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手里的折扇合拢，一下一下不紧不慢的敲着手心，脸上的笑容含着讥讽，冷笑道:“中原人如此做派，他不在意，我可没法不在意。算计我天外天宗主。得付出代价。”他的语气分明没什么变化，可偏偏让人周身一寒。似比天上的银蛇还要令人畏惧。
　　白发仙轻哼一声，抬手抚上腰间的玉剑，眼中精光一闪，“还有段辰逸。叛逃天外天，陷害宗主——”
　　玉剑噌的一声响，被抽出一寸。发出幽幽的光芒。仿佛在彰视着主人的杀心。
　　小庙外。
　　无心抬手掸了掸衣袖。扫去了挂在上面的泥土和灰尘。只留下淡淡的褐色痕迹。
　　他抬起头，望着天上的乌云滚滚，微微一笑，说道：“看来是场暴风雨了。”
　　萧瑟双臂环胸走到无心身边，朝天上撇了一眼，懒洋洋说道：“能不能下得起来还另说。”
　　无心笑容不改，“若是真让他下起来，恐怕天下就乱了。”
　　萧瑟眼神微转，凝眸看他。片刻后抬起右手捏住他的手腕。无心也不躲，任由他探自己的脉。
　　无心的脉象沉稳有力，不浮不颤。真气充盈温驯，内力也是顺着经脉有条不紊的运转。
　　这是身体处于巅峰之时才有的脉象。
　　“三日丸果真神奇。”他之前的身体新伤叠旧伤，虽不碍及性命，但也已是强弩之末。实属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哼！三日丸天下只有三颗，结果你们两个一人一颗，这要是传出去，不知道要有多少人跟你们拼命了。”华锦几步窜到二人身前，瞪了他们一眼。
　　她指着无心，趾高气昂的命令道：“所以你三天内必须回来，不许砸了我药王谷的招牌。”
　　无心眼中噙笑，没来由的对这个小姑娘生了好感，顺遂的点点头，正要说话，身后却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你放心吧华锦。”雷无桀从里面走出来，一手勾住萧瑟的脖子，一手勾住无心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们两个身上，笑嘻嘻说道：“就算到时候和尚不回来，我和萧瑟也会把他抓回来的。对吧萧瑟。”
　　萧瑟哼了一声，却罕见的没有反驳，算是默认了他的话。
　　庙外响起一阵独属于女性轻盈的脚步声。姬雪越过门槛走了进来，面容清冷的朝几个人点点头，淡淡说道：“他们就在边界处，距这里不足五十里。”
　　“中原这边呢？”萧瑟问。
　　“天启仍在封城，没有消息传出来，但是禁军没有回城，也赶去边境了。慕凉城那边没有动静。无双城雪月城还有各世家已经在路上了。不出两日便会到。”
　　无心双手合十，垂头轻念一声佛号，他的目光在几人身上环绕一圈，最后定在了萧瑟的脸上，朝他眨了下眼睛，轻声道:“小僧先行一步。”
　　萧瑟略一颔首，“去吧，失败了我给你收尸。”
　　“这是萧老板第三次说要给小僧收尸了。”
　　“也是最后一次。”
　　“放心，有小僧在这雨下不起来。”无心朝几人偏头微笑，身影一晃，虚影还留在原地，人却已经越过小庙的屋顶，消失在密密层层的树叶之中。
　　耳畔风声呼啸，天边银蛇曼舞。
　　萧瑟收回目光，叹道:“山雨欲来风满楼。”
　　一炷香后，四匹通体雪白气质昂扬的玉狮子从小庙的后门出发，以萧瑟为首，三男一女悄无声息的朝着雪月城队伍的方向疾驰而去。灰尘被马蹄扬起，迷了双眼，又转瞬被狂风吹散。
　　姬雪站在庙门口目送四人离去，白发在风中飞舞。她始终面色清冷，可手里的云起棍却被她渐渐握紧。
　　她被萧瑟留了下来。百晓堂行事隐秘，不善周旋于人前。所以把她留下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叶若依三人最好不过。
　　萧瑟四人与无心方向相反，一路向东马不停蹄的跑出了半日。雪月城离他们已不足一天的路程，他们又与雪月城相对而行。应是再不用多久就能碰上。
　　“萧瑟，我有点紧张。”司空千落追到萧瑟身边说道。
　　萧瑟偏头看了她一眼，“为何？”
　　司空千落顿了一下，犹豫着问道：“如果我们拦不住怎么办？”
　　“嘿，”红衣服的青年咧嘴一笑，笑出了那副从未变过的少年气，说道：“师姐你想太多了，当初天启城里那么乱的局面我们不也有惊无险了的过来了嘛。”
　　唐莲也追了上来。天启城的事他没有完全参与，可有惊无险这个词用在他身上也同样出奇的合适。
　　他张张嘴正要说话，却见萧瑟面色一凛，手指伸到唇边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几人神情皆是一肃。胯下的玉狮子渐渐放缓了脚步。
　　四周寂静下来，耳畔除了风声和雷声，又传来第三种声音。
　　马蹄声。
　　密密麻麻的马蹄声。他们没有无心的天耳通，无法确切分辨前方有多少人。只听得速度不快，应不下数百人。
　　且不分敌友。
　　虽然在杭州时无心拼了命的想在中原武林面前和他们划清界限。可后来无论是雷无桀的仰天怒吼还是萧瑟的纵身一跃都无一不说明他们与魔教宗主不光交好，甚至关系莫逆。
　　再加上天外天入境，驻扎在南诀与北离边界。意欲何为昭然若揭。颜战天死于谁手已经不重要了。
　　也正因如此，几乎将他们逼上了悬崖边缘，所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敌人。
　　萧瑟眯了眯眼睛。从他们的距离已经能遥遥看到迎面而来的一队人马。
　　长刀缀紫衣，顺道归天意。
　　天刀门。
　　萧瑟神色微缓。天刀门的开山刀法名为天刀斩。天刀门上代祖师将天刀斩修炼至第九重天刀九斩，一刀如九刀，刀刀致命，强横一时。
　　可自从祖师仙逝，天刀门人只一味追求境界，最终日渐式微，变成了如今这个不温不火的小门派。
　　正如那日无心所言，天刀门刀法讲求顺应天意，应运而生。强行推求只会误入歧途。
　　为首那中年男子应是天刀门门主，朝萧瑟遥遥抱拳，说道：“永安王殿下，别来无恙。”
　　萧瑟心下了然，他到底是北离的六王爷，也并未与天启城撕破了脸。身后还站着雪月城。若是中原人认定叶安世已死，大部分人就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原来他打的是这个算盘。”萧瑟喃喃。
　　“永安王殿下可是要去与雪月城会合？”
　　萧瑟微微点头。他到不怕麻烦，只是现下最重要的是尽早与雪月城会合取得雪月城的支持。实在不应与他人过多周旋。
　　天刀门门主长袖一挥，身后的弟子让出一条路来。他左手一抬，“请。”
　　“多谢。”
　　萧瑟朝身后三人偏头示意，四人打马朝前走。错身之时，中年男子缓缓说道:“永安王殿下死里逃生，可要认清时局啊。”
　　萧瑟斜睨着他，幽幽说道:“管好你们自己的事情。我能死里逃生一次，就有第二次。可你天刀门，”他在四周的天刀门弟子身上看了一圈，“就不一定了。”
　　他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在场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天刀门毕竟曾经辉煌，自有他自己的骄傲在。虽然自知辉煌不在，可被人这么揭短，终归心意难平。
　　“你说什么！”
　　“永安王就可以如此出言不逊吗！”
　　“永安王又怎样，还不是没有半点权利！”
　　“不过是一个闲散王……”
　　后半句话淹没在一声剑啸中。
　　剑未至，声先扬。
　　一柄泛着寒气的长剑撕裂了乌云和狂风，轰的一声刺在了地面上。
　　这把剑在场的人都熟悉，或者说至少都见过。于剑榜中排行第三。
　　“铁马冰河！”雷无桀惊呼。
　　一个身影从树上跳下，却不是铁马冰河的主人。而是一个二十几岁丰神俊朗的青年。
　　这青年一件白色的披风，上绣一个龙飞凤舞的‘赌’字。身上像是刺猬似的插着七把剑。
　　是落明轩。
　　他一落地，指着雷无桀嚷嚷道:“喂喂喂，你什么眼神！看到我很失望吗！”又立刻换了一副笑脸，变脸的速度简直让人咋舌，“大师兄，千落师姐，萧瑟师弟好啊。”
　　雷无桀不好意思的挠挠脑袋，“你怎么来了？铁马冰河在这里，姐……二城主也不远了吧。”
　　落明轩拔出铁马冰河扔给雷无桀，点点头道:“二城主听到这边有声音，就用铁马冰河开道，叫我过来看看。”他目光微转，看向天刀门弟子，勾了嘴角，朝天刀门门主略一行礼，扬声道:“方才我这师弟说话确实有些不妥，我代他向天刀门致歉。”
　　落明轩本不足为虑，他只是雪月城的一个弟子，充其量是一个比较优秀的弟子。可他随着铁马冰河而来。铁马冰河代表了什么，在场不会有人不知。
　　雪月城二城主，冠绝榜排名第三，剑仙李寒衣。
　　若说萧瑟身后站着雪月城，那李寒衣就代表着雪月城。
　　所以落明轩的话分量就很重了。
　　中年男子脸色变了又变，也不好再发难，只好冷哼一声，僵硬的点了点头。
　　“不过，”落明轩话锋一转，“即便是我这师弟说错了什么，也应该交由雪月城处置。哪轮得到他人群起而攻之。所以还请方才说三道四的几位也向我师弟道歉吧。”
　　“你！”
　　落明轩脸上挂着标志性的笑容，“天刀门大门大派，总不会连知错道歉的气度都没有吧？”
　　雷无桀总算明白了。以落明轩的功夫，哪里用得着开路，所谓的铁马冰河开路，不过是一张虎皮罢了。
　　有了这张虎皮，天刀门不得不悻悻的朝萧瑟道了歉，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随落明轩离开。
　　待走的稍远了一些，唐莲四下看了看，确定除了他们五人再无他人。问道:“二城主他……”
　　落明轩回头看了他一眼，许是身上插的剑太多，回头的时候显得颇为僵硬，他微微一笑，“二城主和三城主知道你们要做什么，也知道现在的局面，所以二城主才会亲自到这里来。”
　　“二城主相信我们？”
　　这话问完唐莲就后悔了，若是雪月城连自己的弟子都不相信，又凭什么被众弟子拥护？又谈何被称作天下第一城？
　　“这话要是让二城主听见，非得揍你一顿不可。况且你们那位朋友，不是已经去阻止天外天了吗。”
　　“我已经听见了。”
　　几乎是一个眨眼的时间，一身黑衣的李寒衣便站在了几人面前。罕见的没有戴面具，一张绝色的脸上未施粉黛，清冷的看着他们。
　　她唤了一声:“铁马冰河。”
　　铁马冰河从雷无桀的手里脱离而出，飞回了李寒衣腰间的剑鞘中。在铁马冰河的上面，还有一把剑，一把桃木剑。
　　“姐姐！”雷无桀喜道。
　　萧瑟翻身下马，朝李寒衣抱拳一拜，“二师尊。”
　　李寒衣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司空长风说的没错，也只有这种时候你才会叫我一声师尊。”她转过身负着手，“天启封城，禁军在外，定是有人搞鬼。我若是你就立刻回天启去，这个时候无论是洗脱罪名还是坐实罪名。对你都极为有利。”
　　萧瑟一拜未起，沉声说道:“我若要坐实又何必于此时。我若要洗脱，也不急于这一时。”
　　“你不放心？”
　　“将乱未乱，何以放心。”
　　雷无桀走到萧瑟身边，同他一起朝李寒衣一拜:“姐姐。”
　　司空千落和唐莲对视一眼，同样走到萧瑟身边，齐齐一拜，“二师尊。”
　　李寒衣回头看了一眼拜的整齐的四人，仰头望天，回忆得说道:“我见过他，他与叶鼎之并不像，只有些叶鼎之东征前的影子。比起来他更像忘忧一些。”
　　尹落霞走到李寒衣身边，朝他们笑了笑，“起来吧，本来就是来帮你们的。”
　　萧瑟松了口气，任落明轩说得再笃定，只要没有李寒衣的亲口确定，他都无法放下心中的石头。


第十五章 须臾幻境
　　萧瑟骑着马慢悠悠的坠在雪月城的队尾，垂眸看着手心里那枚精致的银球。手指缓缓摩挲着上面的花纹。
　　这银球应是用特殊的材质制成，在这样的天气下，仍然隐隐泛着光晕。
　　华锦的药向来是极为有效的，他手臂上的伤虽未完全恢复，但至少已经不再痛了。
　　雷无桀勒了下缰绳，退到萧瑟身边，朝他手心里看了几眼，问道:“这是那日在临安城时和尚给你的那个吗？”
　　萧瑟懒洋洋的‘嗯’了一声。
　　雷无桀又看了两眼，又说:“还挺好看的，怎么光送你不送我？不行，等见到和尚我也跟他要一个。”
　　萧瑟横了他一眼，“你知道这是什么？”
　　“不知。”
　　“不知你就想要。”
　　“和尚总不会害你。给你的当然是好东西。”他说的坦然。
　　“平时说你傻，现在到聪明起来了。”
　　遥遥望到边境之时已是傍晚时分，因天沉着，是以虽是傍晚，天色却已极暗。
　　边境处已聚集了不少世家，目之所及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尽头。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雪月城来了。人群纷纷回首，自行分开两侧，空出一条路来。
　　雪月城身为百家之首，自是没有跟在后面的道理。他们应当站在人前。
　　白发仙和紫衣侯并排站在域外弟子身前，与中原江湖隔着数十丈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