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德这时才注意到他青了的眼角和凌圌乱的衣领。只见两个壮汉骂骂咧咧地将马斯坦古拖进了房间,像将小鸡仔摁在砧板上一般把罗伊摁在了爱德华身后的椅子上。然后壮汉往地上啐了一口,不屑地瞥了一眼爱德华大跌眼镜的目光,然后从裤裆里掏出了爱德同款麻绳,将马斯坦古严严实实地捆在了爱德华身后的椅背上。
TBC
第三十三章
“我没有钱,”爱德冷静地说,“我回老家就是因为太穷被房东赶出去了,昨天傍晚大号时用的纸巾都是从星X克里顺手拿的。”
马斯坦古大惊失色,“那个纸很硬很糙吧?菊圌花不会疼吗?”
爱德顿了顿。“你是认真的吗罗伊.马斯坦古?”爱德说,“我们两周来第一次交谈,你跟我聊菊圌花?”
“还聊了‘硬’和‘糙’。”身后的声音狡辩道,“而且我以为你会假装不想理我呢,谁知你对这种类型的话题那么敏感。”
爱德转过头,“马斯坦古有钱,他富得连墙壁都是用牛奶漆的、家具全用小熊软糖制造。”
“我已经不是十二三岁怀有这种美好梦想的小孩儿了。”罗伊冷酷地回答。
“傻圌逼,我没说我要钱!”壮汉说。
“傻圌逼,他们不是要钱。”罗伊说。
爱德气飞,“我靠你敢骂我傻圌逼!?以后你喝水的时候留心着不要喝到苛性钠!”
歹徒顺脚就往爱德的小圌腿踢了一脚,房间内顿时响起了杀猪般的惨叫。
“不是给你喝!”爱德尖叫起来。
“是我。”马斯坦古坦诚地接口道。
这下爱德总算能够相对清醒地理解分析眼前的境况了:刚才那个踢了爱德一脚的壮汉退了出去,剩下了一个看起来神色凝重的家伙。对方孔武有力、肌肉发达,额头上挂着个偌大的伤疤,虎视眈眈地瞪视着两位人质的模样看起来格外吓人,裸圌露出的右胳膊上却十分滑稽地刺了一个卡通熊猫图案;一个一脸猥琐的小圌胡子男跟了进来,抱着胳膊抖着腿,十分欠揍地哼着小调,贼眉鼠眼地这儿扫一眼、那瞥一下;而那个把自己骗出家门的苦相大叔则畏缩在门口,反复往屋里屋外张望,像是不能决定自己究竟是该跟着胡子男进来还是该跟着壮汉出去,并时不时往自己的方向投来略带复杂的目光——怎么看也不像是电影里那种正经的反派。虽然己方看起来也完全没有电影里主角的模样就是了,至少他所看的极少数几部动作片里好像没几个被绑起来的男主角是穿着睡衣睡裤出场的。
此刻自己正被反捆在一把高脚凳上,久坐在坚硬的座椅上屁圌股硌得发疼,水泥房里阴冷的气息透过衣料侵蚀入骨,久违的肾上腺素在脑皮层激荡不止让血脉鼓动的声响在耳膜边分外清晰,小圌腿被那狗圌娘养的蠢货踢的地方更是阵阵疼痛。爱德华让自己的头脑迅速地运转起来,试图去冷静地分析眼前的境况和可能的出路,尽可能保持住视线的平稳和思绪的流畅——而不要被身后的马斯坦古所影响。
上次见到他已经是将近两周前的事了。彼时他被自己揍得血流不止,鼻血惨兮兮地染红了他衣服的领口,而他则站在自己的身后。少年坐着火车离开时故意把他抛在那里渐行渐远,就像他当时真心地以为那时他们最后一次面对彼此的机会了一样。
而此时此刻,他倚坐在自己的身后,体温从少年的背后渗来。他说话的声音就在自己的耳边,他细长的手指摩擦着自己被动弹不得的手腕,他微微后仰时后脑勺会碰在少年的头顶上——有那么一刻,爱德几乎觉得眼下为自己的命运着想都变成了难以为继的行为,感官违背了理性,脑海不合时宜地思考着与眼下的紧急情况全然无关的事情。
他的味道真好闻,不知道用的是什么牌子的洗发水。爱德忍不住想。
倒是马斯坦古的话率先打破他的思绪。
只听对方好听的声音轻飘飘地飞起来,尾音柔软略带沙哑,“如果你们是想同我谈事的话,大可不必用那么粗暴的方式啊。”
“闭嘴!”胡子男叫道,“你哪来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跟我们谈条件啊!小白脸!”
身后的马斯坦古被噎住了。
伤疤男抱着胳膊,“我们都已经调查过了。对你们这种人,这样的方式已经算客气的了。如果不想被拧断胳膊的话,就不要想着乱来。”
“‘我们这种人’?”爱德尖着嗓子,“那你们的调查未免也太不周全了,我跟马斯坦古可不是一伙人!不管到底是什么锅,反正肯定是马斯坦古的错!”
“其实我会有点伤心的,爱德。”马斯坦古故作委屈地说。
死到临头还套路个什么鬼。就你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有什么心可伤呢?爱德冷笑了一下,刚想开口反驳,只听身后的马斯坦古再度平静地开口了,“先生们,可以告知我你们的雇主是谁吗?”
爱德惊讶地眨眨眼睛,只见胡子男紧张地眨眨眼睛,赶紧回过头去看伤疤男,而伤疤男则抱着胳膊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靠在门口的苦相大叔。随后,伤疤男简单地说道,“你看起来倒是很镇定。”
耳边传来一声细碎的轻笑,“与其这样没头没脑地见人就抓,甚至连小孩子都一块儿绑来(爱德华差点想开口反驳),不如我给你们稍加指点一二,给你们的工作加点头绪。”
胡子男一下子跳到了爱德的视线外,只听身后传来一声重响。爱德忍不住抽紧了呼吸,他等着马斯坦古说些什么得心应手的讥讽话把对方嚣张的气焰击退,没想到碰到的却是让人困惑而痛心的沉默。小圌胡子男得意洋洋地抖着腿,就差没把“小人得势”四个字写在脸上。想到这,少年气得牙痒痒,真想把那个跳蚤似的胡子男给揍得妈都不认识。等着吧!
谁知还没等着爱德开口骂起来,胡子男倒是先被自己的同僚给从后面拉住了。
“你这一套还是省省吧,马斯坦古。”伤疤男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不是来审讯你的,而是来给你下判圌决的。”
“这样吗?”马斯坦古轻描淡写地说道,爱德惊讶地想回头去看他却动弹不得。他柔和的声音一如既往得平静如水,暗暗施加的压迫感在水流中涌动。
只听他说道,“那么,那个自认为有资格给我下判圌决的人到底是谁呢?”
房间内的空气一瞬间静止了,水泥砌起的光秃四壁犹如被浇铸、封存的水泥方块,冰冷的空气叫人窒息。少年睁大眼睛,瞪视对方的眼睛被头顶焦虑闪烁的白炽灯照得微微酸痛,视线中的光线挑衅似的忽明忽暗,灯泡的钨丝滋滋作响像威胁的獠牙。几乎直到这一刻,爱德华抿紧嘴唇,警惕地盯视着眼前几个人的反应,脑海中已然分析起了眼前的情况和相应的自救路线。
看样子,对方应该是被雇佣或驱使的绑架犯杀手一类的人物,雇佣他们的则八成是以前被马斯坦古“照顾”过的土豪。从爱德在恩维给自己的档案来看,马斯坦古办事还算是手脚利索、不留痕迹的人,否则也不至于逍遥法外至今,然而从无数凌圌乱的可能性中摸索出马斯坦古的存在的聪明人肯定不止爱德小黑两个,想就此报复他、甚至铲除他的人也不会只有那个在马斯坦古腰上开了一枪后饮弹自尽的家伙。而自己会被意外地牵扯进去,大抵是因为马斯坦古当时用自己的号码行圌事的证据意外泄露了,电话的主人爱德华自然也就沦为了怀疑对象之一。
想到这爱德顿时怒火中烧。这种傻圌逼,不给睡也就算了,竟然还给自己招来了这档子倒霉事儿。他不知道马斯坦古到底是在哪位爸爸的地盘上做了倒卖情报、勾引继承人或者偷知机密这种破事儿,但看对方那个凶神恶煞的样子,活像是结下了不断两三个手指都完不了的血海深仇。而现在,无辜的自己不仅被牵扯其中,还尴尬地穿着睡衣被捆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带出来的手机亦是不见踪影——纵然他万般天才,而也不可能在这种条件下还长了翅膀从歹徒眼皮底下逃走啊。真要说的话,倒是马斯坦古面对这种事的经验应该比自己多一些,毕竟恶人和恶人嘛。
罗伊轻声笑了起来。
“怎么?”男人的声音轻佻,爱德的脚尖紧张地在椅脚上来回摩擦了起来,“难道不能说么?需要我列举几个可能上榜的名字,让你们挑选一下吗?”
“你是不是还没认清自己的处境啊?竟然还敢那么嚣张!”胡子男喊道。
“恰恰相反,我觉得没认清处境的人是你们。”马斯坦古平淡地说,“你们连雇主的名字都不好意思说出口,竟然还倚靠着他或她的判断做出什么荒诞的调查、甚至还一口咬定我和艾利克博士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不觉得这很矛盾吗?”
“在对于你的问题上,有没有证据并不重要。”伤疤男说。
“我的问题?”
“没有证据还扯什么淡,我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做过值得被绑起来的事情!”爱德咬牙切齿,“倒是你们几个混圌蛋,我看你们才特么应该被绑起来!傻圌逼!”
“你个小矮子再说一遍!”
胡子男突然就蹿到了爱德跟前,嘴里不知道含糊地叫骂着些什么便伸手往爱德的下颚上揍去。少年两眼一黑,脑海里一阵翻江倒海,一阵钻心的痛楚从下巴炸了开来,震得他五官骨骼剧痛不已。可爱德二话不说,他忍着满眼雪花,拼尽全力一口咬住了对方油腻腻的手背上。鲜血几乎是一瞬间就从少年的尖牙利嘴里渗了出来,只见贼眉鼠眼的家伙立刻甩开了手,尖叫着要抄起什么东西往爱德身上抽去。爱德此刻还陷没在方才的晕眩中,不得不依赖着剩下的全部本能赶紧侧过头准备迎接劈头盖脸袭来的疼痛。
“我知道你们雇主想要的东西在哪里。”
爱德疼得头皮发麻,却还是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气。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袭来。眼前的几个男人震住了,方才乱糟糟的尖叫声和摔打声突然陷入了死寂之中,他们气恼得发红的视线冷静了下来,纷纷投向了自己身后的马斯坦古,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错愕。而那时马斯坦古说话的口吻惊人得平淡,以至于爱德华甚至都没能及时消化他所表达的意思。
“如果想和我谈判的话,就释放了艾利克博士聊表诚意吧。”马斯坦古淡漠地说,“博士在这件事中一无所知,拖他下水的话,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
爱德愣了愣。刹那间有什么念头在他的心底一闪而过,快得他都没法立刻捕捉住辨识他。他开口想说些什么,想说“不用你多嘴”或‘这特么都是因为你’之类的话,但好像涌圌出身体的又并不是这些理所应当的台词。这时,他突然感到椅背后自己的小拇指被什么给轻轻勾住了,同时扣住的又仿佛是呼之欲出的话语。
“我凭什么相信你?”对方沉思片刻后说。
马斯坦古轻声地笑起来,“你们大可以不相信,只要你们承担得起这个后果。相反的,既然我都在你们手上了,还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呢。”
“马斯坦……”
对方的名字无疾而终,最后一个音标悬挂在爱德的唇齿间,然后就突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闭塞的、让人窒息的狭小房间里,在对方虎视眈眈的逼视之下,少年感到身后的马斯坦古微微往自己仰去,后脑勺微微倚靠在了爱德华的头上,对方脖子的温度顺流而下。在敌人看不见的黑暗里,在两把紧贴的椅子之间,罗伊的手指无声地拉紧了爱德的,锁链一般。
“放他离开,”那个温和熟悉的声音从爱德的耳边升起,清晰而坚定,“这是我跟你们谈判的唯一条件。”
爱德华没有戴腕表,手机也早就没了踪影,因此他无从估计接下来从巢穴回离开后的时间究竟延续了多久。他的双眼被人用黑布条粗暴地捆了起来,嘴被粗暴地堵上,身体被五花大绑、像抹布一样地扔上了车后座。春寒料峭的冷风透过他的睡衣吹得他瑟瑟发抖,密不透风的黑暗将时间的河流拖得无限延长。
他彻头彻尾没有机会再跟马斯坦古说些什么,但他知道,即使有那个机会,他也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好。他俩心照不宣地约定了,在罗伊告诉自己真相前吗,他们说的任何话语都全然没有意义。
一路上,爱德不断地对自己说这是对方应当做的事。如果不是罗伊.马斯坦古,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到自己的头上:他不会被人粗暴地捆走,不会被人绑在椅子上胡乱地挨揍,不会一个人退了房间跑到鸟不拉圌屎的乡下,不会需要忍受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的痛苦,更不会被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拨得心乱如麻。马斯坦古遭受的一切都是他自己选择的、自己造成的,理应也是他早就接受的;而自己被动经历的一切则都是对方的问题,此刻逃离虎穴也不过是马斯坦古欠他的,名正言顺。
既然如此,他又为什么要那么难过呢?为什么会有莫名的重量压在胸口喘不过气来,呛得他忍不住想跳脚、尖叫、责骂呢?
承载的车辆驶过坎坷的路面,在黑暗中上下颠簸着。爱德的脑袋砰地一下不知道重重地磕在了哪里,疼得他一瞬间挤出了不情愿的泪花,像是掀开了爱德华身上某个强行摁上的井盖,温热的泉水蠢圌蠢圌欲圌动、企图汹涌而出——他咬紧牙关死命地咒骂一声,才好容易忍住。
忍住,爱德对自己说,不论如何,至少要在现在忍住。马斯坦古表面功夫总是做得很好不是吗?那就是一开始你被他哄得团团转的契机嘛。事已至此,难不成还要重蹈覆辙吗?眼前所见的,没有一件事是可信的——这是罗伊.马斯坦古亲身教给他的训导,每当他想起,都会气得浑身发抖,酸楚在血液里疯狂流窜、积聚在身体深处的一汪水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