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五条悟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抬头看着躲在角落里，连尾巴都惊出来的中岛敦，声音毫无波动地说：“没有动。”
　　“真的动了！”中岛敦依旧指着同一个方向，“尸体的眼睛原本是看着上方的，现在看着我了！”
　　与谢野晶子弯腰仔细端详了尸体的面部，然后她若有所思地上前拉过手心冒冷汗的中岛敦，“敦君，你再仔细看看。”
　　靠近尸体后，中岛敦迫不得已，只能眯着眼又看了一眼。
　　原本望向他的眼睛重新朝向了正上方。
　　“咦？”中岛敦愣了，他擦了擦自己的眼睛，定睛看了半天，语气稍显迟疑，“可能是我看错了？”
　　“不。”沉默不语的五条悟忽然开口，众人纷纷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只见五条悟绕着尸体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尸体靠近心脏的位置。
　　虎杖悠仁眨了眨眼，他略微弯腰询问道：“五条老师，有哪里不对吗？”
　　五条悟抬头看了虎杖悠仁一眼，照明灯下，眼睫毛在他的幽蓝色眼底留下了一圈阴影，下巴努了努尸体，他说：“你按住尸体分成两部分的头。”
　　“这样？”虎杖悠仁伸手，左右手分别压制住了尸体的头部，他歪头去看五条悟。
　　“按住，别让它跑了。”五条悟上前一步，左手附在虎杖悠仁的右手上。
　　柔软的手指按压在手背，温热的触感由着肌肤一只熨帖到心里，虎杖悠仁下意识地抬眼去看五条悟。
　　对方一脸认真地观察着尸体，注意力全然不在他身上。
　　是错觉吧，怎么觉得怪怪的？
　　感觉胸口扑通扑通直跳的虎杖悠仁很快就将心底莫名的感觉抛之脑后，全神贯注地照着五条悟说的按压住尸体的头部。
　　侦探社一众也团团围在二人身边。
　　五条悟右手先是在左半边身体的心脏处摸索了一下。
　　说是摸索，前者只是十分粗暴地一把抓起左半边心脏，连带着血管狠拽出来。
　　鲜红的血液溅射在五条悟脸上，乍眼看去就像是从地狱深处赶来的修罗。
　　一旁的中岛敦不由自主地腿软了一下，但他还是硬撑着继续往下看。
　　倒是太宰治和与谢野晶子隔空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警惕。
　　被拔出的心脏急剧跳动几下，然后没过几秒，半颗心脏连同左半边身体都如同泄了气的气球，很快干瘪下去，转瞬就化为了半具干尸。
　　然而，剩下的半具尸体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不是这具。”五条悟扔下干巴巴的心脏，视线凝聚在右半边尸体上，“那就在这里了。”
　　虎杖悠仁闻言，立即将双手都放在仅剩半具尸体的头上。
　　五条悟沾着粘液的手附在右边心脏上。
　　也就在这时，尸体的眼睛开始左右转动起来，就连身体也剧烈抽搐着。
　　“动了！”中岛敦惊呼。
　　与谢野晶子和太宰治迅速上前按压住尸体的手部和大腿部位，以防它挣扎过度。
　　五条悟迅雷不及地扯出右半心脏。
　　“啊——”
　　尸体张开血口尖叫出声，说是尖叫，倒像是某种高频的音调持续震动的声音。
　　这种声音穿破耳膜，直入大脑深处，甚至连神经都开始疼痛。
　　只见五条悟手指一挑，心脏里面弹跳出一块巴掌大小的枯槁人型干尸。
　　就在干尸离开新鲜血液的霎时，右半部分尸体也向先前一样，缓缓地皱缩干瘪。
　　五条悟松开虎杖悠仁的手，他捏着干尸，说：“可以了。”
　　松了一口气，虎杖悠仁探头去看五条悟手里的东西，“五条老师，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咒物。”五条悟将手里的干尸放进虎杖悠仁手中，他一脸嫌恶地将手里的血擦在一旁放着的黑布上。
　　虎杖悠仁接过干尸，他低头，仔细端详着掌心里狰狞的人型干尸，脑海里忽地一闪而过一张扭曲的咒物的脸。
　　对方佝偻着身体，双手紧紧抱住他的双腿，巨大的眼睛里面流出滚烫的眼泪，它沙哑地吐出一句话：“悠仁……为什么？”
　　“——虎杖君？虎杖君？”
　　耳边传来太宰治的呼喊声。
　　虎杖悠仁仿佛从遥远的彼方听到声音，他恍然若梦地抬头去看满脸担忧的太宰治，“太宰先生，怎么了吗？”
　　声音沙哑，宛如在砂纸上摩擦过一样。
　　看清楚虎杖悠仁的脸后，太宰治脸上浮现出惊愕，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问道：“虎杖君，你没事吧？”
　　“我没——”
　　眼泪从脸颊处滑落，滴在手心里的干尸上。
　　虎杖悠仁困惑地抬手附在脸上，指尖湿漉漉的，他擦着不断流下眼泪的眼睛，声音有些哽咽，“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眼泪突然就落了下来。”
　　一旁的五条悟神情凝重地仰头望着眼角通红的虎杖悠仁，耳边响起在那个黑色漩涡中，宿傩说的话：“这小鬼的记忆，不全。”
　　刚刚，他是想起了什么吗？
　　“啊，忘记问了，虎杖君，你知道你手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吗？”以免虎杖悠仁再难受，太宰治迅速找了个话题，他指着虎杖悠仁手里的干尸，一脸的好奇。
　　虎杖悠仁挠了挠头，他有些抱歉地说：“太宰先生，其实这个我也不太知道是什么，就是感觉，”顿了顿，他又扬起一抹微笑，“好像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诅咒的一种。”
　　五条悟上前拿回干尸，指尖摩挲后者的头部。
　　如同木乃伊一般的触感。
　　“诅咒？”与谢野晶子沉吟道，“就是你们之前说的，属于你们世界的东西吗？”
　　五条悟没有否认，他看着手心里突然流出血泪的干尸，心下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
　　“也许，这个干尸，是人变的。”
　　侦探社一行人都愣了：“人？”
　　原本还有些头疼的虎杖悠仁听到这句话，愈发感觉到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里被某种记忆不断塞入，他不由得脱口而出：“改造人。”


第13章
　　“改造人？”
　　闻言，五条悟下意识地抬头去看正捏着太阳穴的虎杖悠仁。
　　后者额角已经渗满了细汗，瞳孔不断地放大收缩，下巴处有几滴汗水滑过，虎杖悠仁放在身侧的手轻微颤抖着，他强撑着装作没事的样子，努力想要按捺住哆嗦的右手，但是手指刚触碰上衣角，又无力地放下。
　　与谢野晶子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她不由得上前一步，追问道：“什么是改造人？”
　　虎杖悠仁喘了几口粗气，他的意识已然开始有些模糊，然而，身体却对与谢野晶子提出的问题自动做出了回应，“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拥有一个自己的灵魂，只要触碰了灵魂，利用咒力便能够将普通人变成干尸的形状。”
　　“到必要的时候，便能够将干尸恢复成咒物，供诅咒师使用。”
　　听了这些话，中岛敦喉咙哽了哽，他努力了很久才将嘴里的话说出口，“这样也太残忍了吧。”
　　顿了顿，他没忍住，接着问：“那他们怎么才能恢复原来的样子？”
　　五条悟抬头淡淡地瞥了中岛敦一眼，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一经逆转，再无可能恢复原样。”
　　灵魂都被撕成碎片，然后重新拼凑成为另一副模样，就算恢复，也不可能是原来那个灵魂了。
　　低头看着掌心里已经被血泪浸润完全的干尸，五条悟一把捏紧，手里的干尸竟然咽呜出声，悲戚的哀嚎声响彻整个地下室。
　　在场的所有人伫立在那里，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五条老师。”
　　忽然，虎杖悠仁在五条悟面前蹲下身子，他眨了眨眼睛，眼睫毛上沾着的一滴汗水掉落在干尸的脸上，虎杖悠仁伸出手，冲五条悟笑了笑，“这个，可以交给我处理吗？”
　　他指了指五条悟手里的干尸。
　　五条悟挑眉，一时间没有说话。
　　没有得到回应的虎杖悠仁也没有收回手，他就这么把手停在半空，神情坚定地注视着五条悟。
　　双方僵持良久。
　　“好。”
　　终于，五条悟把干尸递给了虎杖悠仁。
　　幽暗的地下通道里，透着昏黄的灯光，五条悟湛蓝的眼眸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那丝光转瞬即逝，很快被黑暗所淹没。
　　虎杖悠仁接过干尸，视线在扭动的干尸上面停留了几秒，旋即，手心里冒出黑蓝色的火焰，团团地将哀鸣的干尸全部包裹住。
　　干尸被火焰舔舐，张开的大嘴里持续传来刺耳的嚎叫，那个声音由高到低，最后和身体一起完全消失殆尽。
　　展开的掌心里残余一片血红色的晶体碎片。
　　虎杖悠仁头痛欲绝地捏紧碎片，耳边似乎还荡漾着干尸“死前”的求救声。
　　“喂！你没事吧？”
　　一直在观察虎杖悠仁的五条悟脸色一凛，他朝对方迈了一步。
　　“悠仁，为什么——”
　　虎杖悠仁根本听不见五条悟的呼声，他的耳朵被另一个人的声音所占据。
　　眼睛被迫一点一点地阖上，神识在眼睛闭上的刹那，就像一根紧绷的线，忽地就断裂开来。
　　※※※
　　悠仁。
　　为什么？
　　虎杖悠仁站立在一片血海中，他低下头，脚边跪爬着一个巨型臃肿的咒物。
　　对方紧紧抓住他的双腿，嘴里正在含糊地说些什么。
　　莫名的熟悉感。
　　胸口处宛如有尖锐的刺刀在一点点剜着肉，虎杖悠仁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但他还是坚持弯下身子去，双手附在咒物的脸上，然后缓慢地抬起它的头。
　　一张完全陌生的脸，咒物眼里正流着眼泪，瞳孔里面倒映的就只有虎杖悠仁的脸。
　　这时，虎杖悠仁才听清楚咒物说的话。
　　“悠仁。”
　　“为什么？”
　　虎杖悠仁手指抽动了一下，他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悠仁。”
　　“为什么？”
　　“你为什么不救我？”
　　整个咒物缓慢地变小，脸部开始恢复正常，就连抱住虎杖悠仁双腿的两只巨大的手也变得纤细。
　　“悠仁，你为什么不救我？”
　　咒物最后变幻成了一个少年，眼泪从他眼眶里不断流出，滴落在脚边的血海里，和血色融合在一起，冒出了白烟。
　　也就在那一瞬间，记忆的拼图被拼接上了完整了一小片。
　　夕阳下，两个少年兴致勃勃地讨论着某部恐怖电影，其中一个粉色头发少年手舞足蹈地阐述自己的观点，逗笑了另一个黑发少年……
　　桌上摆着饭食，女人在一旁捏着酒瓶在说些什么，粉色头发少年一边埋头苦吃，一边在和黑发少年说着什么……
　　偌大的校园里被笼罩了一层结界，粉色头发少年眼睁睁地看着黑发少年扭曲成咒物……
　　黑发少年倒在地上，眼睛直勾勾地从下往上凝视着虎杖悠仁：“悠仁……为什么？”
　　——吉野顺平。
　　周围的血水从四周开始上升，形成庞大的水帘，争先恐后地冲虎杖悠仁和吉野顺平袭来。
　　※※※
　　五条悟眼睁睁地看着虎杖悠仁就像是突然断电的木偶，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便牢牢地接住了脸色惨白的虎杖悠仁。
　　“虎杖君！”
　　中岛敦惊呼一声，侦探社一众纷纷聚集在他们身边。
　　虎杖悠仁的头靠在五条悟怀里，他的额头满是细密的冷汗，没有丝毫血色的嘴唇正颤抖着，一只手正死死攥紧五条悟和服的一角，仿佛是握住了救命的稻草一样。
　　与谢野晶子弯下身子，她伸手就要将浑身小幅度抽动着的虎杖悠仁扶起来，却在手指触碰到后者肩膀的时候，被五条悟牢牢地隔离在外。
　　五条悟双手紧紧环住昏迷的虎杖悠仁，眼眸警惕地盯着腿侧别着好几把手术刀的与谢野晶子。
　　很明显，五条悟不信任她。
　　与谢野晶子收回手，她目光毫无闪避地盯着对方，吐字清晰地说道：“虎杖君现在情况并不好。”
　　“而我是个医生。”
　　两句话是连在一起说的。
　　只是，五条悟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
　　见状，从旁的江户川乱步上前一步，他压了压自己的帽檐，打着圆场，“五条君，与谢野老师是我们侦探社的专属治疗师，虽然她治疗的方法有些……”
　　努力找了一个更为委婉的词，江户川乱步接着说：“——有些粗暴，但是效果还是很好的。”
　　听了江户川乱步的话，五条悟缓缓将视线移动到与谢野晶子脸上，沉默良久后，他才点了点头，“我需要在旁边看着。”
　　得到同意后，与谢野晶子没有丝毫犹豫，她再次冲虎杖悠仁伸出手。
　　这一次，五条悟没有拒绝。
　　他和与谢野晶子一起，将虎杖悠仁扶起，放在之前尸体存在的手术台上。
　　虎杖悠仁的手依旧捏紧了他的衣角，五条悟定定地看着那只手许久，犹豫片刻，还是没有抽出。
　　之前干尸烧尽的血色碎片从虎杖悠仁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五条悟上前将它捡起。
　　对着手术台上方白色的灯光看了看，碎片里面有几道很细微的絮状物，在强光的照射下，那些絮状物很快就散成几道如同血管般的痕迹，五条悟又将晶体转移到暗处，“血管”很快又恢复成絮状物，在晶体内部四处缓慢地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