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你还好吧。”淡金的光辉破除了黑暗,让吉尔菲艾斯回到现实。
“安妮罗洁大人。”见了来人,吉尔菲艾斯赶忙站起,恢复了严整的军人之姿。
“今天公事结束了?”安妮罗洁略带惊讶,尽管这里是他的眷恋所在,责任心极强的吉尔菲艾斯也总是在公事毕后或者有限的间隙才会过来。
“恩,只是过来看看。”吉尔菲艾斯斯自觉在那位女性面前有些心虚。
安妮罗洁因为哀伤而显得无比透明。很多年来,眼前的人以及身旁的人是她和这个世界连接的纤细银线,然而这种联系就要到此为止了么?但是,无论是从眼前这个人憔悴却依旧挺拔的身形上,或者身旁的人有些急促却十分清晰的呼吸中间,她都看不到这种联系将要断绝的迹象,他们并没有放弃,而她也不会放弃。
“齐格,我和施塔尔大夫谈过了。”安妮罗洁作了继十五岁那年以后最为重大的决定,她很确定地告诉吉尔菲艾斯,“我们会尽一切力量治疗莱茵哈特,一切的力量。”
Ⅳ
新帝国历006年的5月20日晚上,米达麦亚、奥贝斯坦、艾齐纳哈、瓦列等帝国军高级将领不约而同地聚集到位于狮子之泉内苑皇帝私人套房外的小会议室,另外梅克林格也受命从奥丁赶来,但是缪拉和毕典菲尔特则因为众所周知的理由留在了海尼森。在忍受到达极限的时候,大家将话题引向了费沙最近的治安局势。
“最近的一些破坏行动据说都是地球教徒所为。”瓦列说话间,窗外响起巨大的雷声,蓝闪将会议室照得辉煌耀眼,但是雷电过后,房间迅速蜕变为原来的暗棕颜色。
“那些只是佯攻行为,他们的目的只在于皇帝陛下,所以加强这里的保卫才是当务之急。”梅克林格因为昼夜兼程和巨大的心理阴影而身心疲惫。
“克斯拉已经去到第一线了,地球教的组织性破坏很快就可以控制,只剩下少数头目需要缉捕而已。”米达麦亚的话让大家意识到有一位同事并不在场,克斯拉的敬业令人敬佩,但他是藉着执行公务来熬过这痛苦的等待,这也是不容否定的事实。
众人在点头认同后再次陷入了沉默,就在这个时候,奥贝斯坦突然起身出门。
“想起了重要的事要处理。”那个男人这么解释自己的离开,在场的人也没有情绪过多追究下去。
皇帝的病室之内,安妮罗洁正在和弟弟作着告别。
“我做梦了,姐姐……”
莱茵哈特苍冰色的眼珠中闪着耀眼的光芒,那是安妮罗洁从没见过的满足光彩。皇帝莱茵哈特一向渴求得到,得到足以抢回姐姐的力量,得到本就该属于他的宇宙,得到人生的一切幸福。然而,得到了所有这些是否意味着他人生的结束。安妮罗洁不能确定这一点,所以她问:“还想继续做梦么,莱茵哈特?”
“嗯,不,已经够了。我已经做了任何人都没有做过的梦了!”莱茵哈特露出极为柔和的表情,就像在佛洛伊丁山庄曾经露出的一样,“姐姐,谢谢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还有,对不起,还要拜托你更多的事。”
但是安妮罗洁并不想要弟弟的感谢和道歉,擦去弟弟额角的冷汗,她在他耳边轻声问:“想要休息一会儿?”
莱茵哈特摇了摇头:“以后再休息好了。让他们都进来。”
安妮罗洁点了点头,退到一边,一直在室内沉默不语的吉尔菲艾斯则要求修特莱“把阁下们都请进来”。
内阁各省的尚书走在队列的前面,将领们则稍稍耽搁了一点时间,因为刚才就在等候的会议室里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十九点五十分,一度离开的奥贝斯坦元帅又出现在小会议室,军务尚书告诉大家,地球教徒的最后残党为了结束皇帝的生命将要潜入狮子之泉,面对众提督不解的反应,奥贝斯坦给以了最直接的说明:“我的手下散出谣言,宣称陛下决定在病情康复之前,用核弹把地球摧毁。为了阻止皇帝这个行动,他们决定铤而走险。”
窗外雷声大作,室内却悄然无声。
“您把皇帝陛下当成诱饵了?”沉默了许久,梅克林格终于开口。
“陛下将要逝去,王朝却要继续。为了王朝的未来,地球教的首脑必须加以根除。陛下也一定很乐意为他所开创的王朝鞠躬尽瘁。”
米达麦亚豁然起身,大步冲到奥贝斯坦面前:“这是身为臣下应该做的事么!而且,万一出了意外该如何交待!”
面对疾风之狼的暴怒,奥贝斯坦只淡淡道:“我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歹徒来袭时会把他们引到预定的位置。”
米达麦亚愣了半晌,又重重坐下,因为不得不承认,奥贝斯坦的方案的确是最具效率而正确无比的。
于是,从二十时到二十二时之间,皇宫卫队在克斯拉的指挥下,陆续射杀、逮捕了十余名入侵者,这当中包括地球教的大主教德维利。而奥贝斯坦则如他所承诺的,将最后的歹徒引到了他自己所在的套间。所以,进入皇帝病室的提督行列里并没有军务尚书灰白的身影。
屋内,之前的治疗仪器和防护罩已经被撤除,房间因而显得尤为空阔。穿白褂的医护组成员还留在房内,他们站成两排分列在病床侧后方,神情肃穆,眼目低垂。
皇帝唯一的血肉之亲,一袭黑裙的格里华德大公妃坐在病床左侧。她那可与皇帝媲美的金发被高高盘起,堆在头顶,仿佛天然的皇冠,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一如她项间的珍珠项链。
吉尔菲艾斯大公站在床头另一侧,英俊的脸庞上并不流露任何表情,但是,那一头敛艳的红发却是提督们看过的最悲伤的颜色。
皇帝的脸色已经白得近乎发灰,精神却不错的样子,人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半靠在床背上。在场的人都明白,这并不是皇帝病情有所好转,只是所谓的“回光返照”罢了。
皇帝逐一扫视他的臣子,似乎要用目光把那些面容永远铭刻在心里一样,然后,他发现心中的影像少了些什么:“朕没有看到奥贝斯坦。”
“军务尚书目前正在处理十万火急的事。”米达麦亚踌躇着说道,没有如实禀报奥贝斯坦因为地球教徒的最后疯狂而被炸伤目前正在接受紧急治疗的事实。
“那个男人总是有正当的理由啊。”皇帝认真抱怨的口气让人产生误解,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的明媚日子。
转过头,皇帝恢复了日常的口气,对着马林道夫小姐说:“朕下面的话,由首席秘书官负责记录。”
希尔德从文官的行列中站了出来,用最大的自制力保持了平静而优雅的风度。
“朕将皇位传于——朕的姐姐,格里华德大公妃殿下。现在该说是皇帝陛下了。”
莱茵哈特的声音并不高昂,但却给了在场者以最大的冲击。一些人甚至悄悄望向一边的吉尔菲艾斯,力图在那透明面具的背后寻找蛛丝马迹,但是却失望地(其实是不出意料地)发现吉尔菲艾斯并不为所动,只是继续专心聆听莱茵哈特的每一句话。
“新皇心底仁慈,性格坚毅,相信一定是你们可以全力效忠的优秀君主。”
安妮罗洁从座位上起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帝国今后就拜托各位了。”
“啊!”“呃。”
众臣在那张与莱茵哈特有着不相上下美貌的脸孔上看到与前者不相上下的威严神态,纷纷低头向新皇致敬。
莱茵哈特会意地微微点头,继续道:“加封吉尔菲艾斯大公殿下为辅政亲王,协助皇帝处理政务。”
这道御令明确了吉尔菲艾斯作为帝国实际统治者的地位,在场的人不由暗暗松了一口气。
“奈特哈尔·缪拉、弗利兹·由谢夫·毕典菲尔特、耶尔涅斯特·梅克林格、奥古斯特·沙姆艾尔·瓦列、艾伦斯特·冯·艾齐纳哈以及伍尔利·克斯拉等六人晋升为帝国元帅,当然,这要由新皇来任命。”
“王朝的统治者未必是世上最强大的人,但必须是可以让世上最多的人得到幸福的人。以此为前提,要实行立宪制或者其他的,全由新皇依据现实来决定吧。”
莱茵哈特对将来的安排,尤其是对帝国走向的意见,让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感到极大的冲击,戎马一生的金发霸主在人生的最后一幕不是带着征服者的铁甲出场,而是换上了拯救者的洁白长袍。但是,奇怪的是,在场的人中没有谁会对这种变化感到意外,因为他身边的两个人其实早就在慢慢编织这件衣服,并且让莱茵哈特最终乐意地换上。同样没有人觉得莱茵哈特的政治遗嘱过于软弱,反而从那中间看到了只有王者才能具备的开放胸怀和自信。正如梅克林格在他的回忆录中所写到的,“莱茵哈特皇帝,即使在病榻上度过的最后时刻,始终是罗严克拉姆王朝的开国皇帝,他的意志没有一丝一毫的减退,正是这样,才会让在场者的感性发生动摇”。当然,这位接替遭遇地球教炸弹恐怖袭击而去世的奥贝斯坦担任罗严克拉姆王朝第二任军务尚书的“艺术家提督”的记载未免臆断,因为莱茵哈特皇帝的最后时刻的详细情形,他并没有看见。
宣布完一系列的重要事项,莱茵哈特缓缓闭上眼睛。
“陛下只是睡着了。”医疗组组长施塔尔博士对关切地注视着病人的众臣解释着。
“你们退下吧。”安妮罗洁发布了被宣布为女皇以来的第一条命令。
众人鱼贯而出,安静而迅速。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看到莱茵哈特·冯·罗严克拉姆。
安妮罗洁小心翼翼地将睡着的病人放平,盖好被子,和大部分医护人员陆续退了出去,留下的只有守在床边的吉尔菲艾斯以及远远站在一边的施塔尔和艾密尔。
莱茵哈特再度醒来,已经是这一天的最后一个小时。
“吉尔菲艾斯。”最放不下的,其实是这个人。
“我在这里。”轻轻抓起永远不想放开的手,放在唇边反复吻着。
“对不起,大概还是要留下你一个人了。”如果可以,多么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别那么说。”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姐姐,还有帝国……”不需要说出来的吧,吉尔非艾斯的话,一定会照顾好这些的。
“我知道了。”不需要说出来的,因为我大概只剩下那些了。
“你自己,你要好好照顾自己,答应我。”莱茵哈特突然变得强硬,因为这件事,绝对不能有所闪失。
“我,我会的。”吉尔菲艾斯牵着冰凉的手,放到自己灼热的胸口,让有力的心跳许下一个誓言。
“吉尔菲艾斯,这么长时间以来,谢谢你。”莱茵哈特微笑着,眼中流过爱的小溪。
艰辛的时世中有你等着我,荆棘和乱石之地有你和我同行,我们一起去感受、去面对,我们结成伴侣,然后满怀希望地去生活。真的,谢谢你。
“那是我想说的,莱茵哈特。”吉尔菲艾斯俯下身,在莱茵哈特耳边说道。
你为我所做的,不是送上石竹和丁香,不是带来爱情的蜜糖。你用你的手去战斗,去冲刷,去与这险恶的世道为敌。真的,谢谢你。
“呐,吉尔菲艾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么。”莱茵哈特伸手抚上吉尔菲艾斯的头发。
“嗯。”永远不会忘记,流金的岁月。
“我们迷了路,天又冷。吉尔菲艾斯把仅有的一条围巾给了我,还紧紧抱着我。”莱茵哈特努力回忆着,幻想着并不存在的真实。
“啊,那天真的很冷,不过星星却意外地漂亮。”吉尔菲艾斯沉醉到对方编织的幻梦当中,因为他不想打破莱茵哈特最后的梦,甚至,他希望这个梦可以一直延续下去,直到他们忘记彼此。
“可是,吉尔菲艾斯,好冷。”莱茵哈特打了个哆嗦。
“稍等一会儿。”吉尔菲艾斯把莱茵哈特轻轻抱到怀里,抱得紧紧的,生怕怀中的黄金有翼狮子飞驰而去,“现在暖和了?”
“嗯……吉尔菲艾斯,那个,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吧。你会一直戴着的,是吗?”莱茵哈特的脸贴在吉尔菲艾斯的胸前某个坚硬而冰冷的东西上。
“会的。”吉尔菲艾斯的声音有些发闷,“莱茵哈特,还有东西给你。”
吉尔菲艾斯从怀中摸出一份叠好的文书,仔细地展开,生怕纸张展开的响动惊扰到怀里的爱人。
“是什么。”莱茵哈特有些吃力地睁开眼。
“我们的结婚文书。很抱歉,拖到现在。”本应在圣诞节期间拿出来的,但是时局的剧烈动荡让吉尔菲艾斯犹豫了。
“呵呵,我还以为你忘记了。”莱茵哈特努力直起身子,接过吉尔菲艾斯递来的笔,签署了这一生中的最后一份文件,“但是,需要两位证明人吧。”
吉尔菲艾斯签完字后,莱茵哈特这么问道,这可是至关重要的文件,绝对要保证它的效力。
“博士,艾密尔,请帮一下忙。”吉尔菲艾斯转脸示意站在一边的两人。
莱茵哈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人签署好文件,那神情仿佛是在检阅一支舰队:“这样就可以了么?”
“我明天会拿去司法部备案。虽然法律要求是双方共同去的,但是,我想这一点还是可以通融的。”吉尔菲艾斯肯定地答道。
“呵呵,你滥用职权,亲王殿下。”莱茵哈特用这种方式认可了对方的回答,“呐,吉尔菲艾斯,告诉你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