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种地方看到景光,神代以知就明白了组织的意图了。
他此刻看到的还算健康的诸伏景光,是交换的代价,也是提前预付给他的定金。如果他没能如期交货,定金也要被收回了。
既然组织先前能容忍卧底的苏格兰在组织内行动,所以景光肯定是可以回去的。
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组织究竟想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要用如此曲折复杂的手段,明明他才是势弱的一方,十二年前才是下手的最佳时期。
但是……
“琴酒呢?”神代以知问道。
“他不会有事的。”冲田白野笑着回答道,他摆弄了下眼镜,看起来像个斯文败类,虽然这样说他,他大概会很开心地应下来。
神代以知放心下来,既然连景光都没事,他们也没必要在这种地方骗他。他在意的人都好,那就没问题。
“送苏格兰离开这里,不准再对他们出手。”神代以知说道,过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现在的表情,“我会配合你的。”
“这些倒是没问题啦……”冲田白野说道,语气略拖的长了些,仿佛在思考,“只是以知你真的相信我吗?”
他笑着说道,有些不怀好意。
神代以知抬起了头,露出了精致的脸,绯色的眸子下方有两颗特殊的泪痣,面容一如既往的精致美丽,已然该看习惯了的冲田白野却屏住了呼吸。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苏兹。”
神代以知的语气有些冰冷,他和冲田白野做了两年搭档,就算从始至终这个人都在演戏,对于和冲田白野相处他也是有一点心得的。
好好和他说话是没用的,最好不要对他用任何敬语,越粗暴他就会越温顺。
冲田白野有些沉迷地看着他的眼睛,手垂了下去,带着那副金边眼镜也掉在了地上,镜片碎成了两半,他却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似的,朝着神代以知的方向走了半步。”
“我知道了。”冲田白野的神情变得内敛,就像是有了项圈的恶犬,在主人面前收敛了利齿,露出了柔软的肚皮。
“遵命,我会照做的。”
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在神代以知面前单膝跪了下来,仰起脸看向气质变得更像他喜欢的类型转变的青年,像是哀求般问道:“再叫一次可以吗?我的名字?”
神代以知似乎明白了什么,抿着嘴看着冲田白野,几秒后,露出了一个含蓄的笑容:“冲田前辈。”
第91章 第九十一种方法
091
这句‘前辈’带给冲田白野的冲击力并不亚于那枚让他在医院躺了几个月的炸弹, 在那瞬间他露出了十分失望且痛苦的表情,忽然脸色一变,捂住嘴咳嗽起来。
空旷的走廊里回荡着他的咳嗽声, 简直要把肺咳出来的激烈程度,痛苦地蜷缩了起来, 从他的指缝中渐渐的渗出了暗色的液体, 一滴一滴地落到了地面上,在干净过头的白色地板上显得有些刺眼了。
#一句话, 让苏兹酒为我吐血#
神代以知的脑袋里不合时宜地飘过什么奇怪的东西, 嘴角刚翘起来就被压平了。
不管怎么说现在这种情况还能笑出来也有些太过分了, 眼前的人是敌人,从一开始就不怀好意的那种。
以知抿起了嘴,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没事吧。”
冲田白野的脸色有些惨白, 他闭着嘴露出一个微笑,含糊地动了两下嘴唇:“当然没事了。”
那就是有事了。
按照以知对冲田白野的了解,如果没事的话, 一定会装模作样露出可怜的表情,只有坚持不住才会勉强。
“不过, 能拜托你暂时转过身去吗?”冲田白野垂着脑袋说道, 语气听上去相当沮丧,“稍微……一小会就好。”
倒是没什么问题……虽然我不太想听你的话。
心里想着这样的内容, 神代以知最终还是配合地面向了墙壁,就当是偿还他之前救过他的人情。
其实神代以知也清楚这两者完全不能一概而论,他不过是找个借口来遮掩自己的优柔寡断。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整理的声音,还有冲田白野压抑的咳嗽声, 就像是担心自己的声音给他带来不虞的观感,似乎有些太过恭敬了。
像是可以利用来获取优势的信息。神代以知撇了撇嘴, 就算落到这种境地,他也还保留着一些没必要的高傲,不愿意委屈自己去扮演另一个人,一想到要充当别人的替身,以知就觉得牙疼。
对方表现得已经很明显了,大概是自己很像他尊敬的什么人,考虑到他父亲已经去世多年,并且传闻他与那位先生有某种血缘关系,这种态度就变得特别容易理解了。
以知想起自己唯一一次的与那位先生的“见面”,回忆这么多年依旧清晰如新,就算有自主意识的些许歪曲,他也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他和那位先生是完全不同的人。
——真是太好了。
“我们走吧。”冲田白野总算开口了,对他温声说道。
以知回过头,冲田白野已经彻底收拾干净了,先前地上被血迹弄脏的位置不知道他是怎么清理的,总之看上去就像刚刚那个快要和与他同姓的那位剑士先生落到相同结局的情境是错觉一样。
神代以知眯起了眼睛,冲田白野保持着理智的微笑。
“刚刚那段时间……”
“嗯?”
“我有了新的想法。”
一边说着不愿意当别人的替身,神代以知还是昂起了下巴,不怎么客气地对他训话。
冲田白野果然很吃这一套,碧蓝色的眸子中漾着动人的光辉,简直像是在灯光下闪闪发光的蓝宝石般生动,极近恭顺地询问道:“是,请说。”
“我想见琴酒。”
以知若无其事地说道,神情仪态都毫无破绽,就像是说了一句‘今天晚上很想吃寿司’之类的话。
但是琴酒和寿司还是有很大差距的,除了都很贵之外,几乎找不到什么共同之处。
“可是——”
冲田白野勉强地开了口,但是在看到那双绯色的眸子射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冲田白野就有种无力的快/感,完全没办法拒绝这个人的任何要求,彻底被对方控制住的欣喜。
他用舌尖抵住了上颚,口腔内还残留着血的味道,他感到十分满足。
神代以知在心底唾弃着自己,简直就是毫无底线。
不过他就是这样的人,看上去会被人觉得傲慢、冷淡之类的,这其中可能和他的长相有很大的关系,但其实他是个很懂变通的人。
说好听些是识时务,说难听点……实在太难听了,还是给自己留点面子吧。
举例来说,就像他当年决定加入组织,因为父亲的事情或许和组织有关,至少他是这么判断的。就算不提组织中的身份,他父亲在社会中也算是造福社会的企业家,每年都会收到政府表彰的那种,突然被下狱,其中没有组织的缘故就连小学生(指他自己)也不会信。
所以最开始,在父亲出事时,组织对他递出橄榄枝,就被拒绝了。
然而在发现事情无法挽回,如果他不加入组织就会发生更可怕的事情,他还是同意加入了,并且以极其天真恭敬的姿态,就算组织有可能是导致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算了,从权。
“不可以见他吗?”神代以知冷淡地问道。
听到他说的话,冲田白野的喉结很明显的动了一下,说话变得极为艰难:“好。”
*
神代以知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和外面他打算暂住的研究人员的宿舍房间不同,这里装潢华丽,房间里放置的摆设价值不菲,一看就是主人房。
冲田白野指着外面套间的管家房说道:“我住在这里,如果有事只要摇房间里的铃铛就好。”
视线落在房间内的置物架上,中间偏下的位置放着一小枚金色的铃铛。
“你是狗吗。”神代以知将视线收回,平静地问道。
冲田白野含蓄地笑了笑,继续说道:“琴酒的事情我会尽力而为。”
有这句话就够了。
神代以知露出了些许困倦的表情,冲田白野果然贴心的离开了,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然后上了锁。
“啧。”
这种门锁是锁不住他的,但是他也真的跑不了,所以冲田白野这种多此一举的锁门行为,里面蕴含的意义细思起来实在是微妙。
不过对于神代以知来说,被囚禁在这里的日子并不算难熬。
环境很舒适——相对于之前的笼子而言。一日三餐会准时送来——相对于之前搜寻了半天只找到两杯泡面的情况而言。不用工作——这是真的,警视厅那边不知道是怎么样解决的,不过既然他们搜走了他的手机,那么就不用担心,总归他去卧底的事情是组织决定的。
房间内有一扇窗户,从这里能看到外面的景象,是十分美丽的乡村风景,使劲往远处看还看到了海——只是没有人烟。窗户整个都被封起来了,除非他能被蜘蛛咬一口,出现什么基因变异,不然他是不可能通过窗户离开的。
顺便,这个房间里连蜘蛛也没有。
总而言之,只有他一个活人。
神代以知坐在窗前,支着下巴看着远处的天空,临近黄昏的天幕一片深蓝,有白色的他不认识的海鸟飞来飞去。
然后神代以知想起了那个海鸥聊天的段子,人生的意义是什么?无非是去码头整点薯条。
对人类来说,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神代以知不知为何产生了些许不安的心情,原先放在膝盖上的书滑落到了地上,他在那旁边蹲下,捡起了这本书。
因为他被隔离在这里,不允许和任何人联系。冲田白野给他带了几本书,不过他宁愿看毫无变化的窗外。
书摔在地上露出了内页,他捡起来的时候看到了上面记载的文字:
[……他带着满心的感动和爱想起家人,甚至比妹妹更加坚信自己应该消失。]
他的指尖毫无来由地抽搐了一下,随后若无其事地合上了书本。
将那本《变形记》扔到了床上,神代以知重新坐在了窗边,只是如今他的心绪无论如何也没法平静下来了。
未来会怎样呢?
事到如今,以知终于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从很久之前开始,他思考的未来最远也只是明天的事情,和大家几乎都有一点将来打算怎么样的规划不同,在他看来,只要今天也顺利的结束就足够了。
因为他自己就是这种情况,组织派他去卧底,最倒霉的结果就是两不沾,没有一方愿意承认他,怎么想都是必死的结局,考虑将来也没有意义,只能让人变得更焦虑。
但现在的发展实在是有些怪异。
除了一开始贝尔摩德的私心导致,他在组织受到的待遇可以说相当不错,现在的居所,装潢华丽到让那位先生在此居住也不委屈的程度,他简直就像是被当做继承人一样对待了。
可是继承人,不说还好,说出来就更奇怪了。
这样庞大的一个组织,选择继任者时,并非因为能力,而是因为血缘,让人会怀疑现在究竟是什么年代。
就算不提血缘继承制这件事,如果真的把他当成继承人,正常情况会随便的扔到外面让他自由生长吗?虽然从冲田白野的话来看,他也不算完全的自由,可至少他交到了朋友。
也正是因为交朋友这件事,他不如想象中忠心,组织真的需要这样的继承人吗?而且还派重要的继承人去当卧底,和警界交往过密,除非组织是想洗白。
这就更不可能了,组织就算是全体成员一起自杀都不可能洗白。
真的当成继承人,就会像他父亲那样,无论去哪都会将他带在身边,从不会因为他是小孩子而避讳他说一些可能不太合适的话,潜移默化的影响。
把他养在温室中又是什么意思?
神代以知伸出手指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疲惫已经写在脸上了。
要是这么几分钟能看穿那位先生二十多年的布局,组织未免太没面子了。而且按照这样进行下去,就算看穿了他也够呛有办法阻止。
那边的门被敲响,神代以知没有动作,只是就近重新坐在了床前的椅子上——反正那扇门也不是他可以打开的,敲门的人会自己进来的。
礼节性地从轻到重敲了三下,接着是锁头打开的声音,冲田白野站在门口对他彬彬有礼地颔首。
神代以知看向他的手中,空着的。
“该离开了,以知。”
他的态度前所未有的沉静,神代以知的眉头跳了一下,即刻意识到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了。
——他被放置在这里绝对不是仅仅有趣而已,他是担任着某个职责才留下的。
总之不像是继承人,这个结果他刚刚排除掉了。
神代以知吸了一口气,停顿了几秒,才呼出来。
他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冲田白野却避开了身形,侧身到了旁边的位置,还没等神代以知产生疑惑,另一个人从角落的阴影处走了出来。
银色长发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毫无顾忌地散发着自己汹涌的恶意。银绿色的眸子像是子弹般锐利地扫过多余的空间,落在了他的身上。
琴酒穿着他常穿的那件黑色大衣,还有那顶黑色的礼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他走了进来,靴子在地上落下重重的回音。
“答应你的事情,我尽力办到了。”冲田白野清朗温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伴随而来的是被关上的大门,“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