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性?一个统治者的任何决定如果不能将对最弱势群体的侵害减到最小,那么他所领导的社会就永远不会有正当和正义存在。”霍斯特直视着玻璃对面那个光华无比的存在。
“哦?”
“呵呵,这不是我说的,是几百年前的某位学者提出的。”
“朕,不大清楚。”莱茵哈特在学术领域涉猎不多,也无意于此道。
“不奇怪。虽然是全银河的统治者,却不可能像神一样了解一切。”霍斯特同样如实地评论着。
“但是朕可以给你保证,将来,在朕的有生之年,决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代价已经足够,牺牲和流血已经够了,正是为了这个,莱茵哈特才坚持到现在。
“不会?可是已经发生了哦!在您的有生之年,在您获得支配权后不久。”霍斯特摇着头道,“当然您可以声称在形式上,那是旧帝国的过失。”
“你指什么?”迷茫的一方换成了莱茵哈特。
“去年年初,有艘回奥丁的船出了故障,弗莱娅号。”
霍斯特试探性的话没有起到效果。
“有印象。那船又怎么了?”
那是旧帝国莱茵哈特出征同盟时期的事件,时任帝国宰相顾问的吉尔菲艾斯不会用如此微小的事占据莱茵哈特的宝贵时间,莱茵哈特也只是在大事记的“普通突发事件”类下瞥见过“弗莱娅号”的条目,却并未多加留意。
“那船上有病毒,所以不允许他们在奥丁降落,而是把他们赶到了47星。”
之前的谈话让霍斯特并不认为莱茵哈特在装腔作势,所以他尽可能客观地描述,同时期待着皇帝的反应。
“47星,是为了更好地隔离和免疫。”我也会那么做的,莱茵哈特想。
“您应该知道,47星基本已经被荒废了,什么都没有。而弗莱娅号还有故障,燃料耗尽,可能根本到不了那破星就完了……这么做是由他们自生自灭!是见死不救!”没有等到想要的回答,霍斯特的失望化为了愤怒。
莱茵哈特没有接口,只是淡淡问道:“你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我的同学是皇家医学院的教师,他当时就在船上。”霍斯特口气不善地答道。
“那么,他平安无恙了?也没有其他的伤亡——这么看来,当时的决策完全……”莱茵哈特知道,自己平静语气的背后隐藏了多少波澜。
吉尔菲艾斯,那不是你的风格。不是你做的,对吧。
吉尔菲艾斯,为什么?
为什么瞒着我。
你到底,为了什么!
吉尔菲艾斯,你……
“哈,就知道陛下会那么说。”霍斯特把尊称念成了蔑称,“这就是你们,高高在上的当权者。摆布人!捉弄人!伤害人!你们永远考虑最大的利益,最大的效率!从不顾及真切的痛苦。你对将来的保证没有意义!一点都没有!”
不是的。吉尔菲艾斯不是那样的!
吉尔菲艾斯是最善良最仁慈最好的……
住嘴!不准那么说吉尔菲艾斯!
“你!你又怎会知道做决定的人。他们所经受的痛苦!他们为了一个决定而要承载一生的重任!”
莱茵哈特愤而起身,满头金发仿佛狮子鬃毛般威风凛凛,耀目的颜色化成无数光点,播散到玻璃幕墙两边。霎时间,霍斯特产生了某种错觉,有限的空间似乎变得无限延伸,莱茵哈特所在的地方也仿佛成了浩瀚银河。
呆了半晌,霍斯特垂下头,喃喃道:“我就知道,这种谈话毫无结果。”
“朕却很有收获。”有些奚落的语调却也所言不虚。
——这个与莱茵哈特在精神构造上并无多少共同之处,只是因为某种偶然才与之有了暂时维系的男人,让莱茵哈特得以知道未知,让莱茵哈特不能忘记过去。
“而你,你究竟为了什么而来?即使成功,你又能得到什么?”莱茵哈特很有些任性地质问。
“没有人,没有人是为了得到什么而去复仇的,正如没有人是为了得到什么而去爱。”
是么?
爱啊……
原来如此!
触动了内心的话突然降临,点燃了莱茵哈特的眼睛。
“有件事……”莱茵哈特突然饶有兴致地问,“那个时候,你为什么停下了?”
——目光交接的瞬间,霍斯特停下了动作,从而给了亲卫队行动的时间。
“因为虹。”
“虹。”
“空气里水汽聚集到一定程度才会有,所以我担心水汽会降低氰酸的浓度。”
“那种损耗是可以忽略不计的。”莱茵哈特眯眼笑道,打开了房门。
“嗯,我应该知道的。”霍斯特的笑容则是苦涩的。
“人总是事后才发现自己是小聪明。”
“正是。”
门在莱茵哈特背后关上。
“陛下。”在屋外守候多时的克斯拉疑惑地发现自己的君主居然面带笑容。
“结束了。”莱茵哈特舒了口气,“给他名誉的结果。”
——这是莱茵哈特关于“阵亡将士广场事件”的最后指令。
那一晚,莱茵哈特意外地睡得很熟,甚至没有梦见吉尔菲艾斯。
第十六章
Chapter16 I’ll Survive
It took all the strength I had
Just not to fall apart
I'm trying hard to mend the pieces
Of my broken heart
And I spent oh so many nights
Just feeling sorry for myself
I used to cry
But now I hold my head up high
And you see me
With somebody new
I'm not that stupid little person still in love with you
And so you thought you'd just drop by
And you expect me to be free
But now I'm saving all my loving
For someone who's loving me
Oh now go,
Walk out the door
Just turn around now
You're not welcome anymore
Weren't you the one who tried to break me with desire
Did you think I'd crumble
Did you think I'd lay down and die
Oh no, not I
I will survive
Ⅰ
宇宙历800年8月27日14点50分,巴巴罗萨稳健而利落地降落到海尼森的土地上,火红的身影连同她主人的火红头发,由此成为海尼森大地上最为醒目的存在。
舱门打开,帝国大公齐格飞·吉尔菲艾斯深吸了一口 气,以军人的严整姿态以及与军人身份不符的怡人微笑走下舷梯,开始他作为帝国驻自治领全权代表的生涯。
舷舱外,海尼森波利斯对于帝国来客的欢迎扑面而来。八月末的天气非但不见凉爽,晦涩的低云甚至可以让人的额角手心微微渗出汗滴。青蓝长空中,十几羽白鸽飞翔而过,留下咕噜噜的声响,回荡在偌大宇宙港的上空。
宇宙港的广场上,先期到达的部分直属舰队已经集结。那些剽悍而英勇的战士是莱茵哈特亲自挑选并调拨过来的,可谓精英中的精英。然而,比之列阵其后的自治领安全部队,这支精锐之师在数量上显得微不足道,充其量只是橄榄绿大海泛起的些许黑色波浪而已。
吉尔菲艾斯知道,那片海正在寂静中涌动——帝国军或者安全部队,士兵们默契地不发出任何声音,兴奋的欢呼或者出于好奇的低语;而各人安静的眼神之下掩藏着的,是岩浆般的乱流,尊敬与蔑视,祝福或咒骂,期待和茫然。这种微妙的气氛让吉尔菲艾斯不由回想起几年前,自己出席交换战俘仪式的情形,回想起自己在同盟军中所引发的不大不小的轰动,相比之下,现在的场面要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冷场”。
“还好,如果他们真的高声欢呼起来,我还不知道要如何应付呢。” 给自己打气的同时,吉尔菲艾斯不禁佩服起莱茵哈特在千万人高呼“皇帝万岁”时仍能保持那份优雅风度的镇定来。
舷梯下,亚列克斯·卡介伦代表自治领临时管理委员会前来迎接。中等身材的卡介伦大约三十五六的年纪,是具有利落实干风格的组织者和实干型人才。费沙公告发布后,脱下军服的卡介伦并不理会种种议论,毅然在纷乱的时局中出任委员会总务部长,承担着人力安排与物资调度的事务。其顾及大局的人品令吉尔菲艾斯在私底下对卡介伦颇具好感,也十分乐意与之相识,但这种好感却并不能阻断吉尔菲艾斯因为没能在第一时间见到杨威利及先寇布、尤利安等人的失望和惊讶。
“杨元帅近来可好?”礼节性的寒暄后,吉尔菲艾斯彬彬有礼地问道,“他应该已经退伍了?”
“杨?现在正为了安抚越来越大的失望情绪而焦头烂额呢。他大概后悔当委员会副主席了。”
“希望您所提到的情绪并不包含杨元帅本人对退休金的抱怨,否则大家就难得悠闲了。”吉尔菲艾斯不露锋芒地使话题不至向危险的方向发展。
——五天五夜的旅程,吉尔菲艾斯用了其中的大部分了解自己将要去到的地方,并从大量咨讯中得出结论:自治领的形势不容乐观。曾经理所当然支配着半个宇宙的财富资源如今不再理所当然,地位改变了的巴拉特像风光不再的名角一样并不能马上适应这种失落,在很多方面挥霍无度,因而在物资调配上渐渐显出捉襟见肘的颓势。在崇尚民主自由的思维定势下,许多人,其中不乏精英,展开自由的翅膀飞去了邻近星系——现在属于帝国“新星省”的管辖——给予海尼森的打击不仅表现在有形领域,更存在于精神范畴。身为“海尼森公民”的骄傲,洋溢在民主国度(即使是表面上的)乐观精神,因为一次败仗、一纸公告和一个人的野心而风化溃散,让信念坚定的人都暗生疑窦:相较于所承载的民主共和的火种,仅仅拥有三颗主要行星的巴拉特星系是否过于狭小了。
卡介伦发出某种含糊的喉音,算是应对了吉尔菲艾斯的发言,同时阴晴不定地望了望对方。
地上车内的空间并不宽裕,足够暴露自己的思想,所以吉尔菲艾斯略略避开对方的眼神,用透明的微笑和沉默隔绝了自己。
——稍微熟识的人都觉得他是和蔼而亲切的人,似乎天生可以和任何人成为朋友的,然而吉尔菲艾斯很明白,在人际关系上,他并没有刻意结交别人并给人留下好感的义务或者意愿,他的亲切是某种形式的面具,因为绝大多数人对他而言并不是可以流露情绪的对象,他发自内心的温柔只留给少数人,也许,只留给一个人而已。
在沉默的尴尬达到临界点之前,吉尔菲艾斯等人到达了为驻自治领全权代表准备的馆舍。自治领方面本来提议将海尼森中央机关区的冬之蔷薇园作为大公的住所,却被吉尔菲艾斯婉言谢绝了。理由,除了吉尔菲艾斯惯有的谦恭与低调,更在于那个地方有他所不能面对的东西。
“那么,就此告辞了,我会安排您尽早和委员会会面。”卡介伦的身影消失在下午浑浊的光线里。
接下来的两天,快捷而高效地处理了内部事务之后,吉尔菲艾斯开始马不停蹄地以全权代表的身份开始与自治领各个层面、领域、阶层人士的会见,这当中自然也包括29日下午与杨威利等旧识的重叙。
会面是私人拜访的性质,所以地点安排在杨威利的寓所。
“我是在帝国的土地上见朋友,不会有问题的。” 到达目的地后的吉尔菲艾斯微笑着要求随行的副官贝根格伦中将和司机回去。
在门厅迎候的杨威利,正如卡介伦所言,带着一脸睡眠不足的倦容,满头黑发也迎合着主人的精神状况而显得凌乱;一旁的菲列特莉加·G·杨——这是吉尔菲艾斯第一次见到这位“原同盟军的美女”——满头棕发大方地盘在脑后,灵动的绿色眼眸充满智慧与活力,让吉尔菲艾斯不禁联想起远在费沙的另一位女性。
“很高兴再见到你,杨元帅。”发自肺腑的问候开始了当日的谈话,“ 杨夫人,幸会。”
“啊,那个,我确实已经退役了。这一点请代表先生务必确信。”杨习惯性地挠头笑道。
“一时还改不了口……而且,‘元帅’是最适合你的称呼,陛下和我一直这么认为,杨元帅。”吉尔菲艾斯注视着对方,以最为庄重的姿态向杨行了军礼。
深知这一举动所蕴含的意义,杨威利同样回以军人的致敬。身着便服的两人,在这个时候,用仅属于军人的语言传递了无限的信息。
“大公殿下快请进来,红茶凉掉就不好喝了呀。”菲特列加动用主妇的特权,将两位大人物赶离狭小的门厅。
客厅里——
“哟,好久不见,大公!”“您好,大公殿下。”
“先寇布中将。尤里安也在!”
两人边上是一对十分般配的中年夫妇。
“卡介伦先生和——夫人,你们好。这位是——亚典波罗中将?”
“殿下预读的人事资料里我也能榜上有名,真是荣幸哪。”被一脸雀斑有效降低了外表年龄的达斯提·亚典波罗做了个鬼脸。
一群人嬉笑着进入客厅。
“没想到是个聚会呢,杨——可以这么称呼你么?”吉尔菲艾斯转过脸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