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怯想笑,但是一提气那股腥锈味不可阻挡的又涌了上来,森白的牙配上扭曲的面容,变得龇牙咧嘴。
骇然可怖。
国师走了,陆怯没唤人进去,下人们就都守在殿外,说来这位新帝着实让人参不透。
就说那些稍有小势的官员谁家不是前呼后拥,一堆下人跟随,偏生这位陛下,身边不用一个人伺候,就连高公公也只是在偶尔才得了进殿替帝王磨墨的资格。
一时之间这朝兴殿内空荡荡的,陆怯的后背仰靠在台阶上,硌的不舒服了就动动身,睁着眼睛,没睡,但是那涣散的模样显然也不太清醒。
而门外的一众下人都紧贴着门,时刻注意着殿内的动向,这也太安静了,安静的令人打心底发怵。
天刚泛了亮色,门外就传来高公公的声音,“陛下可醒了?”
陆怯合衣一夜未眠的躺在床上,有些嘶哑的应了一声,“进。”
紧接着,朝兴殿内那紧闭了一夜的门被打开了,一下子尘雾四散,她们训练有素,鱼贯而入,陆怯是被高公公叫起的,老太监吊着眉眼,一副谄媚样,这模样陆怯以前见多了,却不是对他,而如今却是对他。
等用了膳,陆怯就去御花园内散步,他没有后宫,不需要去应付,而前朝也没人催他充盈后宫云云,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数,那些世家大臣拿捏不清,就算他这个年纪连个后宫之人也无,自然的也没人敢插嘴多说什么。
一日闲逛下来心情甚好,除了被踩的那块地方有些不太自然的不适外,其余的一切都好。
等到了晚宴,是藩王留京的最后一日,等明日起那些藩王就要各归各地了。
这次的规模显然的浩大了许多,是新帝登基的第一场盛宴,有些陌生面孔也是后面匆匆赶来的。
毕竟随也没料到,一场八方朝贺会引发那么一场意外。
酒过三巡,众人都很配合,陆怯看着那丝竹笙歌,没一会思绪就游荡开来,落到了一旁林密的绿灌处。
脑海中闪逝的画面令人下意识的想要逃避,他急忙收回自己的目光,双唇抿着杯沿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
下一刻,一双黑色的靴面就映在了他的眼帘底下,陆怯抬起头,双眼眯缝,看着面前的人,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没醉。
段鄞三步上了台阶,按理说臣子见礼只能在下位,然而眼下似乎所有人都被那歌舞给吸引了视线,都没注意到台阶上的这一幕。
“给陛下请安!”
说罢,他一手托着酒杯,一手举着细弯长嘴的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
然后一饮而尽。
随后,看着陆怯的目光带着狼似的野,是那么的具有侵略性。
见他杯底一空,陆怯微支下颌,朝边上侍奉的奴才道:“小世子的酒杯空了,还不满上?”
然后那雾蒙的双眼亮了亮,“朕喝乏了,本该与民同乐的那杯酒就交由世子代劳了!”
段鄞被他这句话激的醍醐灌顶,瞬间抖了个清醒,看着陆怯的面容咬牙应道:“谢陛下赏赐!”
他方才也不知怎么了,酒气上头就带着酒杯走了上来,而这下被陆怯结结实实的摆了一道才似酒醒了一般。
他的身形还有些微晃,只是背对着众人的面容只有陆怯能看清,那毫无掩饰的恨意也只不过是在陆怯心底掠起了一点儿波澜。
陆怯握着酒杯的手骨节泛白,心底冷笑,段鄞该要懂得知足了,他的屡次放过若不是看在江南王的脸面上,只怕段鄞这会早就尸骨无存了!
不过显然的有些人也并未将他这份难得的仁慈放在心上。
宴散回宫的路上,不出意外陆怯撞见了段鄞。
被他逼到一角的宫人见着浩荡人马走来如见救星一般,捂着衣领就匆匆跑走了。
高公公见状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是先帝身边的老人了,对于当年宫闱之事那多少也懂些,段鄞的姑姑的死同当年的昭仪娘娘似乎逃不开干系。
而眼下他所能做的就是迅速的垂落眼帘,不闻不问,静听吩咐。
段鄞眼神发狠的看着他,那模样像一条狼,陆怯早年就听闻江南王府饲养狼崽,只怕这位主子也是照着狼崽来养的吧。
只不过他没想到的是段鄞的胆子这么大,敢在宫内拦他去路,他的眼神瞬间浮现了一层冰冷的寒意。
两人对峙着,四周的一切好似瞬间就静谧下来了一般,段鄞的舌尖刮过了那殷红的唇,喑哑的嗓音淡淡道:“陛下好久不见。”
他一说话,陆怯好似还能闻到四周浮动的酒气,他朝身后的高公公道:“把小世子送出宫,让江南王看好他家的人!”
高公公耳朵动了心,反应极快的应了下来,“是!”
“本世子来找陛下有事,不如陛下给段鄞片刻时间说事?”他好似对前头陆怯的话充耳未闻,走出了那阴暗的舒适圈,来到了距离陆怯三步之遥的地方。
看他这样,在想到方才宴上这人的模样,估计是酒醒了。
高公公一时犹豫的看了陆怯一眼,陆怯也不知这段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直觉接下来段鄞说的话他不想被旁人听去了。
一众跟随的下人被遣退到了百步之外,整个走廊上,只有两人的身影。
段鄞满意的看着这个结果,笑道:“若这时对陛下不敬,只怕是轻而易举的事。”
陆怯也毫不客气的回应他:“四周都是皇家的影卫,是不是轻而易举的事世子不如试试?”
段鄞笑容一僵,讪讪道:“打扰了。”
他说是有事找陆怯的确是真说事的,他道:“伦颐公主的亲事,交予段家操办。”
段家那位入了宫的娘娘膝下有一女儿,正是伦颐公主,算算年岁是到了宜嫁的年纪。
陆怯颇有些诧异,准了。
他同那伦颐可以说是毫无接触,既然段家要操心,他自然的可以省些力气。
只不过更令他诧异的是,段鄞提气往事居然可以如此的镇定。
他可没忘了两人在望都最后那场生死搏斗,拼了全力想取对方性命的人,此刻居然可以在这和颜悦色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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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暴雨之前短暂的宁静
第84章 离间
段鄞抬起了头, 眼神之间带着意味不明的暗光,三步的距离已是极近。
陆怯甚至能看见他漆黑瞳孔之中倒映出自己的身形,不过一眼令他顿时有些惊骇。
只是他到底是个沉得住气的, 一点儿心思都没流于表面,面色沉着反倒是叫段鄞看不透他的深浅。
段鄞早就得了老王爷的敲打,他忍着不敢动, 沉沉的吐出一口气, 那憋闷的心思才散了一些。
陆怯见他安安分分的站在一旁不免莞尔, 段鄞这夹着尾巴做人的样子的确罕见,他也没笑的太招摇, 怕给兔子惹急了。
要说为了伦颐公主的事折腾这么一大圈显然是有些费神了, 但是段家开口了,他顺水人情的事自然也不介意做。
解决了段家的事, 连带着看段鄞都顺眼了几分。
只是这顺心顺眼的事还没持续多久, 陆怯躺在床上就感觉眼角一热, 他用指尖蹭了蹭那湿润的感觉,是血。
才隔了不过三天,他已经可以应对自如了。
顺手取下了一旁的手帕的贴在眼角处,等着那股热意退散后才微微舒了一口气。
他一夜睁着眼到天亮,在心底盘算着时间。
等到了天际微亮的时候他才难得的有了一点儿困意。
闭着眼的时间还没有一个时辰, 便有西蜀府的人前来。
……陆玉招了。
他主动的求见了大理寺卿,承认了朝宴的大礼之上自己私自进宫,他地位尚在之时便有着不少人脉,就算最后被禁足了,也依旧有本事让别人对他马首是瞻。
至于在之后的事情, 知晓内幕的人也都隐约的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按理来说陆玉承认了罪行自然是省去了诸多麻烦,但是换到眼下的时节就显得不是那么合适了。
谋逆之名不是小罪, 纵使那些藩王没怎的大做文章,但事情本身就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存在。
若是这个时候在说出陆玉同谋害承德帝有关,只怕那些个远疆藩王不定的又会生出什么别样的心思。
大楚宫城,如狼环伺,陆怯就是有心去博弈,也不敢在这时候多生事端。
毕竟国师的那袭话尚且回荡在耳边,如芒刺背。
萧宁不敢自作主张,便候在朝兴殿内,西蜀府的人把控大理寺,事情尚在掌握之中,没有传出丁点儿动静。
除却那日江北王进了一次牢房,余下时候无人探视。
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在几夕之间想通的。
这个时候藩王离京,六部官员又是一顿忙,也算是给这件事匀出了一些时间。
陆怯这会思绪乱如麻,指尖也压不住眉尾处的青筋直跳,他嗓音沉沉的开口:“先把人带进宫!切记不要走漏任何风声,尤其是……江北王!”
萧宁只当陆怯这是忌讳江北王,毕竟如今大楚上下唯有江北王手握重兵,江北境内傅家独大,连先帝都没能削下的兵权,陆怯不过的一个流亡归来的质子登基,忌惮是难免的。
等吩咐完萧宁,陆怯心中还是有些不安,他又找来阮刀,让人注视着江北王府的一举一动。
傅呈辞收了什么东西,见了什么人都要如实一一汇报。
阮刀刚到茶肆二层落座,就见到江北王府门前行色匆匆离开一人。
那人身上穿着粗布麻裳,缩着脖子肩背厚实,走起路来还有些坡脚,走出一小段路了还频频回头不免让人更加注意三分。
没过多久,江北王府的大门就被缓缓合上。白日闭门不是没有,但是联想着那形色匆匆的人,事情可疑了不少。
阮刀犹豫了一阵,神情斟酌,随后起身留下茶钱追着那人而去。
傅以堇接过了兄长手中的那纸书信,越看下去,就越是眉眼紧蹙。
“废太子这招是离间计,皇室的事本就不是我们可以了解的,不就全凭他一面之词!”
傅呈辞的心眼里想的都是书信上的那几行字。
终身为棋,药石无医……
他把那纸书信拿在指尖中,眉眼深沉,“是不是一面之词,我会去查证!”
听他语气坚定,轮到傅以堇坐不住了,他两手重重拍在扶柄上,清隽的面容满是怒色。
“我们筹谋了这么久,从父亲去世到如今……”
“够了!”
卫野十分有眼力见的拉了拉傅以堇的衣袖,微微低着头摇了摇。
傅呈辞‘腾’的一下站了起来,俊美到极致的面容此刻五官微拧着,无一不昭示着深深的抗拒。
不知是在抗拒那纸书信的内容,还是傅以堇没能说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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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发生了大无语事件,家里老人住院两天医院医生赶了七次/唉
第85章 心烦
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附身在傅以堇耳边窃窃私语一阵。
傅以堇听完微支下颌,眼里露出了得逞的笑意,“小竹说宫里派了人守在王府外, 你瞧你护着的那位压根就不相信你!若不是心中有鬼,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大理寺的消息一送出来,宫里动静紧随其后, 要不是有诈还能是什么!
“卫野带着二公子下去, 他现在需要静养, ”傅呈辞目光落在傅以堇身上,眼神犀利。
傅以堇知道他这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但是傅家哪个不是倔脾气, 当初傅呈辞劝不了他,同理今天他也劝不得这位爷。
卫野低头领命下去要去推傅以堇回后院, 小竹一把拦了下来, 二人对着那轮椅僵持半天。
最后还是傅以堇先来了火气, “他娘的走不走了,争争争回头老子轮椅裂开了你们抬吗?”
两人一愣,傅以堇这话说的粗鄙十足,饶是跟在他身侧伺候的小竹都有些没缓过神来。
傅以堇哪次待人不是冷冰冰的,再不济也是阴阳怪气的说话能膈应死人。
这么直白……粗暴……
还真是被王爷气的不轻。
卫野到显得见过世面的多 , 从小竹手下夺来另一半主动权,推着二公子回了房。
……
傅呈辞是一路跑来的,这沿路的房顶都被他踩掉了不少碎瓦,但是旁人连他的人都看不清,更别提什么议论了。
他要见陆怯, 立刻,马上!
陆玉送来的书信话里交代的模模糊糊的, 不过说这些都不如他当众去问那人来得实在!
他这会脑子里就像是糊城墙时的那些泥,连个能理清的源头都不吝啬的施舍给他。
但是没想到这刻就连玄令都没用了,陆怯早就下了令,今日非诏不得入宫!
他要怎么办,他现在要做什么!
傅呈辞一脚踢翻了那地上架着的石球摆设,那个石球的重量需要一个壮汉才能将其抱起。
抱起的时间还不会超过三声数。
然而眼下这轰然给砸倒在地上,居然是这样被生生踢裂的!
今日的那个守卫有些劫后余生,松了一口气庆幸这位爷没对着他发难。
消息传到了宫内,传到了陆怯耳朵里。
他让阮刀去私底下把人看紧了,这会人都给直接跑眼皮子底下了!
他给气的不轻!
想到大牢里头蹲着的那个,他指尖揉了揉眉骨突突直跳的青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