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个有骨气的孩子,我听他们说了,你并不肯说出你是如何蛊惑这些怪物的经过,但你要知道,只要我的手抖一下,我的权杖就能穿破你稚嫩的脖子,孩子你见过被刺破动脉死亡的人吗,他们会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脖子,但是血液还是源源不断地从他们的指缝里流出来喷得到处都是,血液从活人的脖子里飚溅出来的时候可以喷几十英尺高,他们惊恐地摇摆自己不受控制的头部,就能在天花板上画一幅红色的油画,哦,不过大多数都很抽象,那些糊涂的艺术家说能看出死亡的阴影,都是胡扯,不过——那可真是相当有趣的场景啊——”
指挥官愉悦地舒展自己脸上的褶皱:
“——当然,我并不会对一个勇敢的船员实施这样的刑罚,这并不符合我仁慈的宗旨,你是个有用的孩子,我现在问你两个问题——”
他衰老的脸上镶嵌的眼睛了一双宛如豺狼的碧绿色眼睛,他举起自己布满老人斑的枯干手指,慢悠悠地伸出了两根手指:
“——第一,你能不能让这些怪物流泪。”
“第二——”,公爵的眼里透出克制又贪婪的光芒,他舔了一下自己干涩的嘴唇,拖长声音幽幽地问道:“——国王听说,你还认识一条金色的人鱼?”
第二十一章
金色的鱼尾从鳞次栉比的礁石里若隐若现地掠过,这是一堆靠近海岸线的暗礁,人鱼岛附近很多这种深黑色被风蚀海侵的石头,上面全是眼睛般的圆孔,注视着无数人为了长生和宝藏葬身在迷乱的海浪和礁石下。
爆豪眼睛鲜红而夺目,他半靠在一块礁石背后,阴霾的目光穿透礁石上堆满灰尘的小孔,人鱼眯着眼睛,他看到不远处的轮船上被推推搡搡着要掉下海面的水手,水手穿着褴褛的衣衫和破旧的靴子,被推挤得跌跌撞撞地往船舷走,他的下巴尖害怕地点到了胸口的位置,双手被反绑到身后,瑟瑟发抖地跪在飘扬的美人鱼旗帜下,似乎下一秒就会被他周围哈哈大笑的士兵们斩断脑袋,用被人鱼玷污过的水手血液染红这面美丽又悲伤的旗帜。
爆豪深吸了一口气,他耳鳍被自己烦躁地扯掉了一半,另一边也在从边缘往外渗血,全身上下的感觉功能只有视觉和嗅觉还能将就着用用,他的肩胛骨不断地往外蠕动生长着,像是要从被撑出裂纹的皮肤里迸裂出一对骨翼,爆豪眼底的鳞片不断地蔓延覆盖他的脸,然后在滚热表皮温度里脱落,仿佛被拔掉根部的郁金香花瓣般落入海里,沾着一点来自人鱼的血腥气。
爆豪有些暴躁地甩了一下手,他的蹼分泌出粘稠的半透明液体,厚厚地糊在指间的薄膜上,这让他很不爽,因为游动速度会慢很多,他动了一下鼻子,从充满火药味的空气里捕捉到了一丝非常微弱的血腥气,他对这血腥气非常熟悉,人鱼曾在竞技场胜利后和某个废物水手分享了一个充斥着这个恶心味道的吻,或者说只是为了渡气。
而这味道来自于船舷上摇摇欲坠的水手,他被一众被他高一整个头的船员或者骑士不怀好意地打量着,接着很快就被人在屁股上大力踢了一脚,踉跄着往前扑到在地,在一片哄笑声中被人抓出头发,半个身子悬空探出了船,他没有挣扎,或者说没有任何挣扎的力气了。
绿色的小卷发湿软地贴在他苍白的脸颊上,很快就彻底没有力气地低下身子,脸贴在粗糙冰冷的船壳上大力喘息,脚被人抓住,在一片嘻嘻哈哈的背景音里慢条斯理地摇来晃去,他的头贴在船壳上跟着摩擦起来,被生锈的钉子摩擦出血痕,他的衣服从灰色变成了湿漉漉的深黑色,上面汇聚出流动的液体,顺着他的发尾滴落,溶解在海里。
人鱼抽动鼻子嗅了一下味道,瞳孔紧缩,耳鳍残暴地舒展开,这的确是他认识的味道,他面无表情地把从自己尾巴里支出来的骨头别断,随手扔到了海里,骨头落水竟然发出了一声冒烟的“滋”声,人鱼体内的高温足够将白骨烘烤成烙铁,他浑身上下因为在换皮都是血迹斑斑的,左边半张脸都被鳞片完全遮盖,连眼睛都露不出来,像是戴了一个黄金雕刻的面具的神祗,而这个落水的神明连锋利的尾鳍都打卷了,但他露出来的眼神依旧有种高不可攀的傲慢,审视这群寻欢作乐的无聊人类就像是他平时可以随意屠杀的鱼群,眸光森寒又嘲弄。
他的确可以随意屠杀,爆豪胜己是整个梅尔美德海域乃至于全世界所有拥有人鱼的地区里,唯一一条金色人鱼,如果说其他的人鱼是神的造物,而爆豪胜己就是陨落海洋的神,他生来享有至高无上的武力,而他深知这一点并且以此为傲,所有在海里生存的动物都应该理所当然向他臣服,包括在海面上呼吸的人类,他不耐烦地甩了一下自己发烫的尾巴,对着那个即将掉下来的水手冷冷嗤笑一声,沉入海底。
如此简明易懂的陷阱,居然妄图捕捉一只金色人鱼,从用来钓鱼的饵的选用到陷阱的布置都错漏百出,爆豪恶劣地在海中甩动尾巴,他对这个鱼饵没有那么感兴趣,一个连在海里呼吸都不行的小废物而已——
——但是他讨厌自己用过的鱼饵被别人用来做鱼饵,这让他觉得做出了同样事情的自己像是和这群自大又狂妄的人类一样愚蠢。
爆豪的打卷的尾鳍被他嫌弃地甩动了一下,强行被打直贴在轮船底部的钢板上,他的周围都是停止工作的螺旋桨,只要启动下一秒就能打出猛烈的漩涡把这条窜到底部的人鱼搅进去,而他只是冷冷打量了一眼,就一尾巴扇断了螺旋的桨,断掉的桨缓缓翻转着下沉,上面的水手有些警惕地互相对了个眼神,他们刚刚察觉到这个船动了一下。
爆豪的尾鳍被干脆利落地插入船板,他打卷的尾鳍被甩直了之后在人鱼看来也是勉勉强强能用,对付一个贴了钢板的巨轮还算绰绰有余,他的嘴角缓缓勾了起来,然后猛力向前划动——
船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左右摇晃起来,像是被什么浪花颠起来了一样,但是这是个风平浪静的海面,把船抛起来的并不是什么友好的海潮,而是比这个恐怖一万倍的东西,还在甲板上的船员们当机立断扒住船栏,在站不稳的船上稳住平衡,对着后面的操作室低吼道:
“快!!!!给指挥官发通讯!!!我们这边有反应了!!!!过来支援!!!”
“我们钓到那条人鱼了!!!!!!”
“快来支援!!!!!!船被中间划断了!!!!操你妈,什么怪物!!!!!!!!!!”
“下去舀水出去!!!!!碳要熄灭了!!!!!!”
“发动机呢!!!!开船啊!!!开螺旋桨搅碎他!!!!”
“不行来不及了!!!!船一直在往下沉!!!!!!”
船体从中间破开渗水进来,船头不知道被什么力大无穷的怪物一直猛力敲打着,居然渐渐凹陷了下去,被吊在上面的小水手晃晃荡荡,在一片兵荒马乱的救船活动中无暇被顾忌,一个人脸贴着船摩擦,连发出的声音都是气音和呛咳,船头又被重击了一下,抓住唯一的水手“鱼饵”脚踝的士兵咬牙切齿地绷紧了自己的胳膊肌肉,脖子上青筋一跳一跳,脸因为过度用力涨得通红,汗滴顺着他下颌流下来,滴落在他刚刚踢了这个水手一脚的油光锃亮的军靴上,他简直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崩出声音:
“我—撑—不—住——了——!!!!!!”
他胳膊抽搐了一下,手一松,水手“噗通”掉入了海里,不断撞击船头的袭击终于偃旗息鼓,仿佛是刚刚攻击力强到恐怖的怪物终于得到自己想要东西,而最终决定放他们一马的,一群人连船也不救了,全部都围在船栏死死盯着水手掉下去的海面,漂浮着木屑和灰烬的海面上不断地冒出灰白色的泡沫,这泡沫肮脏又丑陋,甚至带着麻醉剂令人作呕的味道。
海突然剧烈地沸腾起来,翻腾的水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互相搏斗,然后猛得像是有什么人在海底炸掉了一个红色颜料炸弹一样,漂浮起来一片红雾,然后泡沫消失,从浑浊的海水里漂浮起四分五裂的水手肢体,带有绿色小卷发的头和半边肩膀连在一起,仿佛还没有被完成的人形蜡雕,滑稽的脸上一片死白没有雀斑,却还带着恐惧的面容,他的左手和肩膀连接的地方被抓地稀烂,看得出来怪物的狂肆的怒火,而他的僵硬左手里还握住一支已经被推空的针管。
一群人屏住呼吸,他们几乎是绝望地等待这个似乎没有上当的怪物的下一次袭击,而强悍到不像是生物的这个东西果不其然在下一秒就用更加大的力度撞向了船头,在甲板上的人被这剧烈的一震,抓住围栏的掌心都被勒出了红痕,一个人转头对着后面的控制室惊惶地吼叫:
“到底还有多久才来!!!!!!那东西根本不是船能抵挡的!!!给的麻醉剂也没有用!!!!”
“不是说连十头大象都能瞬间麻醉吗!!!!”
“操,怎么越来越震了!!!!!”
被亵渎的神明瞳孔竖成一条猩红的细线,他健壮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爆豪歪了歪头,他伸手摸了一下刚刚被那个假冒伪劣废物强行推进去了一支液体的颈部,这液体让他控制不住地眼前出现重影,他有些缓慢地扇动着耳鳍,暴躁地甩了一下头,试图甩开自己眼前浮现出来的五彩斑斓的光点。
太大意了,他本不该被这种低劣的伪装色把戏骗到,捕捉的猎物居然不是自己要的那一个,这种幼稚的错误从他能长出獠牙咬死虎鲸的第一天他就没有犯过了,居然在这个节点上被人钻了空子,爆豪的表情越发狰狞的残暴,他尾鳍扇动的速度却越来越慢,这代表着他呼吸的速度在被药物控制着下降。
就算是繁殖期,他也不应该这么大意,有什么东西让他急躁了起来,他在抱住那个落水的水手,在那件湿漉漉的衣服上闻到那个废物的浓烈血液味道的一瞬间,就像是被挑衅了般,头脑开始不受控制地沸腾起来,仿佛被人抢夺了雌兽的雄兽,愤怒和兽性短暂凌驾了他的冷静和理智,他离奇地没有在第一时间内判断出怀里这个被自己死死抱住的东西不是那个废物。
爆豪凶悍地冲击着船体,他用尾巴扇一下,就会停下来整条人鱼昏昏沉沉地往下下沉一截,爆豪的意识模糊不清,他恶狠狠地看着这条船,这个上面的垃圾不知道干了什么才能得到被绿谷血液打湿的一整件衣服,人鱼脸上遍布鳞片,它最后一尾巴终于让整个船沉没了。
金色的人鱼在一群水手惊恐的呼叫里慢慢闭上了眼睛向下跌落,背后网过来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
老查理目光复杂地看着蜷缩在阴影里的绿谷,这个第一次直面了统治阶级残忍的孩子,绿谷不愿意配合公爵指挥官捕鱼,其实这个很简单,只要知道了人鱼的名字就能召唤他们,这是出于被标记猎物特意的权利,绿谷知道人鱼的名字,但是无论指挥官怎么威胁,这个孩子都是一如既往地固执,他抿紧嘴巴,被人像个畜生捆绑住手脚提起头颅,用权杖和菜刀给他放血。
而人类的狡诈和贪婪总是能让他们找到新的办法,在被小查理透露这种被标记猎物的血液味道也会对人鱼用强烈吸引力之后,仁慈的公爵大人用绿谷的血液染湿衣服,穿到其他和绿谷身形相似发色贴近的人身上,被包装成了鱼饵,每条船上都有,公爵把所有船分散在人鱼岛的各个地方,给这条金色人鱼撒下巨网。
而绿谷只是个被用来放血的牲口而已,他差点死掉,被老查理勉强护着活了下来,过度失血让他昏迷,脸色青白地贴在地面上情不自禁地颤抖,被绿谷搞恼的公爵大人下令,不准让这个只能用来放血的牲口在捉到金色人鱼前睡在人睡的床上,所以绿谷只能像是厨房养的狗一样缩在地上。
他能保持神志的时间断断续续,老查理等了一下午才看到他第一次迷蒙地睁开眼睛,他们在一片漆黑的小房子里沉默以对,最后是老查理声音艰涩地开口:
“——你真是个疯子,或者是傻子,绿谷,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你差点因为不肯说出一个名字死亡,这简直是在战争其实间谍之间才会发生的事情,你知道这有多荒谬吗?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小水手的声音哑得不可思议,语气倒是很平静,甚至带着几分轻快的笑意,断断续续地说道:
“我不会喊他的名字的,”绿谷艰难地吐字,他轻轻笑了起来,这笑声也因为喉咙嘶哑而怪里怪气。
水手认真地回答道: “他还没有喊我的名字呢,我们约定好了的,他先说我才能说。”
第二十二章
爆豪醒来的时候悬浮在一个玻璃集装箱里,四个角被铁皮和钉子固定在地上,头顶上一个铁的大盖子,锁得严严实实,他的脖子和尾巴都被和海蛇一样粗的铁锁链缠绕,然后钉死在箱子的底面,脖子上的链条焊接在盖子的中央,他粗暴地甩了一下手上和脖子上链条,厚重的链条在水中慢悠悠地晃荡然后又落在水底,他不能往上游动,也不能往下窥视,只能不上不下地被固定在箱子的中间。
船在缓缓行驶着,带动着箱子的水也在此起彼伏地翻涌出波浪,爆豪准备甩动尾巴强行扯掉这群人类准备捆住他的玻璃箱子,他的胸膛用力起伏了一下,眼前黑白闪烁了一下,又开始浮现出斑斓的光点,如果有人这个时候从外面触碰这个箱子,就会发现这个禁锢了金色人鱼的箱子居然是温热的,还没有度过第一次繁殖期的人鱼被层层叠叠的鳞片包裹,鳞片微微向外张开,他像是一个落水幽绿色海水里金色蚕蛹,在源源不断地向外散发着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