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维斯酒店 1203号房
“叩叩——”
当听见门口传来轻缓的敲门声时,仰靠在沙发上的青年,几乎于同一时刻睁开了双目。
尽管这双眼眸的外形很是温和,但每每被它的主人睁开时,色泽浅淡的虹膜深处,总会透出过分冷漠的冰寒。
屋内没有开灯,唯有的光芒,来自未被纱帘遮盖住的那一小部分落地窗。
这条街道在威斯敏特区显得格外繁华,窗外鳞次栉比的楼房上,全数闪烁着斑斓的霓虹灯,五彩的光线落在屋房的地板上,也映衬了一部分在青年的脸庞。
只可惜他的眉目毫无起伏,这张精致端丽的面容安逸到了诡谲。
敲门声终于停下了。
门外隐约传来了窸窣响声,不时片刻,门锁处便传来被动辄的声音——
不是被撬动、而是有恰好吻合的钥匙,被插进了门锁。
就如他所料想的那样。
朗姆,又或者是那个组织的其他人,他们轻松得到了今泉夫妇究竟了入住了哪个房间的情报,并且拿到了房间的钥匙。
沙发上的青年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
他动作熟练地掏出手/枪,线条平直的金属,在黑暗中流动起尖锐的光泽。
“咔哒。”他打开了保险栓。
……
一道黑影推开了房间的门。
那人动作轻盈地踏入了房间,落下的每一步都几近无声。
屋内竟然一丝光亮都没有,这使得此人的步伐更加小心。
泰维斯酒店十层之后的房间都是高档套房,一间屋子的室内面积足足达到了一百五十平米。因而想要找到任务目标,并非如此简单。
但屋内既然是黑的,那么住户此刻,就有更大概率待在套房更内侧的封闭空间里——比如卧室。
于是黑影越过了屋子的置物玄关,朝着一扇紧紧封合着的木门靠近……
门上的把手被轻轻扭开,但可疑的是,屋内没有光线倾泻出来,里面同样是漆黑的。
就在黑影刚刚迈入卧室半步时——
“咚!!”卧室的房门突然被用力地关合!
——这屋子里还藏着其他人!!
黑影惊异地扭过头,下意识地想要翻出手/枪,但是这一机会很快就被掠夺了。
藏在此处的另一人出手非常快,几乎在瞬间踢开了黑影的手/枪!
黑影的双手也被钳制住了,对方的动作利落娴熟,像是经由过专业训练的好手。
当被反身压制在地面时,黑影不由得发出了一声痛呼:“唔……”
就是这道细微的叫声,却令后方的人迟疑了片刻。
下一秒,卧室的壁灯被打开了,屋内的可见度升高了许多。
今泉昇盯着被他钳制在地面的女人,眉心紧锁。
那头光滑漂亮的浅金色长发,不可能是其他人。但这从始至终,都不在今泉昇的计划里——
那个扇动了翅膀的蝴蝶,又或者是即将登陆的风暴,似乎出现了。
“莎朗……?”
被熟悉的声音呼唤其名后,莎朗·温亚德同样惊异地侧过头。
“卡慕!??”她瞪大了双眼。
“为什么是你在这里?这里住着应该是一对日本夫妇……可你不是住在十四层吗?我还托人给你送过东西。”
她喃喃自语着,下一秒就得出结论:“所以,这里现在其实是你的房间……朗姆骗了我?”
今泉昇卸下了手中的力道,然后摇了摇头:“不,这里不是我的房间。”
他没有透露更多信息,只是话锋一转:“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任务。”金发女人站起身,将手/枪收回,随即苦笑了一声。
“克丽丝落在了朗姆手上。我别无他法,我必须协助他完成这次任务。”
“但我的任务目标是一对日本夫妻……与你无关。朗姆恐怕就在泰维斯酒店寻找你的下落,你最好立刻离开这里。”她抓住了今泉昇的手腕。
“你现在就赶往伦敦机场,我会想办法托人把你的临时身份证明还有护照送过去,机票就买距离现在最近的航班,你……”
今泉昇轻声打断了她:“我不能走,莎朗。”
莎朗·温亚德微微张开唇瓣,她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面前的青年又轻缓地摇头,声音笃定地重复:“我不能走。”
于是金发女人选择了短暂的沉默。
“但我今夜也有必须完成的任务。”莎朗艰涩地说。
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样很是狼狈,但她没有闲暇为自己进行任何掩饰。
全天下的母亲在孩子面临危机时,恐怕都会如此狼狈。
她只轻声地:“我的孩子就在朗姆手里,我要救她。”
大约半个小时前,莎朗·温亚德站在泰维斯酒店的楼下,倾听着来自朗姆的任务简述:
“今夜六点,准时打开1203室的房间,寻找那对日本夫妻的下落。”
“接着,将这对夫妻控制住——放心,他们都是平民,没有防身武器,用手/枪威胁一下就会乖乖听话。你只要保证让他们待在房间里就可以。”
“然后在六点一刻,将会有一位年迈的女士‘造访’1203室的客人。”
“而你的任务就是在此期间,保障这位女士的安全。有人敢对她‘动手动脚’,你就该像把枪口对着我那么利落一样,朝那个人扣下扳机。”
现在,十五分钟过去了,时钟的分针恰好停留在罗马数字“3”上。
1203室里,也出现了第三道脚步声。
那人移动的步伐格外缓慢,拐杖敲击在木板的声音沉闷而压抑。
今泉昇的肩膀瞬间绷紧起来,他没由来地头皮发麻,呼吸加剧。
那阵敲击声由远及近,最后响彻在了卧室的门口。
他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在丧失规整的律动后,又极为沉重地鼓动了一瞬。
“哒、哒。”屋外的人在用拐杖敲门。
【他来了。】
今泉昇听见弹窗说。
第164章 Chapter164
门板被敲响的那刻, 今泉昇和莎朗,一同看向了房门。
来者是谁,他们都心知肚明。
莎朗抬眸瞄向青年,她咬了咬下唇, 轻声地:“抱歉。”
她不清楚卡慕为什么会在这间屋子, 更不知道卡慕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是她必须遵循朗姆下达的指令。
——在晚间六点一刻,迎接某位女士的到来。
所以, 她必须把门打开。
尽管她没有在1203号房中, 找到那对日本夫妻。
金发女人抬步迈向门口, 而房间中的另一人只是安静地在原地驻足。
卡慕似乎没有要阻挠她的意思,就这么冷眼旁观着, 任她将手腕覆着在门把上, 然后缓慢地一扭——
“吱呀……”这扇古典木门的铰链遭到挤压, 发出了悠长的噪鸣。
一道满身漆黑的佝偻身影, 双手交叠轻搭在手杖的顶端,静寂地立在门后。
那看起来似乎只是个头发花白、腿脚不便的老妪, 和在公园踱步晒太阳的老年人们没什么不同。
但她的面部布满了时光的刻痕,失水的皮肤和皲裂的嘴唇,无一不再佐证这具身体的时日无多——尽管她看起来, 并不为此感到焦躁。
老妪目光平和地凝视着屋中的二人, 情况和她预料的不大一样,但她仅仅只是将细长的眸子眯起,像只正在明辨局势的年迈狐狸。
片刻过后, 她张开干燥的嘴唇, 轻轻嚅动着:“看来我造访的不是时候。”
这里没有她的目标, 计划到底还是出现了纰漏。
她并不为此气馁, 什么没有展露多余的情绪, 正准备就这么离开,但原本沉寂的屋房中,却突然响起一道清冷的男音:
“不——”
“你来的正是时候。”
下一秒,这道声音的主人已经举起枪,朝着老者的头颅扣下扳机!
“砰!!!”
金属弹尖刺破了空气,带着即将炸裂的火花,朝着那具苍老身躯飞旋而去——!
那是一道精准而漂亮的弧线。
在室内无需考虑风向对弹道的影响,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下,今泉昇确信自己绝无可能会射偏。
但他还是漏算了一步——
莎朗·温亚德从头到尾,都不在他的计划里。
“咚!”一声重重的闷响。
老妪被莎朗·温亚德环住,二人一同摔落在地面。
在他举枪的同时刻,对面的金发女人便已经冲向老妪,她抬起纤长的手臂,将老者拥在怀里,迅速地压向地板。
而那枚子弹,仅在半空中截下一缕她蜿蜒的金发。
今泉昇瞬间冷了脸。
“莎朗——”他将枪口指向跌在地面的二人,咬着牙关大喊:“让开!”
而地上的莎朗俨然没有就此退步的意思。
她仍然将老妪谨慎地护在身下,那头长发因方才的动乱而四散,大半金发遮蔽了她的脸颊,仅剩在外的一只碧眸执拗而悲戚地盯着他。
“……我做不到。”她无力地摇头。
“我做不到,卡慕……我不能让你杀掉她。”
这名突然出现的老人是谁,莎朗根本就不认识。她原本也可以不在意此人的死活。
但如今莎朗腹背受敌,如果放任这位老妪不管,那她就一定会被卡慕杀掉——而任务失败,也意味着克丽丝将会九死一生。
莎朗·温亚德不能拿她孩子的性命,去进行任何赌博。
“抱歉。”
莎朗·温亚德以往引人痴迷的醇厚嗓音,如今低哑的好似混入了砂砾。
她很清楚,尽管朗姆的嘴脸丑陋至极,但他的话并没错。
“只此今夜,我没有为自己进行选择的权利。”
而她也是头一次在卡慕那古井无波的脸上,见证了如此骇人的盛怒。
那双色泽罕见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几乎要迸发出鎏金似的锋芒。
他像是在黑夜中孤注一掷的独狼,也像是北欧神话里啃噬着枯萎树根的绝望黑龙。
青年仅仅沉默了半秒中,然后他的食指再度勾下扳机。
“啪!”从发热的枪口飞出的子弹,精准地落在了莎朗手边的地板上。地板留下了一个发黑的圆洞,飞溅起的木屑甚至在女人的脸颊留下一道浓厚的血痕。
“这是最后的忠告,莎朗。”
他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像是命令,但更像是乞求:“从那个女人的身上起来,然后离开这里——相信我,只要她死了,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莎朗·温亚德没再予以回应。
她不挣扎,也不抵抗,更没有掏出手/枪,试图和他拼命。
但沉默,就是她当下给出的答案。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
非要说他和这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他其实也给不出一个精确答案。
如果莎朗·温亚德能像最初把他从实验室带走那样,只将他视作杀死朗姆的计划一环,做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又或者当他是个可有可无的便宜弟弟,那今泉昇现在也不会如此犹豫不决。
但是莎朗·温亚德是在发自真心地帮助他。
她甚至将她唯一的软肋——那个天真无邪的孩子暴露在他的面前。
她大概在以这种隐晦的方式表明:我视你为我的亲人。
也许莎朗认为,他们同是实验体出身,同样拥有漫长的生命,他们是异类、是怪物、是真正意义上被世界摒弃的人。
神明不爱他们,世人不爱他们,所以莎朗·温亚德将她仅存的那点温柔和好意,都在不知不觉间赠予了他。
可是今泉昇从不认同自己也是那个“异类”。
他只是一个短暂的时间旅行者,他没有经历繁长的时光,更没有身为长生者的自觉。不久的将来,他或许还会回到未来,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
而一步步踏过坚实的土地,清晰地看着时间从指缝流逝,就这么度过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更久的人,只有莎朗·温亚德自己。
只有她自己,被囚禁在那个名为“孤独”的高塔上。
今泉昇垂下了手臂。
他可以选择就在这里杀掉莎朗·温亚德,这样未来就不会出现一个代号“贝尔摩德”的悲哀女人。
但他还是放弃了。
值得庆幸,莎朗·温亚德虽然别无选择,但今泉昇还有选择的余地。
上周行动之前,莎朗·温亚德托人亲手为他准备了一袋用于保命的工具。
其中就包括一罐可以瞬间送人进入梦乡的生/物/碱溶液,那罐液体他带去了伦敦郊区的拍卖会,中途虽然用了一部分,但还余下不少。
于是今泉昇缓慢地蹲下身。
莎朗·温亚德显然听到了动静,但她甚至没有抬头的意思,她脸颊的刮痕还在向外溢着血珠,殷红的液体滴在了地面,显得触目惊心。
今泉昇张开唇瓣,轻轻地呼唤:“莎朗。”
大约他的嗓音过于柔和了,以至于金发女人都有些诧异地抬起头。
然后,浸满了透明液体的手帕,被轻缓地盖在了她的鼻尖。
“睡吧。”
伴随着这道轻喃,女人的双目失神了一瞬。
随后,便沉沉地睡去。
她终于卸去了浑身的力道,不再紧绷着身上的肌肉,就这么无知无觉地瘫软在老妪的身上。
然后今泉昇将她的身躯翻开,目光落在了趴在地面的老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