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人偶少年起名叫悠。
　　人偶师的爱恋痴迷而病态, 一开始的时候，星野悠并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觉得奇怪, 这偌大的宅子只有主人和他两个人, 没有其他人存在。
　　直到他有一天进入了杂物间, 看见了满屋子的人偶们，睁着大大的眼睛, 分明毫无生命力，星野悠却总有一种被注视被打量的古怪感, 他连忙退出去锁了门。
　　后来星野悠总觉得睡觉的时候有人看着他, 如同人偶冰冷的身体和视线, 他睁开眼看见了那只人偶。
　　人偶说, “我的名字叫湊。”
　　星野悠从未想过，原来那些人偶都是活着的，人偶师看起来也不知道。
　　某一天，人偶师握住他的手，虔诚地亲吻了下去，尚且来不及恐惧的星野悠便看见湊举着椅子砸在了人偶师的头上。
　　“他是个坏人。”湊在僵硬的星野悠面前蹲下，然后握紧了人偶少年的脚踝亲吻少年的脚背，他低声说，“我帮你杀了他好不好？”
　　当然是不可以的。
　　人偶师虽然觉得莫名其妙被砸晕很奇怪，但是他并没有多想，没几日他便提出要离开宅子出去采购。
　　“但是悠不可以出去。”人偶师亲吻星野悠的衣摆，虔诚地说，“外面好多人，肯定都会想把我的悠夺走，所以不可以……绝对不可以离开这所宅子。”
　　“我深爱着悠，悠的一切都要经过我的手。”
　　“悠，要乖乖地等我回来。”
　　人偶师没有能回来，至少星野悠没有看见他。
　　星野悠只知道，有一天早晨，人偶们都从杂物间出来围着他，告诉他从此以后他就是人偶的主人。
　　那么多的人偶用炽热的目光看着自己，星野悠极速跳动的心一点一点平稳下来，他想，既然人偶师也不回来了，那么……他离开这里也是可以的吧？
　　他悄悄地离开就好了。
　　……
　　卖药郎微微抬起眼来，他看向星野悠，“无法离开？”
　　星野悠轻声说，“走不了的，无论是人偶还是这个宅子都不允许我离开……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人来帮助我。”
　　他用一种依赖的信任地带着祈求的目光看着卖药郎，“药郎大人，所以求你帮帮我。”
　　“你又是如何死的呢？”卖药郎看向那团黑雾，“人偶师。”
　　“那群可恶的人偶。”人偶师声音嘶哑，“想独占我的悠所以杀了我，悠是我的。”
　　“如何杀的你。”卖药郎忽视了人偶师最后几个字。
　　“他们在我回来时打晕了我，把我的血肉和骨头分离，把我藏在了这厨房之中……”黑雾又开始激动起来，“我看见了，我看见了，那些恶心的人偶，潜入悠的房间，我是为了保护悠。”
　　“我不会允许其他人靠近悠的，任何人都不可以，要像以前一样，悠只属于我。”
　　人偶师恋慕人偶，求而不得，被残忍杀害，以至于怨念汇集，这便是真理。
　　三声剑齿声响动，黑雾在那一瞬间席卷过来，带着深沉的怨念喊叫着，“我的，悠。”
　　“药郎大人！”星野悠崩溃地抱紧了旁边的人，整个人都埋入对方怀里，“帮帮我。”
　　他不想留在这里，更不想……死在这里。
　　即便是这样懦弱地请求着身为主角的卖药郎的求助。
　　万籁俱寂之下，颤抖的少年被安抚般拥抱，头顶的声音响起，“没事了哟。”
　　嗯？
　　声音……不太一样。
　　星野悠睫毛颤抖着抬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的人，是一个有着深沉的古铜色皮肤，金色花纹的男人……这，是药郎大人吗？
　　不是吧……虽然药郎大人看起来有些冷淡，但是意外是一个很热心的好人，面前这个人虽然在安慰着他，却能感觉到疏远。
　　“他们都称呼我为金，小人偶。”他似乎看出了星野悠的想法，用和卖药郎的声音不一样的略低沉的声音说。
　　星野悠睁大眼，“那药郎大人呢？”
　　“我就是他，他也是我。”他如此说道，“我们本就是一个人。”
　　星野悠张了张嘴，喃喃，“那……药郎大人，果然不是人类啊，药郎大人会变成金大人呢。”
　　他还想追问着什么，但是外面的脚步声更近了。
　　星野悠知道是什么，是人偶们来了。
　　他脸色又变得苍白起来，不自觉地抓紧了金的手臂，“金大人……”
　　在知道人偶师是被人偶们杀掉之前，星野悠并没有这样害怕人偶们，因为人偶们对他言听计从。
　　可是现在，那些古怪的人偶，已经让他心生恐惧……人偶是没有心的。
　　“这些物怪，因你而有生命。”金说道，“你想让他们重新变为真正的人偶吗？”
　　“小悠。”高大的人偶站在了门口，紧张地看着星野悠，“你有没有事？”
　　是相对来说星野悠会比较信任的一个人偶，他张了张嘴，喃喃道，“因我而有生命。”
　　“如果你没有推开杂物间的门，他们不会看见你，也不会活过来。”
　　湊凶狠的目光瞪向金，“你是什么东西？”
　　金没有回答湊的话，他的目光无波澜到有些诡异，对于湊来说，就是这个古怪的男人带着一种奇异的俯视感在看着他，令人火大。
　　“小悠，我们这里，不应该有外人来。”湊看向星野悠，他这次没有藏住眼中的痴迷了，他说，“那个东西也死了，没有什么可以来打扰我们了，小悠，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星野悠瑟缩了一下，缓慢而坚定的摇头，他说，“不要，我要跟药郎大人……跟金大人离开这里。”
　　一旁的金垂下眸看了一眼那对兽耳，开始回忆小人偶何时和他商量了一起离开。
　　很显然是没有的，不过金也没有拆穿他。
　　“离开这里？”湊重复了一句，然后眉目一下子阴沉下来，他说，“悠在开玩笑吗？想要抛下我们逃跑吗？”
　　“这个不过认识一晚的男人。”他的手指指向金，“古怪的男人，你敢信任他吗？为此你要抛下我们？”
　　从湊的身后出现了更多的人偶，直直地看着星野悠。
　　星野悠被看得心头发毛，他抿直唇角，“我不想一直留在这里，湊，我想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不可以！”湊眼底闪过阴郁之色，“悠只能留在这里，只能和我们在一起，永远在一起，所有想要抢夺你的人，都该死掉！”
　　“死掉！”
　　“死掉！”
　　人偶们重复着这两个字，冷冰冰的声音传入星野悠的耳朵。
　　他是不是给药郎大人……带来了麻烦？
　　星野悠急切的抓紧了金，惹眼的白和黑交叠，金甚至分出心神来看了一眼这只手，若隐若现的人偶关节在袖子间错落出现。
　　已经害怕紧张得维持不住人类的模样了吗？
　　到时候真的要把人偶放进药箱里么？一个小妖怪。
　　金微妙地察觉到，这个小人偶的事情有些麻烦，不是想对他下手的人偶麻烦，而是他总有一种这个人偶会打破某种状态的麻烦。
　　“你们因何而拥有生命。”金的声音依旧低沉平淡，“所以你们也该知道，一旦小人偶愿意，你们就会恢复之前的模样。”
　　“身为物怪，做这样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好事和应该的。”
　　“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斩杀物怪。”
　　金那双黑不见底地眼对上了星野悠的眼睛，他说，“人偶诞生依靠执念……你要我斩杀他们吗？”
　　*
　　“我可以帮你杀掉所有你不喜欢的人。”湊屈膝跪在星野悠面前，额头抵在星野悠膝盖上，他轻声说，“悠，我不喜欢别人看你的眼神，那个来讨水喝的旅人也一样。”
　　“缠着你的东西那样讨厌，晚上我跟悠一起睡觉好不好？我可以保护悠的，所有人偶中，我是最强的。”
　　“虽然人偶没有心，但是我对悠的感情不需要心来证明。”
　　星野悠抬眸看着人偶说，“我不喜欢这样的话。”
　　之后，人偶没有再说过这样的话了。
　　而现在，金问星野悠，这个人偶要不要存在于世。
　　“他是物怪化人。”金说，“你还有选择，你让他们变成真正的人偶不再行动，或者，我祛除他们。”
　　湊冷冷地看着金，“你以为你这个人，在说什么？我和小悠，我是绝不允许小悠和你走的。”
　　星野悠手指交缠在一起，他脸上没有多少表情和颜色，眼中却似乎有了决定，他看着凑问，“你想一直留在这里吗？”
　　湊一顿，看着星野悠，他手放在胸前微微弯腰，“悠，我想和你一起永远留在这里，如果是我一个人，不可以。”
　　星野悠轻轻地咬了咬牙，小声说，“我不会留在这里，但是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和我离开这里……”
　　凑得眼睛亮了起来。
　　“以化为人偶之后，你可以跟我一起走。”
　　星野悠这样说。


第34章 人偶与药郎（5）
　　卖药郎背着药箱出了房间。
　　有着兽耳的少年抱着小小的包袱站在外面, 他小声说，“药郎大人, 我能跟你一起走吗？”
　　“跟我一起走？”卖药郎似乎有些疑惑和奇怪, “你……为什么？”
　　“我会努力，不给药郎大人添麻烦的。”星野悠保证道，“我不想留在这里。”
　　说到这里的时候, 星野悠想起自己拉着卖药郎的衣服求他帮帮自己的场景，顿时有些心虚, 好像丝毫没有说服力啊。
　　“为什么跟我走？”卖药郎问，“你可以去任何地方。”
　　星野悠小心翼翼地捏着卖药郎的袖子，轻轻地摇了摇, “药郎大人，你很厉害, 不管是你还是金大人都特别厉害。一只人偶是需要主人的, 更何况是我这样弱小, 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偶，药郎大人……你愿意成为我的主人吗？”
　　卖药郎没有说话, 他看着面前眼中带着紧张的人偶少年, 兽耳小心翼翼地支棱着努力地想要听见他愿意得到的回答。
　　“药郎大人如果愿意成为我的主人, 我的生命和身体从此都将交付于药郎大人, 药郎大人可以指使我做任何事情。”星野悠说。
　　卖药郎诡异地停顿了一下，“你的生命和身体……交付于我？”
　　“是的。”星野悠认真点头, “人偶需要主人，没有主人的人偶, 早晚会坏掉的, 而主人可以要求人偶做任何事情, 哪怕是去做坏事。”
　　顿了顿, 星野悠小声，“当然我知道，药郎大人不会让我去做坏事。”
　　卖药郎这次看向了星野悠，他专注地盯着少年的脸，直把星野悠看得心头打鼓，如果人偶可以出汗的话，此刻他手心都是汗渍。
　　“这样吗？”卖药郎说，“走吧。”
　　“可以吗？”星野悠忙追问，“药郎大人是答应我了吗？”
　　木屐声响起，卖药郎没有再说话。
　　但是肯定是答应了，卖药郎是一个看起来冷淡实则很温柔的人啊。
　　星野悠小跑着追上去，他嘴角弯弯，“药郎大人，你慢一点，等等我。”
　　卖药郎看向前方，他的目光依旧疏离淡漠，唇角看起来依旧带着笑意，一切好像并没有任何改变。
　　他脚步微微慢了些，声音冷静，“我可不会等人。”
　　星野悠轻易地走到了卖药郎的前方，他抱紧包袱，笑容灿烂，“药郎大人明明就是很温柔的人，却总是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呢。”
　　卖药郎淡淡道，“你的话有点多，那么，当时那个冷淡的人偶是你吗？也许另外也有一个和你一模一样的人偶？”
　　“才不是呢。”星野悠反驳，“我明明和药郎大人说过了，在那种地方我才不敢暴露本性呢。”
　　“暴露本性。”卖药郎重复了一句，然后看着星野悠，“身为一只没有心的人偶，你还会伪装。”
　　“啊？”星野悠迟钝了片刻才说，“我是保护我自己。”
　　“的确。”卖药郎说道，“如果不伪装得精明一点肯定会被骗的吧？不过……会伪装本身就不算愚笨了。”
　　这个也算是夸奖了吧？
　　星野悠微微张嘴，他喃喃，“药郎大人说话……也好直接的啊。”
　　卖药郎一顿，他似乎已经许久没有这样说过话了。
　　“所以我说，这个孩子很适合和你一起行走。”金说，“更何况他是灵木所制，体质特殊，能看透一切藏污纳垢之物。”
　　卖药郎没有回答，他看着星野悠蹦跳的动作，因为踩到石子摔倒之后茫然的表情，听见星野悠小声叫着药郎大人。
　　药郎大人。
　　卖药郎垂眸，朝着地上的星野悠伸出手。
　　他总算回答，“你对他的关注，好像格外多，以前的你绝不会如此……至少，不会对除了斩杀物怪之外的任何人和事感兴趣。”
　　这次轮到金沉默了。
　　星野悠站起来，依旧抱着那个小包袱。
　　卖药郎问，“除了那只叫湊的人偶，里面还有什么？”
　　星野悠垂眸说，“还有一个自我有意识以来就陪着我的……”
　　陪着他的……
　　系统说这是会一直陪着他的，可是星野悠从来没有听它说过话。
　　“不是什么危险的东西，药郎大人。”
　　怕卖药郎不信，星野悠把包袱往卖药郎面前凑去，“药郎大人你看。”
　　“不看。”卖药郎眼都不眨一下，往前走去，“跟我也没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