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里,今泉晴治便打开了房门。
当他确定站在外面的是一名维修工打扮的男子后,才解开了门边的防盗链。
“请进。”他朝那名维修工和蔼地笑了笑。
维修工提着工具箱走了进来,他先是抬头检查了一遍天花板,这才走向卫生间,今泉晴治也随之跟了过去。
但当卫生间的大门被打开后,今泉晴治望着几乎要被淹掉的浴室,目瞪口呆。
看来楼上的水管的确破了,所幸卫生间的地板做了下沉,相对其他房间要更低一些。门口的门槛起了有效的阻挡作用,将足足能淹没人脚腕的积水留在了卫生间内。
但恐怕要不了多久,这些水就会没过门槛,径直溢向房间。
那维修工啧啧着感慨:“这可真是灾难啊……”
今泉晴治站在门边,不由得问道:“这种情况要怎么处理?楼上的水管现在修好了吗?”
维修工摇摇头:“不,先生。我想一时半会那个破管子都修不好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也许您可以考虑一下更换一个房间?——这方面的损失由酒店方来赔偿,我们还会附赠您三张免费的下午茶券。”
……
十分钟后
维修工提着工具箱走了出来,客气地向屋内的夫妻道别。
待他将房门合上之后,脸上那点笑意顿时烟消云散。
他并未像他前头所说的那般,敲响下一个房间,而是迈着大步走向了不远处的临时安全通道。
他一拉开门,便看见里面有一个年轻的亚洲男人正抱着双臂、靠在墙沿。
“事情办完了,他们收拾好行李就会搬到十五层的房间。”这位“维修工”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比了一个捏钱的手势。
那名黑发琥珀眸的青年慢悠悠地翻开钱包,直接阔绰地掏出了五张五十英镑的钞票,递了过去。
“辛苦了。”青年说,“进电梯前记得把工作服脱掉,离开时不要引起其他酒店员工的注意。另外,无论什么人和你问起这件事,都不要回答任何内容。”
“你放心,我口风很紧的。”大赚了一笔的男人脸上挂着笑。他将那几张纸币揣进了口袋,随后脱下了工作服外套,一股脑塞进了空荡荡的工具箱中。
临离开前,他还笑嘻嘻地:“小哥,以后有这种活计还联系我啊,我办事很靠谱——”
“咚。”双开铁门又被合上了,男人出去了。
昏暗的空间中沉寂了片刻,只剩下青年一人浅浅的呼吸声。
他清隽的眉目被远处淡薄的光线勾勒,线条优美的轮廓在暗处显现。但那双色泽惊艳的眼眸却只出神地盯着地面,淡绯色的唇瓣微微抿起、嘴角不由自主地垂下。
这无一不再说明他此刻的担忧。
【将他们的房间不动声色地换到其他地方,想必是当下最有效的方法了。】他的脑海中响起那道机械音。
刚才那名维修工,是今泉昇临时请来的“演员”。
至于房间漏水,也是他几日之前就预定了刚好在今泉夫妇楼上的房间,他今天一大早就打开了浴室的水龙头,直到现在都还没关上。
今夜朗姆和乌丸莲耶恐怕会找上他的父母,所以他必须将二人转移到其他地方。
——只有这样,他才能放心地迎战敌人。
他站在安全通道里足足发呆了快要一个小时。
当他敏锐地捕捉到门外有人拖动着行李箱渐行渐远,今泉昇才终于推开门回了走廊。
1203号。
这是今泉夫妇来到伦敦后入住的酒店房间。只不过他们现在已经收拾好行李,前往今泉昇提前安排好的其他房间了。
于是他拉开1203号房间的大门,缓慢地步入。
卧房的被褥竟然还被整齐地叠放好了,屋内的东西被收拾的规整干净,相当符合他父亲那过分善良的性格。
今泉昇停下脚步,慢慢坐在了床铺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这里似乎还余留着他父母的温度。
空气中隐约飘散着好闻的木质香水味——有点冷淡的香气,是他的母亲常用的那一款。
在来到伦敦前,他已经二十多年没有闻到过这么熟悉、又令人怀念的香味了。
今泉昇深吸了一口气,他仰靠着沙发,闭了一会眼睛。
他很想就这么安静地待下去,手/枪就在他的后腰,随时等待某人在今夜扣动1203室的大门。
但他的心绪纷乱,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个计划真的没问题吗?”
【按照我的算法,这是解救他们的方法中,成功概率最大的那一个。】弹窗只如此回应。
【不过仍有许多不安定因素无法被我纳入计算。一个微渺的改变,说不定就会带来一场巨变——就如同在巴西扇动翅膀的蝴蝶,最终竟然为德克萨斯州引来了一场风暴一般。】
今泉昇当然明白,今夜他只要走错一步,都有可能给他的父母带来灭顶之灾。
他不安地舔了舔下唇,又不放心地确认:“你真的不知道,今夜的结局会走向何处吗?”
弹窗停顿了几秒。
接着它轻声回应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很遗憾。
它还是说谎了。
第163章 Chapter163
莎朗·温亚德想, 自己大概从未如此狼狈过。
她伫立在这辆于日照下亮的发光的布加迪威龙前,即便墨镜遮盖了大半的脸庞,也仍然掩藏不住她即将从体内迸发出的嫌厌。
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一手搭在了车外, 双指之间夹着一枚细长的香烟。他随着微风晃起手臂,用满是挪揄的眼神盯着女人。
朗姆的身上穿着正服,半侧脸被皮革制的黑色眼罩遮蔽,但另一只裸露在外的眼睛, 仍然显露着彻骨的不屑。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 温亚德女士。”
“我们有段时间没有见过了,没想到你还是没变,一如既往的……年轻、漂亮。”
他拖起长长的调子, 带着点伦敦腔的英语被他使用的格外娴熟,听起来竟然真的有些十九世纪英国绅士的韵味。
“或许——还有些愚蠢。”
后续加注的句子,让金发女人红唇弯下的角度更加深刻。
莎朗·温亚德显然不准备让自己这方面吃亏。
于是她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 坐姿优雅地坐于其上,交叠起被黑色丝袜覆盖的秀丽长腿后, 她冷哼了一声:“我很高兴你变老了,而且还成了一个瞎子。”
十几年前在底特律的那场大火中被捅穿的眼睛, 成为了朗姆不可挽回的残疾。
这同时也是他是个失败者的证明。
那场大火焚毁了一切,他和莎朗谁都不是赢家。
但他这一次,他一定会是那个笑到最后的人。
朗姆如此暗忖着, 又满脸迷醉地勾了勾唇角。
“我答应帮你的忙,但也仅仅只是这一次。我不会加入那个组织, 更不会成为你们的一员。”莎朗·温亚德直视着正前方, 甚至没有侧过头来看他, 语气依然不佳。
“而且, 你现在必须让我看到克丽丝。”她加重了语气, “让我确认她的安全,这是我答应帮助你们的必需前提。”
莎朗·温亚德的话音刚落,一沓照片就被丢到了她的腿上。
“自行查看,女士。”朗姆说。
“您的女儿在这边过得非常好,我的下属三浦昨天还给她买了一套迪奥童装,克丽丝很喜欢。她还说如果不上学的日子能这么持续下去,她会更加开心的。”
莎朗自动忽略了后面的话,面无表情地低下头。那一叠照片被她展开,熟悉的面孔落在了眼底。
这里面有克丽丝正在吃饭的照片,餐桌上摆着早餐,种类很丰富;紧接着是她盖着绒被缩在沙发上小憩的样子;还有她在某个户外公园荡秋千和放风筝的瞬间。
女人藏在墨镜下的碧绿眸子四下游移,她反复确认着照片上的每个角落、寻觅着难以察觉的细节——克丽丝的身上没有遭到胁迫的痕迹,她的笑容约莫也是发自内心的,脸部肌肉舒展的很自然,这不是勉强扯出来的假笑。
克丽丝的处境看起来的确很安全。
朗姆没有骗她。
但莎朗还是将照片甩回了朗姆身上。
她挑了挑眉,冷声道:“我要看真人。别拿不知真假的照片来做戏。”
“省省吧,048号,别想耍这些小聪明。”朗姆的神情越发阴寒。
“你现在必须和我走,我没时间带你去见那个小丫头。现在是我在要求你做事,你最好看清自己的处境,你根本没资格和我讨价还价。”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照片尽数撕碎。
那在碧蓝的天空下,嬉笑着跑跳的女孩,于顷刻间四分五裂。
朗姆将这些零零散散、大小不一的碎屑,随手丢出了车窗。
“呼——”
一阵飞旋的风突然刮过,纸片被尽数卷向了空中,飘扬四散。最后,又从女人跨在脸前的墨镜中销声匿迹。
“否则,这就是她的下场。”
朗姆轻喃着,然后踩下了油门。
****
……
这趟车程不算远,但也称之不上近。
在临近太阳落山的时刻,莎朗·温亚德突然发现,这辆车子竟然在沿着泰晤士河的河岸奔驰,甚至一路跃过了大本钟。又过了一小会,夕阳下化作剪影的英国国会大厦,倒映在她那宽大的墨镜上。
等到真正抵达目的地时,莎朗·温亚德的脸色已是一片铁青。
一滴冷汗从额角滑落,她下意识地蜷缩起手指,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早已冰冷僵硬。
朗姆将这过分招摇的车子停在了路边。
他显然知道莎朗正在想什么,但还是心情大好地问了一句:“怎么了,048号?是身体不舒服吗?”
莎朗深吸了一口气。
她隐忍着憋闷在胸口的怒意,勉强平静地问道:“你原来是在和我盘算这个?”
从8月20日接收到克丽丝失踪的消息开始,莎朗就在费劲心思地搜寻女儿的下落。
她把近期所有的工作都推掉了,然后彻夜不眠地打探消息,没想到在几日之后,她的工作室竟然收到了一封署名“RUM”的来信。
朗姆说,克丽丝就在他的手里。
只要莎朗能够协助他完成一件事,他就会将克丽丝原封不动地还回来。
莎朗没有其他选择,她很清楚朗姆只要想杀掉她的女儿,就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她必须答应朗姆。
所以她在约定时间找上了朗姆,只是她没想到,她的任务地点,竟然是在这里……
女人抬起头,由钢筋水泥构筑、外观以大范围深色玻璃覆盖的摩天大楼映入眼帘。
而在更上方的,则是这栋建筑的名字——nal Hotel
这个名字可谓眼熟极了。
因为他妈的上周帮卡慕办理这家酒店入住手续的人,就是她!
莎朗紧咬着牙关,肩膀几乎要因这阵迅速蔓延的怒火而颤抖起来。
她冷着脸道:“直说吧。”
“你开车带我来到这里,究竟是想我做什么?”
朗姆似乎很欣赏她如今盛怒的模样。
他吹了声口哨,那只充斥着阴戾的黑眸弯起,过分骨感的脸上,缓慢扯出了一道诡异的笑。
他只吐出了两个短暂的音节:“卡慕。”
“咔哒!”
下一秒,剧烈的金属碰撞声,便响彻在他的耳边。
朗姆不动声色地轻瞥身侧,莎朗果然握着一把袖珍的女士手/枪,枪口恰好对着他的太阳穴。
他只轻笑了一声,无畏地耸了耸肩。
“我知道,我理解。”
“你和069号情同手足,你们是一百个实验体中唯有的两名生还者,你们互相扶持、同舟共济,世上没有第三个人能体味你们才明白的孤独——”
金发女人没有说话。
她握枪的手臂平稳地停在空中,顶在后方的大拇指微微下压,随着“咔”的一声,保险栓已经被她拉下。
在此期间,朗姆连眼睛都没眨上一下。
“所以,基于人道主义,我也不强求你对069下手。”他补充道。
“我今夜有两个任务。其中之一就是带着‘死而复生’的实验体回归组织,而我只要求在我的行动过程中,你别来插手。”
朗姆抬起一侧手臂,缓慢地将指腹压向那袖珍手/枪的枪管处,手/枪随着他的动作,被一点一点地推回莎朗·温亚德的怀里。
“只是视而不见而已,很简单吧?”他微笑着反问。
朗姆很享受这种快感。
他完全可以不告知莎朗·温亚德今天069号会被带走,但他偏要明确而直白地告知对方。这个女人对此无能为力,甚至要装作从不知晓此事的模样,想必会令他畅快愉悦。
——就是这样,048号。
这就是你忤逆我,曾经计划杀掉我,试图与我作对的下场。
“至于你的任务,到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从口袋中掏出了一串泰维斯酒店的房间钥匙。
“1203号房,这里面住着一对日本夫妻,他们与069毫无瓜葛。”朗姆说。
“今晚六点,你要准时打开这栋房间的大门。然后……”
这个戴着眼罩的男人,缓缓地咧开嘴角。
他笑起来的模样,像只即将散播死亡与瘟疫的乌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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