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害相权取其轻,比起军备,赈灾才是要紧事。”傅惜年道。
秦玉龙不高兴了:“军队是国家最重要的防线,怎么就不要紧了?武器装备对士兵有多重要!若无将士保家卫国,百姓又能如何安生?傅探花没打过仗,怕是没见过战场上尸骸遍野的惨状。”
傅惜年也不让步:“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夜郎未必明日就会打进来,百姓若得不到救济,每天会有多少人冻死饿死在街头?百姓一刻也等不得!秦小将军在军营里待久了,也看不到民间饿殍遍地的景象。”
这两人一武一文,竟有吵起来的架势。
陆雪朝温声道:“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可以抄家呢?”
秦玉龙:“……”
傅惜年:“……”
众人惊悚的目光落在陆雪朝身上。
难以置信,就是这个光风霁月的神仙公子,用最温温柔柔的语气,云淡风轻地说出了“抄家”这个词。
但转念一想,皇后殿下说的对。
这两人属实是吵上头了,仔细想想又何必。钱分明都进了贪官的口袋,把贪官家全抄了,财产充公不就好了?军队和百姓,哪个都不该是牺牲品,贪官的狗头才是该被斩下的。
柳雁声当场鼓掌:“臣早就想这么干了!”
四大世家都是钟鸣鼎食的簪缨世族,底蕴深厚,近年因家国不宁,君王昏聩,过得愈发清贫,钱都拿出来救济百姓,尽管也只是杯水车薪。
反倒是那些奸佞小人,借着天灾人祸发国难财,大捞油水,一个个脑满肠肥,肚里全是民脂民膏,还有朝廷下派的赈灾钱。
柳雁声因缺钱焦头烂额的时候,就恨不得把这些狗官家全抄了。
“若要抄家,朝堂怕是要伤筋动骨,大换血一轮。”沈鹤洲道。
他说着“怕是”,语气却是不怕的。
沈家行得端坐得正,自然不怕查。
“折栋梁是伤筋动骨。”谢重锦淡淡道,“清蠢材是脱胎换骨。”
沈鹤洲莞尔:“陛下英明。”
–
谢重锦觉醒的时间还不算晚。熹朝三年,四大世家尚未隐退,陆丞相与秦大将军还在为国效力,仍有一批忠臣坚守朝堂,云珞也还为他所用。
可用之人还有很多,实权也还在自己手上,不完全是个被架空的傀儡皇帝。
重振朝纲虽不轻松,也远没到地狱难度。
在游戏后期,陆雪朝、秦玉龙、柳雁声、沈鹤州都被玩家除掉后,秦大将军在与夜郎交战时战死,陆丞相告老还乡,四大世家彻底寒心退出朝堂。兵权旁落,丞相之位换了个无能之人来坐。有傅惜年前车之鉴,再无惊才绝艳之辈金榜题名,为官入仕。
那时唯一还听命谢重锦的势力,就是东厂。
云珞幼时是个乞儿,因一张过分艳丽的脸险被卖到大户人家做娈童,被路过的谢重锦救下带回宫里,自此绝对效忠于他。后来成了东厂督主,替谢重锦卖命。
可笑的是,玩家连云珞都不放过,将云珞收入后宫。成了后妃,云珞就不再掌管锦衣卫,东厂厂主换了人,变成真正的阉党乱政。
要是那时候才觉醒,谢重锦就是长一百个脑子,也没本事力挽狂澜。
幸好。
幸好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
“贪官的事,朕会让锦衣卫去查。”谢重锦沉声道,“吃下去多少,就让他们吐出来多少。”
“今日朝上朕革了几人的职,有些岗位正空缺。”谢重锦说着,目光转向柳雁声,“柳爱卿,户部侍郎一职,就由你暂代。”
连“爱卿”都叫上了。
柳雁声被喊了三年的贵妃,对这称呼属实是愕然。
“陛下,臣还未考取功名,怎可直接入仕?何况,后宫不得干政……”
三年前柳雁声与沈鹤洲本是要考功名的,然而没等到开考,沈鹤洲就被送进宫,柳雁声本要参加的科举变成了选秀。两人如今并无功名在身。
“科举本是选拔人才之用,你的才干朕已看在眼里,何需再考较?”户部通俗来说就是管钱的,国家税务部门,谢重锦认为没有比柳雁声更合适的。
“诸位名义上是朕的后妃,实际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为防夜郎下蛊,留各位在宫中保护而已。”谢重锦又搬出那一套说辞,“名为后妃,实为朝臣,无需忌讳。”
那么多世下来,谢重锦对这些人的能力品性一清二楚,知道怎样的岗位最适合他们。
这都是他与清疏商量过的,如何将人才利用最大化。
要不是尚书还没下马,这些人才还需要历练,他想封的何止区区一个侍郎。
柳雁声眸光一动,提问道:“那臣要如何上朝,如何办公?”
“每日朝事朕会同皇后商议,找皇后议事便可,公务就在寝宫里批。若要知悉朝中动向,自去询问锦衣卫。”
柳雁声试探地问:“那臣协理六宫之职……可否就免了?”
不能吧,不能让他一个人打两份工吧?
谢重锦询问的目光看向陆雪朝。
他昨日已找柳雁声商量移交宫权之事,柳雁声何出此问?
陆雪朝说:“累。”
他一个人干活,会累。
谢重锦秒懂,面不改色地对柳雁声道:“能者多劳,相信柳爱卿一定能做好。”
柳雁声:“……”
这对帝后,真是一个比一个黑心。
“傅爱卿。”谢重锦又道。
傅惜年起身作揖:“臣在。”
“任命你为刑部侍郎,掌司法刑狱,将目无王法之辈,皆绳之以法,依律处置。”
傅惜年为人刚正不阿,理想就是肃清朝纲,还政治清明,待刑部正合适。
傅惜年神情激动:“臣定不辱使命。”
“沈爱卿,吏部侍郎之位交给你。辨忠识奸、选贤任能之事,劳你多替朕费心。”
沈鹤洲神色一肃,躬身道:“臣遵旨。”
“秦……”
不等谢重锦说完,秦玉龙已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陛下,是不是要给臣一个兵部侍郎?”
毕竟其他三个都是侍郎,他也得跟上。
谢重锦微笑:“现任兵部侍郎是你堂兄,朕会告诉他他有一个好弟弟。”
另外三个侍郎被顶上,是因为犯错被革了职,早有把柄在东厂手里。兵部侍郎可没做错什么。
秦玉龙:“……”
堂兄莫怪,他是一时没想到,绝不是盼着他被革职。
“封卫将军,这本就该是给你的封赏,也算不负秦小将军之名。”谢重锦道,“日后再立大功,再封大将军。赐你出宫令牌,每日去军营练兵,练出一支精兵来。”
秦玉龙喜得抱拳:“末将领命!”
“事不宜迟,这就去罢。”
四人领命而去,天之骄子们个个摩拳擦掌,感觉浑身充满热血,准备好大干一场。
剩下赫连奚、花颜、林蝉枝、王以明四人面面相觑,感觉自己好像派不上用场。
花颜大着胆子开口:“陛下,皇后殿下,臣想问一句……臣怎会被留下来?”
他没有治国安民的才干,也没带兵打仗的本事,应该被遣散才是。
这也是林蝉枝和王以明想问的。
刚才那场面,他们是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陆雪朝没正面回答,反倒问了句:“花公子身上熏的是什么香?很是好闻。”
“啊,是臣自己捣鼓出来的桃花香,殿下若喜欢,臣做一份给您送去。”花颜大方道,“臣会调很多香呢,都是外头没有的。您这般出尘脱俗,最适合清冷冬雪中携着一身寒梅香了!”
陆雪朝颔首:“很好。”
出尘脱俗的皇后殿下说:“不赚钱可惜了。”
第22章 花颜
花颜愣住。
他不是没想过他这身调香的本事可以赚钱。
从前在楼里, 男妓们总要在身上抹些熏香来勾引客人,房中也常备些催情助兴的香。他们学的所有课程都是为了取悦男人,调香也是一门必修课。
花颜是楼里把这门课学得最好的。他在制香一道天赋绝佳, 连授课的师傅都夸他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香能勾人,亦能杀人。
长黎男子十六岁方算成年,才可婚配,连楼里都有规定, 未满十六岁的雏妓不得接客。爹爹做的虽是皮肉生意,对他们这些孤儿却是极好的。不做那生意,如何能养花满楼上上下下那么多张嘴?
所以爹爹让花颜十六岁时挂牌接客,花颜并无不满。他又不是什么纯情小白花, 要一哭二闹三上吊。
……他甚至还杀过人。
花颜自小在楼里长大, 有个好友,比他还小一岁, 叫花语, 那时也才十三岁。
花语是楼里所有雏妓里最傻最笨的。日日学那些讨好人的手段, 样样也学不好, 性子极为单纯。花颜心眼子最多, 反倒喜欢这个最没心眼的。
客人形形色色, 总有些特殊怪癖。其中就有一个当官的,姓周,自己一把年纪, 老态龙钟,却偏爱玩些稚嫩未长开的花骨朵儿,对成熟的花朵反倒没兴趣。
那姓周的进青楼寻欢, 对伺候他的漂亮男妓不多看一眼, 目光反而落在来端茶倒水的花颜和花语身上, 尤其盯着花语不放,视线情色下流。
花颜十四岁时,已经容色艳丽,有些大人的风情。花语却还青涩幼嫩,懵懵懂懂,是个孩子模样。
姓周的当场就要花语来伺候,要替这花骨朵儿开苞的那种伺候。
花语吓得茶水都翻了,哭着说:“奴还未满十六,照楼里的规矩不能接客。”
姓周的笑容淫邪:“你可知本官是刑部郎中,司掌律法。是楼里的规矩大,还是本官的规矩大?”
花语怯懦得不敢说话,花颜看不下去,挡在花语面前,字字珠玑道:“就算按照国法,未满十六也是稚子,王法规定不得玷污稚子,违者斩立决。”
长黎民风开放,举国皆是男儿,并无太多尊卑忌讳。
在长黎,床笫间居上位者曰“寻欢”,居下位者曰“承欢”,当然还有一大把可上可下,可攻可受,就叫“贪欢”。
体位上有所差异,地位却是平等。寻常百姓或门当户对的家庭并不讲究嫁娶之分,夫妻只做口头区分,并无谁是谁的附属一说,谁娶谁嫁就看两家怎么商议。寻欢可以娶很多承欢,承欢也能娶很多寻欢,做丈夫的不一定是攻,做妻子的不一定是受,关起门来彼此互攻也很正常。丈夫可以纳妾,妻子若看上别的男人,也可以接进家里当妾,各宠各的,双方都不得有异议。
唯一的区别就是若娶方是寻欢,给出的彩礼必须远远多于嫁方给出的嫁妆,不然凭什么让人家辛苦怀胎十月刨腹九死一生产下的孩子跟你姓?冠姓从不是天经地义,本就是一种极大的让步,是价值连城的嫁妆。
若娶方是生孩子的,那没事了,彩礼看着随便给。
长黎是非常偏袒需要受生育之苦的男子的。同为男子,吃了生子药的男子要比寻常男子受更多苦,才有长黎的繁衍生息。高祖就是因难产而死的元后制定律法,给选择生育的男子极大偏待。
只有两家地位差距极大的时候,夫妻间才会区别对待。譬如皇族就不会允许后宫光明正大养妾室,这是有损皇家颜面。历来也有皇帝是承欢的,自己的孩子自己生,也不许妃子和别人生子。后妃算是皇室,皇室血脉不容混淆。高门贵族家的承欢要是喜欢上门第不如自家的寻欢,都是把寻欢娶回家的,也不许对方纳妾,自己倒能纳更多侧君。若是选择嫁,就叫下嫁,嫁过去照样压对方一头。
隔壁的女儿国乐央也是这个制度。这两国没什么性别体位上的不平等,只有阶级上的尊卑划分。
也是因为长黎开放至此,夫妻都能光明正大各自养妾室,丞相夫人当初提出的“一生一世一双人”要求才那样惊世骇俗。他若是世家大族出身也罢,偏偏丞相夫人虽也出身名门,在勋贵如云的京中却不算太过显赫,被第一世家陆家嫡子求娶,还应下这一世一双之约,可谓掀起惊涛骇浪。
但就算是这样开放的长黎,也有一条铁律——不得娶十六岁以下的男子,更不能有肌肤之亲。
成年人怎么玩都没关系,谁碰孩子谁畜牲,一旦发现就是死罪。
但即便明令禁止,也总有不怕死的。
玉京是天子脚下,无人敢明目张胆犯案,但就是有爱好见不得人的偷偷养娈童,因此又生出一条拐卖男童供人亵玩的黑暗产业链。云珞被卖作娈童时,恰好被微服出宫的少年谢重锦发现。太子大怒,当即将那户养娈童的人家抄了,下令彻查下去,捣毁了一条产业链,斩了不少人,还救出云珞的弟弟,使得云珞对救命恩人死心塌地。
太子彻查此案后,一时无人敢再做这种黑心买卖,那些有着恋童癖好的人得不到“货源”,自然心痒痒得很。
周郎中就是其中一位。换作从前,他是万万不敢表露出自己有这种癖好的——表露出来的都被太子摘了脑袋。真不知道他一个太子,管天管地,还管他们这些人微不足道的癖好,是不是闲得慌,害他们见不得光。
可如今太子登基成了皇帝,反倒愈发昏庸不管事,周郎中这心思就又蠢蠢欲动起来。
现今听到花颜说的“玷污稚子斩立决”,周郎中身子一抖,想起当年太子办案时血流成河的景象,不可抑制地浮现起一抹心理阴影。回过神来后又恼羞成怒,当即给了花颜艳丽的脸蛋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