醉人。
非要今泉昇评价一下的话,这瓶香水似乎和降谷零的性格不怎么搭调,反倒更像为他量身定制的。
一旁的降谷零不由赞赏:“前辈,你今天真好看。”
他朝黑发青年靠近了一步,驻足在他的身后,头部埋向青年白皙的长项。
那节线条漂亮的脖子,连接着坚实的斜方肌,下巴抵在上面时也很舒服。降谷零微眯起眼睛,嗅了嗅他的发尾,然后贴着青年的耳垂,呢喃道:
“这个味道很适合你。”
略微沙哑的话音落下,他朝着那段露在西装领口外的脖子,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今泉昇一脸哭笑不得,但还是等待了一小会才把青年推开。
他侧过头,恰巧看到恋人那双昳丽发亮的蓝眸,不由笑骂道:“你今天怎么像哈罗一样,比小狗都黏人。”
身后的恋人伸手环住他的腰,温热的吐息再度喷洒向他敏感的耳垂。
几秒过后,今泉昇听到了一声低沉的、极轻的、又分外乖巧的:
“汪。”
噗通。
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今泉昇的肩膀颤动起来。
他屏住呼吸,张开唇瓣,无声地骂了一句脏话。
最后他凭着为数不多的理智,顶着红到熟透的脸颊,推开了身后的男人。
太犯规了,降谷零。
他吐出滚烫的呼吸,咬牙切齿地想。
如果不是马上就要出发了,他觉得他能当场把衣服全脱掉。
……
……
今泉昇出门了。
目送着前辈离开,直到背影彻底在走廊的尽头消散,降谷零才合上了房门。
他重新回到卧室,拉开床头柜子的抽屉,将一瓶已经用了大半的古龙水翻了出来。
这是今泉昇的那瓶。
降谷零把古龙水摆回了原位,旁边放上了他刚才拿给对方的崭新香水。
摆好之后,他又站在柜架前思索了一会,最后把古龙水朝边侧推了推。而那瓶新香水占据了古龙水原本的位置。
等他翻开扣在床边的白色手机时,才发现屏幕上刷新了一行白字:[你的占有欲,未免也太强了。]
降谷零轻轻地哼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我只是在做测试。”他满脸平静。
“证实一下漫画上的东西,究竟是真是假。”
……
……
出了公寓大楼后,今泉昇步行了几百米,在街边等到了早川晋一的车子。
今天早川晋一过来接他,这事一早就约好了。
最开始提出要接他去参加宴会,是前天晚上。当时看到简讯,今泉昇左思右想——他觉得当下的情况,多刷一点早川的好感度总归没错,索性就直接答应了。
街道边,一台招摇又拉风的玛莎拉蒂频频引起路人围观。
今泉昇走近的时候,司机位的车门被打开,走出的赫然是那名有点眼熟的年迈执事。每次开车出行,早川晋一的身边都跟着这位专属执事,他似乎与车里的小少爷形影不离。
“请进。”头发花白的执事绕到车后座,为他打开了车门。
今泉昇点头道谢:“谢谢。”
他进去的时候,才发现早川晋一也在后车厢。
对方的打扮很隆重,甚至穿了一身大胆而时尚的亮红色西服。
柔顺的长发被早川用简约的红发圈束在脑后,和衣服恰好相得益彰。
“今泉先生!”见到他的时候,早川晋一的眼睛都在发亮。
他伸手拍了拍旁边的座位,热情地:“快来坐——”
落座的时刻,今泉昇嗅到了一阵熟悉的香味。
他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身边的青年,突然意识到:早川晋一身上的古龙水味,和他今早怎么翻都翻不到的那瓶,简直一模一样。
他盯着早川晋一,流畅地说出了古龙水的牌子。
早川晋一听到之后,很是惊喜地张大眼睛,“你闻出来啦,今泉先生!”
倒是挺巧的。
今泉昇笑而不语。
执事回了驾驶座,一脚踩下油门,车子在柏油路上平稳地行驶起来。
早川晋一嗅着车厢内的另一股清冽香气,正想辨认今泉昇喷在身上的香水是什么牌子,视线划过半空,他突然在男人脖子洁白的皮肤上,发现了一个不大显眼的红点。
他张了张嘴,刚想询问男人是不是被蚊虫叮咬了,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强行吞咽回去。
那不是虫子咬的。
早川晋一恍然意识到。
那是某个人,在宣誓自己的所有权。
第205章 Chapter205
聚会地点定在了东京都内的一处高级会所。
会所依山傍水, 占地面积宽阔,内部除却设施精美的露天花园外,旁边还有一片碧绿广袤的草场。草场里设置了许多休闲活动, 可以在专用场地内打高尔夫,更远的边缘带,似乎有人骑在挺拔健壮的鬃马上迎风奔驰。
到访会场的人并不少,个个衣装华丽, 今泉昇一路观察着,竟然发现了不少总能出现在电视上的面孔。这里有当红明星、政界高层、富甲商人,还有不少声明斐然的创作家。
他走在早川晋一的身侧,一路穿过庞大的喷泉池, 雕刻精致的维纳斯石像在蜿蜒喷洒的水边柔和微笑。
直到远离略有嘈杂的人群,今泉昇才平和地开口:
“可以和我说说了吗, 晋一君?”
“你今天带我来参加聚会,是为了做什么?”
早川晋一邀请他去看画展,也许不需要什么解释。毕竟他们“志同道合”,在绘画鉴赏上有不少相似观点。一起去看画展, 就像和朋友一块出去玩,无需理由。
但聚会不一样,性质完全不同。
尤其是这种汇聚着社会名流的高级会所。
“啊,这个……”早川晋一顿了顿, 有些局促地挠了挠脸颊, “抱歉, 今泉先生。我很高兴你今天能和我来参加聚会。一直没说明原因, 你现在可能一头雾水吧……”
今泉昇没说话, 表情不显喜怒, 只安静地盯着青年。
长时间的无声注视, 会产生一定的压迫感。
他在诱导早川晋一讲出实话,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
长发青年支支吾吾了一会,宽大的双眼皮下,那副混血儿特有的翡绿色眼珠四下游移。几秒过后,他缴械投降般,小声地坦白:“……其实,我和家父打了一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