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厉害嘛。”马斯坦古赞叹了一下。高智商还真是一脉相传。
“阿尔是世界上最棒的人。”爱德毫不犹豫地说,“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绝没有……你、你别不信!”
“我信。”他竭力按捺住笑意,以免身旁那个一脸护犊的哥哥暴怒,“你和你弟弟感情很好嘛。”
爱德低下头注视着杯中闪闪发光的液体,“我们一直在一起……至少在他出国前一直都是,两个人。”
马斯坦古突然僵住不说话了。爱德转过头去看他,只见马斯坦古已经再度侧过脸、任由自己的神情淹没在星辰无法照明的阴影之下。爱德睁大眼睛努力辨认,然而从他的角度看到的马斯坦古是这样得遥远,以至于他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能将对方从那么远的地方勾回来。而对方的睫毛和剪影一时间又是如此让人心碎,仿佛这暖气和美酒也不能温暖他一样。
过了很久,他才清了清嗓子打破长久的寂静。罗伊将酒杯端起,目光看着别处问道,
“那你们的父母呢?”
少年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那么问。他顿了顿,像是要努力破除什么尴尬,真的说出口话语却支离破碎,“傻逼死男人不知道……妈妈……很早就去天国了。”
听到这话,罗伊转过身看向爱德。爱德抬起脸,只见那双黑色的、爱德私下一直非常喜欢的眼睛,此时正目不斜视地注视着他,黑色的虹膜在星光下透着隐隐的银灰。
“抱歉,”他轻轻说道,“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又不是你的错……疾病这种事谁能料到?”爱德摇摇头,“而且之后我和阿尔也一直有很好的人照顾,和血脉相连的家人一般的好人,在爱达荷……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已经好了。”
闻言,马斯坦古久久地没有说话。半晌他摇摇头,“不会好的,失去就是失去了,过了再久都不会好的。”
言罢,他放下了酒杯,伸出的手落在了爱德华的上臂,然后慢慢将少年搂到了身边。
爱德惊讶地抬起脸,差点以为眼前的所见、耳边的所闻无不是自己服药导致的不良幻觉。然而此刻偏过脸望向自己的目光如此绵长,盘绕耳边的声音又是如此温柔,他眼睁睁地看着马斯坦古伸出手、一点点环过自己的肩膀,然后把自己揽到他的身畔,温度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
乌鸦拍拍翅膀、迎着头顶的渺渺星辰飞去。他觉得自己是浸没在海水中沉浮的荧光水母,酒精、感冒、药效让他颠沛得难以认清所谓的真实或不真实,只能无依无靠地随波逐流、等待着自己从美梦中醒来;然而被罗伊.马斯坦古拥抱的事实本身又像他自身的其它部分一样具有不容忽视的冲击性,比如投来的某个目光,比如露出的某个表情——那一刻,爱德靠在他怀中的身体变成了涵纳潮水的高塔,他的微笑他的话语他的拥抱都有如激荡的洪流般从内而外冲刷着他,不容拒绝地拨动着他颤栗的、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寒冷内心,逼得他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落下泪来。
TBC
第十三章
爱德华.艾利克不是个嗜睡的人,尽管看起来会给人这种蜜汁印象。恰恰相反,他一直过着相对而言比较有规律的生活,7点起床12点入眠,周末可能会再赖赖床——如此这般,以至于迄今为止他17年的人生中睡到不省人事的经验寥寥无几。最近的一次是在一年前,具体原因无外乎实验室通宵数天之类的苦逼理由,细节当事人早就抛之脑后了,但当时的同居人却不依不饶。爱德气鼓鼓地想,那傻逼明明永远记不清今天轮到谁清理厕所,却偏偏对这种陈谷子烂芝麻记忆犹新,并时不时翻出来跟爱德斤斤计较地盘算个半天。
“二十四小时啊,我的豆!”麟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倒在地板上跟生了根似的,拖也拖不动,硬是在玄关前睡了整整一天。查水表的人打开门,还以为我们这里发生了密室谋杀:某西大知识分子与室友结怨、惨遭投毒冤死公寓门口。”
“室友投毒?”爱德说着,惊恐地注视了一下当时麟刚榨完递给自己的西柚汁。
叫他乌鸦嘴,这下可真的被投毒了。爱德怀疑这是来自东方的某种神秘邪术——他亲眼见过麟拿卡特扎过个小人,并把从老家带来的那种名为风油精的绿色溶液抹在小人的丁丁上。
但这样邪门的经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体验实在是十分稀罕,爱德华一开始都不相信这是真的,因为他恢复意识时,天空一片明朗,朝阳透过未挂窗帘的落地窗肆无忌惮地塞满房间,简直像是在朝此刻头痛欲裂、蔫如酸菜的爱德示威。他皱着眉头扶着脑袋挣扎地坐起身,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无比,大脑更是仿佛在脑壳里旋转跳跃,筋脉在太阳穴后突突作痛。
不行,八成是病了,先起来吃点抗生素再说。他当时心想着,手向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去,掏了半天掏出来的纸盒却不是熟悉的药盒大小。他定睛往手里一看,手心里居然是包TT,包装上印着偌大的两个字:超薄。
爱德脸腾地涨红,混沌如棉絮的头脑都有那么一时半刻给吓醒了。差不多到这时,爱德才终于认识到自己似乎并不处于自己熟悉的房间之中。
他瞪大酸痛的眼睛惊恐地环顾四周,重影的视线里逐渐显现出晨光下空荡荡的房间。室内除了地上堆得到处都是的行李袋、衣服和书以外几乎空无一物,而自己不知何时居然躺在了正中央的大床上,浑身上下除了条内裤差不多也是一丝不挂。
一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状态,爱德就忙不迭地要往床下跳,结果身未出去半茬,少年眼前一黑,就只听到自己不受控制地啪嗒一声砸在地上的声音。
“哎哟卧槽疼……”
其实也没那么疼,陌生的房间里铺着厚实柔软的地毯,适合猫科动物栖息。可是爱德华却无法从这遍体作祟的疼痛中恢复,蜷缩在地上只感到头颅重似千斤,四肢乏力虚软。一时间少年简直没了爬起来的斗志,没出息地想索性在地毯上先睡一宿再说。
不料刚才自己的动静引来了房间外悉索的脚步声。病痛中的少年五感迟钝,以至于一时半会都还埋在地毯柔软的面料里、没接收到渐行渐近的步履声,直到对方走到自己跟前,他才一个激灵地抬起头。
眼前的男性黑头发黑眼睛,穿着宽松的居家服、长着好看的脸,浑身上下散发着缱绻的、让人心悸的松木香。爱德几乎是一瞬间放松了下来,又一瞬间心跳加快。
人真是奇异的生物,那么矛盾的生理反应居然也可以同时进行。
对方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上抱着的一团东西,然后弯腰将少年从地上抱了起来。
“都没有哪个女孩子被我抱过那么多次的。”对方离开时发出松软的轻笑声,听得人忍不住生气、又忍不住想笑。
爱德眨眨眼睛,有些不情不愿地想起身,但身体的不适又让他忍不住留恋其温暖的被窝。他于是决定暂时与不公的命运妥协,先委屈一下躺回床上,等恢复精神、搞清楚状况了再说。
这到底是哪里?我怎么会把自己倒腾到这个地方来?那装窗帘的铲屎官是谁来着?少年竭力抗争着下沉的眼皮,挤牙膏般费力地集中自己的神志试图理清眼前的情况。
他抬起头,只见眼前的男性重新拾起那团长布,爬上落地窗前的梯子开始自顾自地装起窗帘来。他那看起来十分柔软的黑发在脖子上划开一道罅隙,露出一节清白的颈背。爱德一下子就想起来这个看着不顺眼的家伙是何许人也了。
“马斯坦古?”
声音比想象中还沙哑微弱许多,但对方显然还是听见了。他站在梯子上、伸出胳膊还勾在窗帘的吊环边,就稍稍侧过脸,留给爱德半截无奈的笑脸。
“有进步。”他回过脸,重新专心致志地扣起窗帘,“躺着别动,先吃饭、再吃药。”
马斯坦古很快就端来了被他称为“饭”的东西。爱德原本就喉咙发干、毫无胃口,面对着眼前的苹果麦片混合物更是兴致全无。
“表……”
“由不得你。”马斯坦古说着,就一勺子塞进了爱德不情不愿的嘴里,“已经睡了那么久了,再不快点好起来,我还怎么住下去?”
爱德闻言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吐到对方脸上,但抬眼一看到男人低着头、给自己吹调羹的侧脸,他竟不知怎的却失了抗争到底的气力,只得气鼓鼓地咀嚼着嘴里的,然后在对方再次伸来勺子时乖乖地张开嘴。
“这是……”爱德一边费尽地梳理着脑海中的线索,一边将吃食往下咽,“是你家?”
“嗯。”马斯坦古说着搅了搅碗里的麦片,“别拿被子擦嘴!”
“我生病了吗?”爱德歪着脑袋,问问题的模样活像个很小的孩子或很幼的猫。
对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一边默默在脑海中的条目里接着“野兔——花栗鼠——猫”后面记了一笔“小小猫”,一边从碗里又舀起了一勺,“对。”
“怎么会……”
“你自己作的呗!”马斯坦古撇撇嘴,“感冒还在大冷天出来喝酒,喝酒也就算了还傻不拉几地嗑了乱七八糟的药。你该庆幸只是发烧而已,否则被染上瘾然后被拖出来做招应女,我看你怎么办。”
“喝酒……”爱德皱着眉头咽下最后一口混合物,竭力跟上对方的思路,“那不是在酒吧里么?”
“是啊酒吧里,我妹把得好好的,就被call去救人了。”罗伊拿起毛巾就往爱德的脸上糊,“本想救你一次还个人情,谁料整个双休日都给搭进去了,等你好起来想想怎么报答我吧。”
爱德刚想反驳,就被马斯坦古简单粗暴的擦嘴动作糊了一脸。
“我才没有……”
“吃药。”话未开口,马斯坦古又是一把药往少年嘴里塞。
“唔!吾柴煤油……”
“咽下去。”马斯坦古一水杯灌进爱德嘴里。我靠,这家伙平时那温文尔雅装腔作势的样子敢情都是装的??
爱德华一把抹过过嘴,抬起头就想狠狠地瞪对方一眼,不料突如其来的困意让本应包含仇恨的目光一波三折、到罗伊的眼中近乎是委屈。
“我才没有要你救我!”爱德声嘶力竭,举起手就要抗议。谁料抗议不成,对方眼珠一转,反而露出啼笑皆非的神情来。
“你手上攥着盒TT干嘛?”
“啊?”
爱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从本章开始到现在手上一直都攥着个什么,顿时羞愤值爆表,涨红了脸不惜把最后一点经历都用在尽力将纸盒往马斯坦古身上掷去。
可是这样费尽力气挤出来的演技根本毫无意义,欺骗不了自己,也推脱不了对方。那个时候的马斯坦古正一手结果TT往裤兜里揣、一手端起托盘站起身,他的面容疲惫又无可奈何,落到爱德眼里的却是近乎于温柔的笑意,真的像在面对一只胡闹的小猫。
“睡醒了再跟我斗嘴吧你。”
当时爱德华被马斯坦古嚣张的挑衅作态拨撩得怒不可遏,听闻对方的话语,更是当即默默发誓,已经在事后男家里睡了那么久了、再睡他爱德华.艾利克就是小狗。不料毒誓发完不过5分钟,少年的意志便不可控制地败给了洪水猛兽般袭来的倦意,等他再次醒来,窗帘缝隙里已经透露出了昏暗的暮光。他从床上挣扎地起身,40小时来第一次感到身体如此轻松,仍旧有些迷糊的头脑也有如卸下了千斤,神清气爽得叫人怀疑苹果麦片糊里是不是加了什么起死回生的神奇药剂。唯一忿忿的是他自己,一想到自己第一次在别的男人——还是个不要碧莲的事后男——家里过夜,就连睡了差不多两天,爱德就想一巴掌抽死自己。幸好那个做小狗的毒誓是默默发的,否则要是被马斯坦古听到,那可真的要被笑掉大牙。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爱德起床时马斯坦古正巧不在家。室内空无一人,光线暗淡。爱德跳下床,前前后后硬是找不到自己的衣服,无奈只好从床上拽下被子暂裹身上,然后一边回忆着两天一来发生的事件、一边光着脚往屋外走去。
马斯坦古的屋子漆成蓝灰色,配着再简单不过的家具。大部分家什都还没有动过的痕迹,唯有敞开的衣柜悬着几件大衣、沙发上的毯子透露出宿主经常倒头就睡的讯息、茶几上堆着书本和安眠药、厨房里餐桌散落着用过的玻璃杯。这些缺乏人气的画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尤为生疏,却依然隐隐挥发着某个人存在的气息。那个气味顺着少年无形无色的感官,如神灯般唤起他可触可摸的实体。实体的影像里包纳着马斯坦古在自己枕边留下的凹陷、在自己床底下落下的白色衬衫、还有数分钟前承接住自己病痛之躯的床单,与雪松、古龙水的味道嵌合在一起,在爱德的胸膛里拨撩起难以名状的动荡。记忆在爱德的脑海里一点点编织成网,他却觉得自己身上的某个部分被其网罗住了,难以名状。
脑海中出现的画面犹如深海的水母,爱德模模糊糊地记起自己被哈勃克推去厕所吐、又被陌生人拽走的画面,接下来线索中断,直接闪现了马斯坦古那张让人即心碎又恶寒的脸。于是爱德惊惧地回忆起了自己往对方身上蹭、自己往对方衣服上擤鼻涕、自己往对方车盖上爬、自己往对方车座上踢等一些列羞耻万分的画面——马丹,在好感对象面前做的事,还有比这更丢人的吗!该情绪在爱德磕磕绊绊走到房间的厨房门口看到了料理台上搁置的酒瓶、并回忆起那晚自己与马斯坦古坐在地上饮酒扯淡相拥(!?)的场景时达到了巅峰。爱德蹲在客厅里将自己团成球,内心一半因为难以启齿的高兴、一半因为蜜汁羞耻近乎萌生了取刀自刃的轻生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