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似是想起什么，开口问道，“最近外面有发生什么事吗？”
长生闭上眼睛，心中悲喜交集，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落落没等到回答觉得有些奇怪，点完面前的最后一盏灯，她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轩辕？”
不远处，映进眼底的那个人，不是轩辕。
长生抬起头看向她，语调平缓，“是我。”
落落直视着他，不闪不避，并无丝毫诧异，“不知是先生来访。”一张脸上平静如水，整个人比深秋的夜色还要萧索上几分。
长生一步步走近，“现在知道也不晚。”
他心中不是没有气，气她这场戏演得太好，骗过所有人，更心疼她独自承受。
落落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长生走到她跟前站住。面前的这个人是他的一念执着，他能如何？
“先生，神庙有神庙的规矩，严禁外人进入。所以，我让轩辕带先生下山，在白帝城内住下。”
“我是来找你的。”
“想必先生该清楚，我现在的身份。”身旁的一盏灯即将熄灭，落落转过身拨着灯芯。
“我曾经对一个人说过，‘我不认识什么妖族公主白落衡，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徒弟落落’。”
落落继续拨弄着灯芯，“我不记得……”
“你记得。”长生不容置疑地语气，“落落，我知道，你记得我。”
落落的手悬在半空，那盏灯“噗”地一声重新燃了起来，照亮了她那一张已经很久都无悲无喜的脸。
大殿里一片寂静，只有灯芯燃烧的声音。落落垂下手退后了一步，“我现在的身份不方便送先生出去，请先生自便。”
转身时，她闭上了眼睛，两滴泪落在了黑色的衣袖上。
长生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陡然提高了声音，“白落衡！”
他一字一句，历经了太多朝夕轮转，思念煎熬，“这辈子，我只喜欢一个人。”
落落的脚步停住，这句话，她不曾忘，也不敢忘。
“我喜欢她，不因为她是我徒弟，也不因为她曾舍命救过我，更不因为她妖族公主的身份可以巩固人妖两族关系。我喜欢她，只因为她是她。”
落落背对着长生站在那里，每一句，都似乎是惊心动魄。眼泪不断地落下来，她听到了什么？
有泪同样从长生的眼角滑落，“落落，我喜欢你。”
斗转星移，一句喜欢，终于成诵。
落落仍旧背对着长生，一动不动。半晌后，她仰起头，把眼泪逼回眼眶。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怕自己哭出声音。她不敢再停留，紧走两步离开了大殿。
长生看着那道黑色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内。他知道，他欠落落的，不是这一句迟到了太久的“喜欢”就可以抵消得了。
而长生看不见的地方，他的小姑娘坐在地上，将这些日子所有的想念哭成了如何都止不住的眼泪。
那个眉目如画的少年，曾经深藏在心，曾经遗忘不识，曾经复而记起，曾经放手成全。所有因他而起的喜乐与哀愁，她尽数封存，心字成灰。却在今夜，所有章节篇目，历历在目。
大殿外，一场雨不约而至，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日清晨，轩辕见到落落时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只是却看不出任何异样。轩辕斟酌着开口，“殿下，我有事想告诉你。”
“嗯，什么事？”
轩辕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殿下，我们在神庙内，消息闭塞。但其实早在数月前，神都内就先后有两件大事发生了。第一件，离宫和圣女峰同时正式对天下宣告，教宗陈长生与圣女徐有容，二人手足情深，却无关男女私情，故取消婚约。第二件，陈长生卸任教宗之位，新任教宗入主离宫。”
落落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是推门走了出去。昨夜的雨已经停了，雨后的天空蓝的有些不真实。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夏初时，她登神山入神庙，至今日，已是冬初。神庙之外的天地，她错过了整整两个季节。
轩辕已经习惯了落落几乎不言不语的样子，他依旧自顾自地说下去，“所以殿下，现在的先生就只是先生，他……”
落落还是不说话，她想今日出去走走。看她脚步不停，轩辕反应过来，“殿下，你想出去走走吗？”
“嗯。”
“那我给你拿件衣服，外面现在有些冷了。”
“不用，我不会走远的。你也不用跟着我。”
轩辕摸摸头，“是，殿下。”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着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落落喊道，“殿下，那个……”
落落回过头看着他，“去打扫整个神庙，我回来要检查。”
轩辕有些委屈，“我只是想说，那个，先生刚刚也往那边去了。”只是已经走远的落落没听到这句话。
金玉律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旁边，“让殿下去吧。该遇见的总会遇见。”
长生正在采药。虽然时节已是初冬，但神山毕竟不是普通地方，很多平时难得一见的药草依然能找到。
昨夜他听轩辕提及，落落夜里总是睡不好，有时几乎是整夜都无法入睡。所以一大早，他便赶来找能安神的药草。
寻寻觅觅间，已有不少收获。正想返程回去时，就听到了不远处有脚步声越来越近。
第55章 来日且方长
在这里，或者在那里，都在你身边。
长生没有想到，来人竟然是落落。
看到他的一瞬间，落落微微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长生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迈开步子走到了她跟前，“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往日，她可是最爱睡懒觉的。
落落转过头不看他，只是“嗯”了一声算作回答。她一身灰色衣衫在初冬的清晨显得有些单薄，长生微微皱了皱眉头。
落落想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长生却伸手拉住了她，轻声叫道，“落落。”这两个字，在她走后的日子里，唇齿间，百转千回。
落落用力想要挣脱，只是长生手上也用了力，一时之间就这么僵持着。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要去哪里？”
落落不答话，只是一味沉默。长生不忍再逼她，想要松手的时候碰到了她的脉搏。长生的医术精湛，就这么一瞬间，他就感觉到了不对劲，不由得愣住了。
落落趁机撤回了手转身离开。长生回过神若有所思，陪她慢慢往前走着。
“我离开神都时，三十六也回汶水唐家了。他说，他想你了。”
想起那个大眼睛的少年，落落有些怅然。她的这个选择，舍弃了爱情，也舍弃了友情和亲情。她让自己对外界的一切人和事麻木，但是，千万里之外，有人念着她；白帝城内，有人不舍她；神山之上，有人伴她在身边；也有人，千里迢迢来寻她。
长生抬手拂开前方的树枝，“他还说，日后有机会，他来看我们，或者，我们去看他。”
落落攥紧了衣袖，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这个机会？
“对了，离宫里的那片花草长势甚好……”
念及曾经，现在他和落落似乎换了身份。那时，小姑娘在他身边说个不停，大多时候，他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听着。而现在，他不停地说着，落落却成了那个一言不发的人。
神庙内，轩辕正在打扫卫生。其实，实在没什么好打扫，因为本来就很干净。
金玉律从外面走进来，“轩辕，我们来神庙多长时间了？”
轩辕停下想了想，“整个夏季和秋季，我们都在这里，半年了。”
金玉律背着双手走了几步，“都这么长时间了。那你想不想念神山外的世界？”
轩辕点点头，“想。”
金玉律背着手继续走了几步，“好。”
回到神庙时，不见轩辕和金玉律的身影。只有桌子上的一封信——
“殿下，由于公事，我与轩辕下山暂回白帝城，归期待定。”
长生看完信后心下有些想笑又有些感动。金玉律怎么可能因为公事而离开。从很久之前，金将军就已经只做落落殿下的金长史，从白帝城到神都再到神山，他都在身边保护照顾。这次突然下山离开，只能是故意为之。而且带走了轩辕，让这里再无他人。
果然，长生在自己的房间内发现了另外一封信，同样很简短——
“此处交由你，请照顾好殿下。望再次上山之时即是接你和殿下一起下山之日。”
长生从房间出来后就看到落落坐在那里盯着信发呆。双手拖着脸，撅着嘴巴，一副不乐意的样子。
长生已经好久没再看到她这么孩子气的一面，一时间，竟不舍得去打扰这一幕。落落叹了口气，似乎是接受了这个事实，抬起头就看到了不远处正看着她的长生。
她撤回双手，坐直了身体，脸上又成了面无表情。长生走过来递给她一杯热茶，“饿了吗？早饭想吃什么？”
他知道，落落并不会做饭，却是有些挑食，金玉律和轩辕一走，一日三餐确实是个问题。想到这里，长生倒是有些庆幸，至少不管怎样，在吃饭这件事上，落落现在只能依靠他了。
轩辕很是担心，“金将军，我们就这么走了殿下怎么办啊？”
金玉律提议，“那你现在回去？”
轩辕立马摇头，“我们快点走吧，金将军，反正有先生在。”
金玉律回头看了一眼，因为那个人是陈长生，所以，他才故意离开，也才能放心离开。
吃过早饭后，长生准备将刚刚采摘来的药草制成香料。他叫住正要离开的落落，“落落，过来帮我处理药草吧。”
未等她拒绝，便又补充道，“刚刚你说麻烦我做早饭，那现在，换你来帮我忙，可好？”
落落重新走回去坐下，长生低头时脸上有笑意。大概他也未曾料到自己竟有一日会这般费尽心思地“要挟”落落吧。
药草中有不少是带着坚硬的刺，落落心不在焉，手心被划出了一道伤口。看着手心的冒出的血迹，她眉头微皱，刚想合上手时被长生制止了，“别动。”
长生坐到她身边帮她涂药，“会有一些疼。”
落落点点头，“嗯。”
“识音珠呢？”长生便边涂药边问道。
看了看自己空着的手腕，落落这才想起来很早之前就被自己收起来的识音珠。她过了一会儿才答话，不过却是答非所问，“这里很安全。”
长生不置可否，把伤口包扎完才开口，“我知道。只是，不在你身边时想知道你是否一切安好。”
落落低头看着手心问道，“先生何日下山？神庙内不适合外人留住。”
“我昨晚的话，没有半字虚假。”
“先生。”落落抬起头看着他，“我自入神庙那日起就已不再念红尘俗世。”
“很多事，是我应该早些告诉你。”
“曾经年少，万般情愫，如今已不再。”
长生在桌下的手狠狠握成了拳，脸上是苦笑，“落落，我被你骗过太多次了。”
“先生相信与否都罢，我话已经说明。神庙是清静之地，请先生尽快离开。”
落落已经走到门口，长生站起来看着她的背影，“我可以离开，带你一起。”
“先生真地以为我妖族神山是来去自如之地？神女之位又岂是儿戏吗？”
“之前，为了不让你做神女，我就不惜逆天而行，这一次，再逆天而行一次又如何？”
“我既为神女，便有护卫神山之职。而且我说过了，万般情愫，如今已不再。请先生好自为之。”
屋里只剩下了长生一人，好自为之？如果他能早一些好自为之，又怎会成为今天这样的局面？
他平复着内心的烦躁，想起早上无意中碰到了落落的脉搏，又记起昨天金玉律对他说的，“殿下现在的性子着实让人捉摸不透”。长生更加不安，落落刚刚恢复记忆之时虽然口是心非，但却和现在的样子绝不一样。如果她不仅仅是在演戏，那还有什么？
看着桌子上那些安神的药草，长生总觉得还有些事情是他所不知道的。
第56章 一生一世一双人
作者有话要说：
竟然今天才发现之前中间漏掉了一章，唉，被自己蠢哭了，已经修改~ 那个人，自始至终，也只能是你。
重新坐回桌前处理药草的长生表面未动声色，可心里却终究是有些苦涩的，那个小姑娘对他说“曾经年少，万般情愫，如今已不在。”
他并不相信这句话，可是看着落落决绝的眉眼，还是忍不住难过。
念及曾经，他与有容婚约在身，他又有意让落落误会，那个时候，他的小姑娘到底掩饰了多少伤心，隐藏了多少失落，还依然在他面前笑靥如花，不让他为难。
他处理完最后一株药草后走到窗前深深吸了一口气，除了难过和苦涩，更生出了对落落的心疼和对自己的责备。他到底做过什么？
窗外，天地苍茫，初冬已至。长生的眼眶泛红，却是笑了笑，一生一世一双人，他已认定，况且，他陈长生太贪心，贪心到除了一生一世，还想要生生世世。
快到午饭时分，长生去找落落。这次见她，总觉得她清瘦太多。到了屋前，却是房门紧闭，长生抬手欲敲门时发现了门上的字条——不用午饭，勿扰。
长生站在门前，把手里的字条反复看了好多遍，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将字条握在掌心转身离开。
如果她只是不能相信他时至今日才表白的心意，那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她信任他。
如果她只是不能谅解过往种种的隐瞒和亏欠，那他愿意伴她每个日升日落，四季轮转，年华往复，不弃不离。
如果她有不得已的苦衷和隐瞒，那他随时都准备好倾尽全力，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