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爱德华觉得自己的羞耻值已经不能再高时,更让人想死的事发生了——玄关处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爱德第一反应就是撒腿往房间里逃,无奈大脑尚且迟缓、信息处理超时,还没等他提腿,门就已经吱嘎一声开了。他于是鼓起勇气,按捺住狂跳的心脏,决定凭借自己的男子汉气概与另一位当事人当面对峙、速战速决。
刚进门的马斯坦古显然没料到自己一开门就要迎来与一名裹着床被子、穿着条胖次的矮子对峙的情形。尽管在刚才的数十分钟里,爱德的脑洞已经将他妖魔化得非人可为,但事实上他当时的打扮十分得日常。罗伊一手拿着串钥匙,一手抱着筐衣服,胳膊里还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赛X味纸袋,看着爱德一脸猝不及防。
他看到爱德勉强故作镇定的脸先是吃了一惊,然后上上下下扫了少年一眼,默默松了口气,最后露出了无奈的笑容往屋里走去。
“喂你……”
“已经很有活力了嘛。”对方耸耸肩,笑着放下钥匙,“下面也是。”
少年一脸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然后顺着马斯坦古直勾勾的视线往自己身下看去,并反应良好地当即作出一声惨叫,抓紧被单往腰胯裹去。等他抬起头,马斯坦古已经旁若无人地走进了厨房,将纸袋往餐桌放去了,爱德看着就气得牙痒痒。
再迷人,也不能改变这厮不要碧莲的事实。爱德咬牙切齿,“我的衣服呢……!”
“刚给你从楼下洗衣房带上来,也不谢谢我。”罗伊看也没看他一眼,挥了挥手上的衣服篓,“不过自助洗衣房的烘干机烘得不是很干,晾一会再穿吧。”
“你怎么能随便扒别人衣服!”少年怒目。
“你以为我想啊?你喜欢呕吐play、还连累我的衣服和你一起也就算了,难不成让你的呕吐物与我的床单一起play吗?”
“谁特么喜欢呕吐……”爱德差点咬到舌头,“我……我吐了?”
罗伊抽了抽嘴角,“你聚会那天晚饭吃的是夏威夷披萨吧?”
爱德呆呆地看着对方,“……聚会那天?我……我早茶吃的披萨。”
罗伊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他说着,转身拉开冰箱门,“昨天一整天。”
“哪有一整天?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爱德皱紧眉毛,“我只是到晚上才出了点状况……”
“嗯?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啊,你知道今天周几吗?”
“聚会是周五晚上……所以今天不是周六吗?”
“是周日。”马斯坦古掏出个苹果关上冰箱门,冲着爱德华作死一笑。
爱德顿时头晕目眩。
啥??
昨日的画面顿时排山倒海般涌入大脑。记忆里自己怎么半夜三更把马斯坦古从床上吵醒喊肚子疼头疼、怎么拽着对方领口又骂又哭、怎么把对方和自己的衣服吐得满身都是,而马斯坦古又是怎么把自己从地上抱到床上、怎么给自己量体温、怎么逼着自己起来喝水吃药——那一刻,病痛中断续的记忆都串联了起来、在爱德的脑海中翻转有如狂风骤雨,而风眼就是眼前那个站在料理台前的男人,穿着衬衫和拖鞋,正在用光亮的小刀将一只青苹果一切为二。
药、酒精和感冒三管齐下酿制的病痛里,所有的画面都笼罩在模糊的雾水之后,难怪那时的爱德差点就把那天的记忆从脑海中彻底裁除。如今的爱德华不论再怎么努力地去回想那天的情景,能记起的剧情也依然残缺着细节。
罗伊捏着湿毛巾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掠过少年发烫的脸,那时他刚逼着爱德醒过来,趁着他神志不清的当会吞下热牛奶和感冒药。他看了一眼手上的温度计无奈地坐在床边,仰着脖子看了会窗外又低下头看了眼因难受而在梦中辗转的少年,叹了口气重新拧了拧面盆里的湿毛巾。他的动作是如此笨手笨脚,给病人擦汗都好几次将毛巾落在地上,一看就是从没怎么照顾过别人的家伙——和爱德真是一模一样。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照顾了爱德华,将他从已有的疼痛与可能的折磨中拯救了出来——即使他过程中或许有过万般后悔和不情愿,即使他兴许至今还是不记得他到底叫爱迪还是爱亚。
“坐下吧,边吃晚餐边说。”马斯坦古轻声说。
所谓的晚餐由苹果(又是苹果!)、三明治(洗衣房隔壁的赛X味)、矿泉水泡的速溶咖啡(“要加糖吗?”“要。”“要加牛奶吗?”“表!凸(艹皿艹 )”)和微焦荷包蛋(爱德罗伊两人齐心协力共同完成)组成,其技术含量与阿尔和麟比起来了有如茅坑VS卢浮宫,让爱德发自内心地感恩过去的生活。虽然他本人也没资格对厨艺领域说三道四——毕竟自己也是外卖为生的理工男,但他还是不由地担心起自己万一和对方一炮而合、喜结连理,以后家里谁来做饭?
无奈吃别人的嘴短,何况对方还承包了自己的两宿、掌握了自己的衣服。爱德裹紧身上的床单决心暂时不多抱怨,爬上了马斯坦古对面的椅子举起刀叉来。
举起了刀叉,却似乎也端起了心事。爱德不是滋味地注视面前的苹果良久,心知肚明此时此刻的自己几乎是有义务对对方说一句“谢谢你”。然而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是左也思量、右也思量,怎么也琢磨不出一句听上去即不矫情、又不装逼的感谢的话。谢谢你把我从麦克或约克的手里救出来,谢谢你昨天照顾我,谢谢你帮我洗衣服。但转念一想,那么一说,换来的或许又是对方为了还当初自己在马桶边睡一晚情份的辩驳——而那时的爱德,宁可听对方说“我只是逼不得已照顾你而已”,也不想听到他说“我是来还情的”这样的话。
不料还没等爱德开口,马斯坦古自己先来讨打了。
“你已经用不满的眼神看它很久了。”对方用叉子指了指苹果片,“它委屈地面黄肌瘦。”
爱德撇撇嘴,“我对它没什么不满的,只是不明白你怎么就那么喜欢苹果啊?”
冷不防的那么一句,马斯坦古居然愣了愣。但他很快就作答道,“苹果很健康啊,你那学医的弟弟没告诉你吗?”
“还真没有……诶你怎么会知道阿尔的事!”
爱德倏地起身,罗伊赶紧抬手示意他冷静。
“你high的时候说的。”
“卧槽我……”爱德羞愤地咬紧下唇,脑海里对着自己又是狠狠抽了记耳光。我个傻逼怎么那么口无遮拦!
马斯坦古看着少年僵着脸慢慢坐下,低下头忍不住笑了笑。
“安心,high的你又傻又闹、麻烦至极,但单就‘坦诚’这一点来说,难得算个萌点。”
“卧槽就你话多,”爱德腾地红了脸,磨着牙看向别处说,“就你这比样,还好意思嫌弃别人!”
“真是心痛。寒舍虽破,但也招待了你一日两夜,你竟还有那么多不满。”
“我是单纯地对你个人不满。”爱德字正腔圆。
“怎么会有人对我不满,肯定是对屋子。”
“哈?”
“因为我的房子不是球形透明奶白色嘛。”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
“你还敢说呢,知不知道你昨天把霍克爱的车踢成什么样子了?还好她说我可以先洗车加油、明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再还给她,否则她要是看到自己的爱车被踢成那个样子,绝对把你我二人钉在靶子上练习射击。”
“射击??”
“上次大家玩飞镖的时候,霍克爱10标全中。”马斯坦古捏着咖啡杯配合地做出发抖的样子,“真是可怕的女人。”
“那你周五还敢泡她哦。”
“哪敢,我还是专心勾搭拉斯特就好。可惜被你坏了好事。”
“切。就那个黑长卷波霸女主播么?”哈勃克好像追过她来着?
“是啊,可惜太高冷了。”
爱德回忆了一下会展上听到的八卦,“她好像有恋父情结。”
马斯坦古闻言撇撇嘴,“我周围怎么就没个正常人。”
“那你今晚打算怎么办?”
说罢,爱德故作漫不经心、嚼着三明治刻意看向别处,然后鬼鬼祟祟地往马斯坦古的方向瞥了瞥。只见对方耸耸肩,叉着苹果往嘴里送去。
“先送你回家吧。”
夜色如洗。也许是马斯坦古选的路线人迹罕至,一路归途寂静无人。这样属于两个人的安静本应该是尴尬到只能用音乐来稀释的,然而马斯坦古却始终没有拧开车上的播放器,而爱德华也始终没有提,不知是因为他俩都讨厌音乐这一事实,还是因为此刻的沉默意外得也不那么尴尬。
爱德坐在副驾驶,披着头发靠在玻璃窗上,抱着胳膊一路看着窗外。车内橘黄色的灯光是如此柔亮,爱德几乎看不清窗外黑漆漆的景色,只能看到玻璃上投落出的人影。罗伊一言不发地看着前方,映照的侧颜难以言喻得平静。
开到便利店门口的时候车停了下来,马斯坦古跳下车,半晌,又提了个塑料袋回来。
“啥?”爱德翻翻白眼。
“明天的早饭。”罗伊说着将塑料袋往后座一扔,重新握住方向盘。
爱德闻言不由感叹,“我以后可不要变成你这样的男人。”
“你现在不就是这样的吗?”
“以后就不会了!”
“科科,我十七岁的时候也是那么以为的。”
“我靠,不要咒我。”爱德做了个鬼脸。
马斯坦古偏过头看了看,忍不住笑了笑,“我有那么不好吗?”
爱德顿时说不出话了。
有吗?爱德心里拼命想,这家伙有很不好吗?有的吧?有吗?
想着爱德华轻声擤了擤鼻涕。罗伊又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车开到了爱德公寓门口,门口贴着的招租启示在路灯下刺眼万分。爱德一跳下车,男人就忍不住抓住机会嘲笑了起来。
“这个房间号是你的吧?”
爱德呵呵道,“是啊。冬凉夏暖,距离最近地铁线仅有30分钟步程,左依特丽雅公墓、右毗玛莎化工厂,先生你考虑一下吗?”
罗伊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天,这可真是块风水宝地。”
“房租低算是优点吧。”一想到这事,爱德忍不住唉声叹气。
这是个嘲笑爱德的绝佳机会,但不明何故,这一次一向爱占人口舌、爱逞自己口才的罗伊却什么都没说。事实上,那个时候的罗伊只是笑着眯起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路灯的映照下投落出根根分明的影子,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熠熠闪光。他轻声说,“早知道的话,我不是不可以考虑搬到你一起的嘛。”
那一句话也许只是客气之谈,更可能只是随口一说。马斯坦古一向都是漫不经心的无形之语,仿佛是往空中若无其事地抛出了一枚廉价的纽扣,而这枚纽扣却偏偏神差鬼使地嵌在了爱德身上某个细小却致命的齿轮里,让他的全身心几乎就在这片刻间卡住、静止、无法呼吸。
然而马斯坦古却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依旧浑然不知。他像是没意识到少年顿时呆立的姿态,兀自转身从后座撩回了那个不久前刚从便利店带出来的塑料袋。他靠在椅背上抬起头,冲着爱德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微笑,然后从袋中摸索出一个饮料罐塞进了爱德的手心里。
西柚汁,温的。
“午夜航班的服务尽善尽美。”罗伊看着爱德呆若木鸡的表情,心满意足地摇上门窗,“晚安,爱德。”
座驾扬长而去,而爱德此刻却矗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冬日的夜晚寒风刺骨、静默无人。车轮声引擎声消逝后,夜色中空无一物,庞大若无尽的汪洋、又狭小如逼仄的胸膛。那一刻世界如此安静,唯有心跳声在其中震耳欲聋,回声激荡在目光所及的角角落落。
那一刻,17岁的爱德平生第一次尝到了“魂不守舍”的滋味,也第一次触摸到世俗所说的“爱情”。在此之前那一直是如此陌生、世故、还有几分可笑的事物,直至今日,他才明白那份被自己长久取笑又长久思慕的心情确非往日种种心意可比拟。好比他多年来根据牛顿定理构筑的理性与逻辑之塔被迁移到了一个未知的次元之中,那里有着截然不同的重力速度参数,以至于一切原以为无懈可击的楼台都在一瞬间溃不成军,被翻腾的洪水卷往不可知的彼岸。
也就是在那一刻,爱德华决定追他。
TBC
第十四章
周日晚上7点,距离第二天起床上班还有12个小时,距离今晚上床睡觉还有5小时,距离爱德华原地自爆还有1分钟。
人所有的成败都是欲望与好奇引起的:爱情是什么?降临到身上是怎样一种感受?爱和喜欢的界限在哪里?觉得他很好、很迷人、忍不住想再了解再靠近的心情又算什么——这一连串的问号此刻都悬挂在夜空中,挤挤挨挨得像是生日会屋顶上的气球,扭扭捏捏地碰撞着、叽叽喳喳地逼问着,却没有一个能在此时此刻钻进某个金毛少年魂不守舍的心。
那时的爱德正摇摇晃晃地往自己四楼的公寓走去,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步履跌宕、双手僵硬地握着那罐西柚汁捧在心口,活像一个刚被人在大街上一枪狙心的逃难人,引得门口的大叔探出头瞩目、连连询问喂四楼那个小矮子你没事吧你?
有事,当然有事,事多得都快在身体里爆炸了,爱德打开家门想。这堆砌的情绪积蓄成湍急的河流,叫人身不由己,无法辨别、亦不可挣脱,唯有手中攥紧的那根救命稻草在纷扰喧嚣的思潮中显得无比迫切:想要得到马斯坦古世界里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