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和头部的大弹片已经取出了。医生说过两天要再做几次检查,看看是否有细微的残留物……好像是难得的雨影响了炸弹的效力。很幸运。”
“傻瓜!满头满脸都这样了还叫幸运!”我生气地责备他,还有自己。
“你放心,不会破相的。”他吃力地抬起手,握住我开始颤抖的手。
“眼睛的情况呢。”我忍住颤抖,继续问道。
“嗯,视力会受点影响,不过眼球没有大碍。帝国有两位义眼元帅的话就太多了。”
“噗嗤——你真恶劣,吉尔菲艾斯。真恶劣!”轻轻伏到他身上,他稳定的心跳合乎吸让我安心不少,“呐,吉尔菲艾斯,今晚我留下来陪你吧。”
“我可是伤员啊,莱茵哈特大人。在那么做之前您不考虑一下我的体力状况?”
“你!傻瓜!我只不过是要——”这个家伙,真拿他没办法。
“已经两次喽。”
“呃?”
“从刚才开始,你已经两次说我是傻瓜了。”
感受到他横膈膜的震动,我还击道:“因为你就是傻瓜!”
“我是傻瓜的话,怎么可能爱上你。”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暖而淳厚,“莱茵哈特,爱你是我这一生做过的最明智的事。”
“为什么要用过去时?还有——”我离开他温暖的身体,扭过了脸,“正因为是傻瓜,你才会爱上我,留在我身边,然后,一次次为我受伤。”
“莱茵哈特!……你知道的,我受伤并不是因为你——”他有些急了。
“我知道。你受伤不是因为我,而是——为了我……我一直都知道。”
“莱茵哈特,你怎么了……你看啊,我没事,马上就能出院。你,不要……”
他有些慌乱,受伤的身体蠢蠢欲动,却被我在第一时间轻轻按住。
“给我呆在床上安静养伤。我等你回来。”深呼吸中调整了自己的情绪。
“今晚不留下了?”他愣了愣,然后恢复了常态。
“不了,考虑到伤员的体力状况。”处于习惯地想拽他的头发作为报复,伸手所及却只有绷带。
Ⅴ
8月13日晚上,吉尔菲艾斯顺利出院。
我没有去接他,不是为了顾忌所谓君臣之别,而是突然发生了更重要的事。
就在前一天,灌溉工程开工仪式的嫌犯——也就是工程总承包商布拉德利·米歇尔被国内安全保障局擒获了。
“朕要听他说出一切的事实,用什么方法由你决定,但是,别让他死掉了。”我对前来邀功的朗古下了指示,却始终只把目光停留在眼前的文件上。
但是,就在第二天,我又从奥贝斯坦那儿得到了米歇尔死亡的消息。
“死了?朕记得昨天下过命令要保证活口。”
“陛下的命令效力还未能到达奥丁的程度。”
若在往日,我大可以趁此机会拿奥贝斯坦的信仰来调侃一番,但现在,我显然没有哪种兴致和耐心。
“布拉德利·米歇尔于今天凌晨三点二十九分在看守所死亡,法医鉴定的死因是,心脏麻痹。”
“心脏……心脏!为什么没有实施救治?监控他的人去哪了!”
“因为事出突然,有些措手不及……”
“我说过要留住活口的。”粗暴地打断对方的狡辩,也按捺住自己想杀人的冲动,“你们根本没打算救人是不是?疑犯死了,案件就可以不了了之了?!”
“陛下的判断未免主观。不过,毕竟那是试图谋害帝国栋梁的凶犯,很难指望会对他产生水准之上的人道主义精神。”奥贝斯坦的语调中极尽揶揄。
“逮捕和他有关或有过联系的人,一个都不许漏!”不能就此作罢。
“布拉德利·米歇尔生前是费沙第二大建筑工程商,他的公司在奥丁以及旧同盟境内拥有十八家子公司或分支机构,与之有业务往来的公司是这个数字的30倍以上。他的人际圈同样非常广泛……”奥贝斯坦瞥了我一眼,继续波澜不惊地道,“事实上没有扩大调查范围的必要。米歇尔已经在审讯中承认一切和全部的罪行了,他没有同谋。”
“朕要表彰国内安全保障局的效率。不过,米歇尔是超人吗?”如此费尽心思的阴谋不可能由一人独自完成。
“并非不可能,炸药是工程用的,米歇尔本人是土木工程专业的博士……而且,臣认为这是令人满意的结果。”
“……”凶手死了,吉尔菲艾斯还活着,但是,一想到要伤害吉尔菲艾斯的人还在宇宙的某个阴暗角落伺机发动又一次袭击,这种结果岂能让我满意,而且主张对此案草草了之的态度无疑是更为危险的暗流,让我更不能掉以轻心。
“工程还要继续。在这种背景下大肆追查米歇尔的同伙显然有损于刚刚建立起来的帝国与费杀商人们之间的信任感。”保护版权 尊重作者 @ 露西弗俱乐部
“费沙商人只是商人而已。”本来就不值得信任,不过,作为费沙的重要力量,在帝国建立之初,的确要加以笼络。
“但是费沙商人们就不只是商人了。所以应该好好利用这次事件。”
“利用?”奥贝斯坦式的思维。
“可以放出风声,说米歇尔的被捕是有人告密。那么,在费沙商人们之间就会产生罅隙,彼此不信任,并由此开始转向政府以求得庇护。这样的话……”
果然是奥贝斯坦式的!
“这么说这次事件最大的得益者反而是朕了。”
“能够把危机转化为契机是王者应具备的风范。”
奥贝斯坦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觉得恶心,但是比之漫无目的的撒网调查,他的建议显然更具效率也更切合实际。皱着眉头挥手示意他离开,没有发表具体的指令,但是那些肮脏的勾当会在陛下“不知情”的情况下实行,并且达到最大的效果,这就是奥贝斯坦存在的意义,
“陛下,大公殿下已经回宫了。”
流肯进来禀报,让军务尚书停住了脚步。
“还有件事,陛下。杨威利一行已经启程回海尼森了。相应的,臣的请调函请陛下考虑。”
在奥贝斯坦阴冷的注视下,我吩咐流肯道:“大公不必急于复职,好好休息。”
奥贝斯坦目无表情,流肯略带诧异,两人先后离去,留下只身一人的皇帝。
从办公室的窗户望出去,日间细密的雨丝已经演化成延绵的雨幕。城市的灯在水的折射下戴上了光怪陆离的面具,给人虚假的感觉。想把世界看得更为真切,把额头贴上玻璃,冰凉于是侵入、弥散,麻痹了四肢和心灵,加上令人窒息的安静,让我瑟瑟发抖。这种时候,好想念吉尔菲艾斯,想留在他温暖的怀里,对他撒娇,被他呵护。然而,这种时候,我无法面对吉尔菲艾斯,在我又一次背叛了他之后。
我背叛了他,对谋害案件的“冷处理”,甚至反过来利用这次事件,在帝国的利益和爱人之间,我再次选择了前者,使他处于危机之中。现在,我所能做的,只是以我的方式保护他。
一切的源起都是我,在独占他的怀抱之后,我也切断了他与世界的联系,将他置于不满与非议的中心。而现在,能否解除对他的魔咒也在于我,只需给他自由就行了。这么做是为了吉尔菲艾斯的安全与利益,虽然这么做会让两个人心碎,可我并不认为这方法是自我牺牲,并且以此作为自我安慰的借口,因为我曾经许诺“可以为了朋友而随时牺牲一切”,现在的选择只是一种兑现。
但是这一切是不足为吉尔菲艾斯道的,不能让他知道,他知道了也不会接受。所以,在帝国和他之间我选择了前者,吉尔菲艾斯只需知道这些就够了。虽然心里会无比痛楚,但相信他可以从巨大的痛苦中振作起来,相信他会原谅我,以及忘记我。
施以伤害然后期待宽恕,如此说来,我真是很冷血的人呐。
就是这样的我,吉尔菲艾斯无怨无悔地爱了许多年。
就是这样的我,吉尔菲艾斯为之奉献、承受、忧虑、痛苦和快乐着。
就是这样的我,吉尔菲艾斯愿意并且将要用一生的时间去等待、去爱恋。
只是,这样的我,已经没有资格获得更多,没有资格,留住什么,正如我无法留住滑落窗户玻璃的雨滴。
……
Ⅵ
14,我的一生与这个数字结下了不解之缘。3月14日,我的生日,1月14日,吉尔菲艾斯的生日,以及现在的8月14日。
“流肯,朕想见大公。另外,还有修特莱赫马林道夫小姐。”
“现在?”流肯迟疑着问道。
——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4:10。
“嗯,顺便告诉艾密尔准备三杯咖啡。”
首席副官是第一个过来的,然后是衣冠得体的高等秘书官。吉尔菲艾斯,虽然就住在楼下,却姗姗来迟。
“抱歉,换了块纱布,所以迟了。”吉尔菲艾斯对当前的阵势明显有些惊讶。
“哦,大公殿下的伤势有所好转了?”修特莱不温不火地接过了话题。
“已经好很多了,谢谢。”伤员微笑着寒暄,眼神的余光却在看我。
吉尔菲艾斯受伤的眼睛还蒙着纱布,满头红发因为之前的手术而被剃到了最短的程度。
我的吉尔菲艾斯啊,如果可以,我很想径直走到你面前,轻拂你的脸,在你的耳边低语,但是,已经不可以了。
“请诸位来是要宣布新的人事任命,马林道夫小姐请记录。”我听到自己无动于衷地说着,“齐格飞·吉尔菲艾斯出任帝国驻海尼森全权代表,免去帝国宰相、统帅本部总长职务。帝国内阁不再设宰相,由朕本人主持,国务尚书辅佐。统帅本部也由皇帝亲自统领。”
……
“任期……呢?”马林道夫小姐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终身制的。”在吉尔菲斯几欲喷火的眼神中,我强作镇静地答道。
“我反对。”吉尔菲艾斯终于喊了出来,“一个人承担如此多的职责,陛下太过劳累了。”
“朕的干部都很得力,可以为朕分忧。而且统帅本部的事务也不会如以前那么繁忙了。”我尽可能保持风度,微笑着道。
“陛下作此决定,是因为臣没有能力担当目前的职责,或者说有什么事完成不力?”吉尔菲艾斯尽量理智地发话。
吉尔菲艾斯,别再问了。去海尼森,避开目前的敌视、威胁和危险,以你的才华和人格,在海尼森会过得更开心的,杨威利也会很欢迎你这样的代表;而留在我身边,只能招来一次次的祸害,也许下次就没这么幸运了,也许……我已经无法承受“下一次”了。这一切,你都了解的……哎,还是一无所知比较好,因为一旦了解,以你的性格是绝不会答应的,而这恰恰是我所不愿见到的。
“大公请明白,驻海尼森代表是非常重要的职位,朕对你期以厚望才会如此决定。”
“陛下身边的干部都很得力。”他像小孩斗嘴一样开始还击。
“陛下,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商量后再作决定。” 察觉气氛紧张的修特莱建议道。
“朕已经决定了。”拖下去的话我自己都会动摇。
“你们,请出去。我要和陛下单独谈谈。”吉尔菲艾斯开始礼貌地赶人。
别走,叫你们就是因为无法在单独会面中保持自己的立场。
但是,修特莱和马林道夫小姐还是在稍作迟疑后退了出去,将我推入了难熬的炼狱。
“莱茵哈特大人,你怎么了?”门被关上的瞬间,吉尔菲艾斯恢复了通常的温柔。
“我?没什么。我只是遇到一个抗旨的顽固份子。”躲开试图拥抱我的双臂,我退到窗边。
“海尼森,而且还是‘终身’的。你不是认真的,对吧。”
他的笑容,像在诱供,非常危险。
“我当然——当然是认真的。”很可惜,我没在说谎。
吉尔菲艾斯微怔了一会儿,随即轻轻叹道:“莱茵哈特大人,我只是受了轻伤,没必要担心的。”
“啊?”
“您是担心我才想让我去海尼森吧,可是真的没有必要。”
他慢慢靠近我,把手臂支在窗户玻璃上,围出一个空间,将我圈住。有限的空间里,我法回避他蔚蓝的注视,正如我的秘密也被他一一洞悉。这种结果其实早在意料之中。我凭什么认为这种小小花招可以瞒过吉尔菲艾斯,那个与我相知相伴相守了十余年的人,我灵魂的另一半。但是我不会回头,撒谎也好,吵架也好,吉尔菲艾斯必须离开。
“有没有必要由我决定。”
他显然有点受伤,但还没有死心。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
米歇尔的事当然没有告诉过吉尔菲艾斯,今后他也不会知道。
“不为什么。这是命令。”
“你、您这是,以什么身份命令我。”又是这个问题。
“帝国皇帝,你的主君。”我看着他的眼睛答道,这个时候不能逃避。
砰!他攥紧拳头,重重砸向玻璃。
无数的细缝在我们心中裂开。
“帝国,近来出现了不稳定的迹象……无论是对新领土的处理还是对、对你的任职,有很多不满。所以,把你置于同其他人一样的地位比较好。”
我继续扩大着那些裂缝。
“要我暂时离开也可以,如果你认为这于事有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