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所以想起要去看那些画,只是因为其中一幅的构图很适合用作她的漫画参考。
但她根本不急于这一时, 更何况她在刚才清晰意识到,自己的精神状况略有不佳……
但她还是来了。
迫切的、焦急的、却又不明不白地赶来了。
——好似有人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
这栋酒店的电梯设置在每层走廊的正中心。
出了电梯口行走一段距离后, 他们将会抵达一处岔路口。
岔路处挂着一副色彩明艳的精致油画,古典主义的深蓝墙壁配以造型繁杂的水晶壁灯, 使得整个长廊都金碧辉映。
每当这对夫妻在岔路口右转时,他们总能一眼瞥到号码靠前的1203号房。
然而在这一夜, 当他们再度转弯时,看见的……却是盘旋在上空的灰黑浓烟!
今泉晴治的瞳孔一缩, 他的反应很迅速, 立刻意识到这是着火了。
而溢散出黑烟的地方, 恰恰是那间房门开了小半的1203房!!
“怜纱!”他一把扯住了还在朝前走的妻子, “别再过去了!前面很危险!我们去联系酒店的员工救火!”
然而前方的女人却全然没有回头的架势,甚至一反常态地抬手, 将他用力甩开。
今泉晴治愣了愣,眼睛逐渐睁大, “……怜纱?”
穿着长裙的背影无知无觉地继续游荡, 朝那间屋子愈来愈近。
“怜纱!”
“怜纱——!!”
数次的叫喊无果后, 男人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至深的寒冷自脑髓深处绽开。
他想起师母执笔写下的癫狂文字,想起在师母家中窥见的一切端倪,又想起……自那夜赶往宅邸造访师母后,状态持续低迷的妻子。
‘我很害怕,我很害怕终有一日——我将不再是我。’
那段由宫野仁香落笔在信件末尾的话语,在这一刻,犹如惊涛骇浪般,翻涌于男子的脑海。
今泉晴治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他紧咬牙关,朝着女子的背影大步冲去——
…………
“怜纱!!!”
当今泉晴治托着紧急灭火器,打开1203号房的大门时,倒映在他平滑的镜片上的,赫然是一片赤色火海!
跃动的火光群魔乱舞,火舌以惊人的速度舔舐着木板,墙上的壁纸在高温下碳化变形——这里面的火势比想象之中还要严重!!
刚才为了取安置在走廊的灭火器,今泉晴治花费了一些时间。但他亲眼目睹妻子像是着魔般走了进来。只是他放眼看向这栋屋子,竟没能找她的身影。
他的眉心紧锁,提着沉重的金属罐,一边向内部深入,一边扬声呼唤:“怜纱!你在哪里——!!”
无人回应。
只有书架被烧得劈啪作响的鸣音,在无情地嘲弄他。
穿过玄关后,火势更加旺盛了。
今泉晴治开始摇晃灭火器的罐子。
这是最为常见的干粉灭火器,他需要让内部的干粉变得松散,以此保证干粉更加顺畅地从喷管喷出。
应该差不多了。他想。
下一步,他拉开了提手下的金属栓,将喷管朝向前方的烈焰,猛地压下开关!
沉寂。
火焰依然在燃烧,升腾的黑烟越积越多,将他呛得肺部生疼——意料之中的干粉并没有出现。
操作步骤是没有问题的。
今泉晴治快速地检查了一遍灭火器,重新尝试了几次。
直到他确信这玩意的确喷不出任何东西了,才咬牙切齿地将它丢在一旁。
“怜纱!怜纱——!!咳咳、快出来!!!”
他抬袖掩起口鼻,四下环顾着周遭,当他发现一缕自书房方向倾泻而来的光后,连忙打开了书房的门。
而屋内的景象,险些令他呕出今天的晚饭。
已经变黑的血液喷溅了足足一整面墙壁,上方还悬挂着少许灰白色的浆体。
今泉晴治很想强制自己不去思考那究竟是什么,可近在咫尺的尸首已向他说明了一切——一具干瘪的躯体瘫软在地,头颅炸裂开了大半,显然是遭受了枪击。
“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呢喃着。 面部肌肉不受控地扭曲起来,胃部一阵阵地泛着酸意。
今泉晴治向后退开了半步,脚腕却不慎一扭——他惊慌地低下头,发现是他皮鞋的后跟踩到了其他东西。
——是一只手。
心跳的频率越发快速,他沿顺着手臂的方向看去,这才注意到——就他的后方,还躺着一个金发女人!
她的身上没有血迹,也几乎不见伤痕,只是面色苍白、紧闭双眼,不知究竟是死是活。
今泉晴治踌躇了一瞬,但还是壮着胆子蹲下身,将手指探向了女人的鼻底。
微弱的气流洒向他的指尖。
她还活着!
书房虽然还未被大火侵蚀,但如果把她丢在这里,要不了多久这个女人就会被烧死。
今泉晴治很清楚自己是来寻找妻子的。尽管素未相识,但他不能丢下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管。
那就动作快点……先将她带到走廊去。
他勉强稳住杂乱的大脑,冷静地思考着。
将一名成年女性带到走廊去,并非难事。
今泉晴治虽然是名画家,但一直留有运动的习惯。
他将背在身后的女人放下,让她得以倚靠一面墙壁。她所处的位置就在走廊的岔路口,只要酒店的员路过,就一定会将她送到医院。
这一系列动作结束后,他喘息了半秒钟,抬手抹过汗水。
然后,再度奔赴火海。
****
1203号房的火势更盛了。
再次踏向玄关时,制作精致的木质吊顶开始松动,几处木柱摇摇欲坠,连着四下浮动的火焰坠了下来。
今泉晴治捂住口鼻,尽量避开散在额顶的黑烟,佝偻着后背艰难前进。
这间屋子他曾经住过,因而对内部户型十分了解。
在他动作迅速地确认了几个房间但都无果后,今泉晴治将目标锁定在了唯一没有涉足过的书房。
书房附近的火势,是最严重的。
这场即将蔓延整座屋子的火,似乎就是从书房燃起的。
确认这点后,今泉晴治越发心惊。
“怜纱——”
“怜纱你在吗——!?”
他躲闪着几乎要将他包裹的烈焰,大步奔向书房。
书房的门虚掩着,余留出一段微小的缝隙。
而当今泉晴治站在书房的门前时,竟然从门缝中捕捉到了一阵异动——
那是吼叫。
有人正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呐喊着。
“砰!”今泉晴治一脚踢开房门。
尔后,他看见了趴跪在房间中央的一名青年。
那人穿着白色的衬衫,身上沾染着一抹灼目的红,他的肩膀在抖动,指甲紧扣着地板,破碎的□□从苍白的唇间飘出。
今泉晴治认识这个人。
——纪田真,那个同是从日本长野县赶来的年轻艺术家。
下一秒,青年爆发出了一句嘶吼:“出去!!!!!”
今泉晴治的身体一顿。
他看见青年开始自毁式地将头撞向地板。
“咚!咚!咚!”他一下接着一下,恨不得就这么将自己的头颅砸穿,很快就有殷红的液体从额顶滑落。
“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他依然在叫喊。
这诡异至极的一幕,令今泉晴治战栗。
青年疯也似的摇着头。怒吼过后,他又发出了痛苦的喘息,像只濒临死亡的困兽,只能竭尽全力地撞击将自己桎/梏的牢笼。
“纪田君!纪田君!!”今泉晴治试着呼唤了几声,可对方毫无反应,无神的双眸凝视着虚空、毫无焦距,像是早已丧去了灵魂。
今泉晴治手足无措起来。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你有点碍事了。”
那是略带清冷、却格外悦耳的女音。
是怜纱!!
男人连忙扭过头,一瞬的喜色涌上脸庞。
熟悉的声音,让他忽略了话语本身的含义,持续过久的危险,也让他忘却了妻子此前的异常。
身着长裙的女子就这么安静地站在他的身后。
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浅灰色的眸子染上了火光,竟显露出妖冶而悚然的赤红色。
今泉晴治如释重负般,脸上终于多了些笑意:“怜纱,终于找到你了……这里实在太危险了,我们……”
“砰——”
男人的嘴角一僵。
妻子的手中,似乎举着一把手/枪。
今泉晴治缓缓地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胸前,绽开了一朵的血花。
炽热的液体从花蕊中央喷涌,他的身体开始发冷,视线中妻子的脸庞逐渐模糊……
“咚。”他摔在了地上。
——我们一起回去,昇还在家里等着我们。 他无力地嚅动着唇瓣,在最后一刻,将自己没能脱口的话无声道出。
可惜无人聆听。
……
黑发女人握着手/枪,无视了地面的尸体,直接抬步越过。
火焰还在焚烧,在房间中央的空地处跪着的青年,似乎没能发觉周围发生了什么。
他依然痛苦地捂着头,眼球一度不自然地上翻,身体持续处在痉挛状态。
女人咧开了嘴角。
惨叫声于她而言,是助兴的乐曲,只会愉悦她的精神。
“虽然不知道你是如何知晓我的存在的……”女人一步步迈到青年的身边。
她弯起漂亮的眉眼,笑眯眯地:“但值得庆辛,我为自己预留了一些后路。”
她抬起指尖,轻轻敲击着自己的额头。
“初次见面时,我在这个女人的大脑里留下了一小部分数据作为标记。不多,不过足以让我短暂地操纵她一会——这就足够了。”
“毕竟数据……不就是可以随意分割的吗?”
她大笑了起来。
癫狂的笑声盘旋向空中。
女人仰起头,狰狞地牵扯着嘴角,两行泪水却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第167章 Chapter167
1203号房的一切尚未终结。
书房上空仍萦绕着尖利的讽笑, 跃动的赤色烈焰愈发汹涌,如同在夜中肆意扩张领域的猛禽;空气一度被灼热的高温扭曲,零碎的火星在屋内飘浮。
当乌发女子无神的目光逐渐清明, 龇牙咧嘴的大火倒映在瞳孔,她的双目逐渐张大, 晶莹的液体冲破眼眶,大滴大滴地沿着脸庞的弧度滑落。
她的手臂在颤抖, 不知如何出现在手中的枪“咚!”的一声,掉落在了地面。
木头烧焦的气息无法掩盖那阵浓郁的铁锈味, 今泉怜纱不可置信地摇着头, 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
声带像是被刺破般火辣辣的,她只能勉强发出干涩的轻喃:“我……”
“我做了……什么?”
丈夫侧躺在地板上,毫无动作。
那张定格于最终时刻的面庞充斥着不甘,空洞的眼神紧紧凝视着她站立的方向, 像是还有什么话语未能嘱托。
今泉怜纱的视线在发黑。
她甚至无法稳住身形,几乎就要直接昏死在这里。
然后她听到了一道歇斯底里的喊叫——
那道声音格外沙哑,如同被锋利的刀刃划过,好似即将呕出鲜血。
那人还在叫喊:“出去——!”
他不停地重复着这个词汇,匍匐在地面, 一次比一次剧烈地挣扎着。
面对这一幕,今泉怜纱呆滞了许久。
她很难形容她当下目睹的画面。
地上的青年她见过——某日回到酒店时, 这个男人就站在泰维斯酒店的大门口。
他抬臂滞于空中, 用双手比出长方形的框架,将建筑的一角框在手指间。
她的丈夫说,他一定是个摄影师、再不济也是艺术工作从业者, 因为他看起来像是在模拟拍摄角度, 准备为这间酒店拍下一张构图出色的摄影作品。
今泉怜纱当时很想反驳丈夫。
因为她隐隐觉得, 这名青年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是无与伦比,攸关着他的人生乃至命运的事情。
虽然他当时戴着墨镜,今泉怜纱无法窥见他的神情,但他腰背挺得笔直,唇部抿成了平直而坚毅的长线,与其说他是什么画家、摄影家,倒不如说他更像是一个单枪匹马,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
而如今,这名战士蜷缩在地面,火光将他身上的血色照亮。
他看起来疲惫极了、也痛苦极了,却还是在地上苦苦挣扎着,不愿就此偃旗息鼓。
他的身体在颤抖,甚至一度扭曲成常人难以做出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被缠裹着丝线的布偶,被两只截然不同的手以相左的意见操纵着。
突然,青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般,琥珀色的眼眸亮了一瞬!
在那阵即将将他撕扯为碎片的疼痛下,今泉昇终于破开了短暂的僵局。
两道刺耳的电子尖啸声不绝于耳,他们依然在短兵相接——以他的大脑作为主战场。
这比身体中弹,或者手臂脱臼还要疼得多。
倘若胳膊被人硬生生地拉扯下来,就是最高级数的痛感,那此刻的痛意俨然超脱了躯体,甚至在撕扯他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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