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气呼呼地重新一屁股坐下,他的生气只是因为他不舍得。当初风云变幻之际,他们几人一起在国教学院携手并肩;如今大局已稳,却慢慢地要四散分开。他不是不懂得聚散终有时,更何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他也不例外,怕是终有一日也要离开。正因如此,他才更加郁闷。
长生愣在那里,就在刚才,他还对余人说,他陪着落落,等落落重新记起来,或者,再重新喜欢上他。可是,转眼间,她就要离开了,他又要怎么才能陪伴?
他只觉胸腔里的一颗心密密麻麻的疼,蔓延到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几欲使他站立不稳。
轩辕抱着一个箱子走过来,“先生,你回来了。”
长生似被惊醒一般,“轩辕。”
看长生盯着自己怀里的箱子,轩辕有些迟疑,“先生,殿下说……说要回白帝城了。”
“我知道了,落落在哪?”
“殿下应该在屋子里收拾东西。”
果然,落落正坐在屋里的地上整理东西。门开着,她背对着门,长生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不禁想起,这是第几次,他看她离开了?而这一次,她还会回来么?
长生轻轻敲了敲门,落落听到声音回过头,“先生。”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想要站起来,只是还没完全站起来就又坐到了地上,苦着一张脸。长生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落落?”
小姑娘有些郁闷,“腿麻了,坐在这里太长时间了。”
长生本来想扶她去坐下,想了想,还是直接伸手把她抱了起来。
落落正痛苦地揉着自己的腿,猛然间被抱起来不禁大吃一惊,本能反应地就搂住了长生的脖子,“先生?”
长生没看她,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腿不是麻了吗?”
长生把她放到床上坐好,自己蹲下来帮她揉腿。她一动也不动,而长生也一句话都不说,只专心给她揉腿。
就这样,谁都不说话。终于,长生开口问道:“好些了吗?”
落落如梦初醒,“谢谢先生,没事了。”
长生起身走过去整理刚刚她扔在地上的那些东西。
落落看着他的背影想了想,很是坦然,“先生,我要回家了。父皇来信说他和母后都想我了,我也想他们了。”
长生看到了桌子的书信,突然,他觉得自己的嗓子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只是“嗯”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才补充了一句,“我知道了。”
他丝毫没有条理地整理着手上的东西,仍旧背对着落落,“如果,我不放你走呢?”
声音太低,落落并没有听清楚,“先生,你说什么?”
“没什么。”
长生转过身,“什么时候出发?”
“明天早上。”
长生重新转过身,“落落,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未等落落答话,长生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那时我初来神都,遇到了一个小姑娘。她说,家里长辈逼她念书,她贪玩就偷偷跑了出来。可家中长辈还是找到了她。于是,她就拉着我东躲西藏。等到停下来时,她问我,我叫什么名字?她大概不知道,她是我来神都后,第一个问我名字的人。”
忆起往事,长生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一抹笑,但眼眶却又是泛红的。
“后来,我竟然又在国教学院遇到了她。魔族正想刺杀她,而我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她。再后来,她执意要拜我为师,我本来不想答应,但是她……”
落落坐在床上,双手早已不自知地把身下的被褥抓出了褶皱,“先生。”她出声打断了这个故事。
“先生说得应该是落落吧?以前的我太调皮任性,应该给先生带去了很多麻烦,还希望先生莫要怪我。虽然我真地不记得那些事了,但先生放心,你永远都是落落的先生,真的。”
她从床上站起来,“金叔叔说,他今日会陪我进宫向皇上辞行。所以,先生,我先去找金叔叔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他,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机械地整理着东西,低着头,坚持着说完了那句话,“但是她,我拒绝不了。因为我想看到她,想陪着她。因为,我喜欢那个小姑娘。”
没人回应他,一滴泪落在了桌子上,小小的水珠模糊不清地倒映出一张少年的脸。
到了晚上,三十六拉着落落聊天,“不能再多待些日子吗?”
落落坐在秋千上,望着自己前几天才撒下的花种,“三十六,我出来太久了。”
“落落,其实,长生真地很喜欢你。”
“我知道,先生告诉我了。我也很喜欢先生。”
三十六瞪着一双大眼,“那你怎么还要走?”
“我是先生的徒弟,先生肯定喜欢我啊。先生对我很好,还救过我,那我也喜欢先生啊。就像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也喜欢你啊。”
三十六摇摇头,“不对,陈长生是这么和你说的?他搞什么鬼?还有落落,如果你能记起以前的事就好了,那个时候,你可……”
落落拍拍三十六的肩膀,“现在这样也很好啊。我去睡觉了,明天要赶路呢。”
三十六在那里坐了半天起身去找长生。
“陈长生,你为什么不告诉落落你喜欢她?而且不是对徒弟的那种喜欢!就是喜欢!”
长生正坐在那里看书,三十六一把夺过他的书,没好气地扔在一边,“别看了!”
长生把书拿过来重新放回原处,“落落不记得以前的事,所以,现在的我对她来说,只是一个先生。以前的事,她记不起,也不想听,我都试过了。所以,如果说了,只会徒增她的烦恼。而且依她的性子,大概我连这个先生都做不成了。”
三十六抬腿把身旁的椅子一脚踹开,想了想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吐出一句,“你活该。”
可这句“你活该”里却又明明有著作为好友兄弟的心疼。
长生惨淡地笑了笑,“唐棠,如果以后你也喜欢上了哪个姑娘,一定要及时告诉她。”
第二天一大早,落落启程。长生只说了一句,“识音珠,别摘下来。”
至少,让我知道你是不是安好,有没有平安。
一行人渐行渐远,终于不见。
有容也已定好两日后返回南溪斋。春日将尽,初夏之际,离别太多。
几日后的一个夜晚,长生蹲在花圃那里浇水。落落洒下的种子已经发芽,长势甚好,花开之日应该不会太远。只是,当日种花的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
“这里面的随便一株都是奇珍异宝,价值连城啊。”三十六走过来懒懒地坐在秋千上。
长生依旧专心浇着水,“怎么还没睡?”
“你不是也没睡。”他坐在秋千上晃了晃,“想她了吧?”
长生浇完水后站起身,“嗯。”很低沉的声音,很简单的回答。
“三十六,教宗这个位置,我想交给别人来做。”
坐在秋千上的人一点都不惊讶,没有问想他想交给谁,而是问,“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
“不做教宗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去白帝城。”
“这个打算很好。不过,我不明白,你在最开始的时候为什么要让落落误会你喜欢圣女?”
长生低头想了想,“那个时候,我没有把握可以活下去。”
“什么意思?”
这件事,长生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隔了那么就再提起,逆天改命似乎已经成了前尘旧事。
三十六越听眼睛就瞪得越大,还没等长生说完,他“蹭”地从秋千上站起来,怒气冲冲。
“陈长生,你有当我是朋友吗?”这句质问里,有怒气还有后怕,在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日子里,他的兄弟竟然在进行着生命的倒计时!
“你就是个混蛋!”
长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
三十六瞪着他,“你竟然瞒着我们所有人,陈长生,你行!”
长生不再说话,他了解三十六的性子,等他自己气过了就好了。
沉默了半晌,三十六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现在呢?以后还会有事吗?”
长生笑了笑,“没事了,放心吧。”
“所以就是因为这个,你才故意误导落落。可是,就算她相信了你喜欢的是别人,在你受伤的时候,她背你去神山不是也……”
三十六打住没再说下去,当初神山一行,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代价太沉重。他拍了拍长生的肩膀,抬头看着夜空,“命运和感情还真是捉弄人。”
长生闭上眼,这两件事,决定权到底在谁?
第52章 是谁演戏太好
终究,爱而不得,怨而不忍
长生开始暗地里考核和挑选教宗的继任人选。过了段时间,他已经有了想法。这日,他进宫去和余人商量。
余人知他不喜现在的生活,况且,远方有他的牵挂。说到这份牵挂,余人想起那天落落进宫来辞行。
小姑娘坐在那里极其认真严肃地对他说,“陛下,妖族与人族之约的渊源悠久,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任何问题。况且现在,妖族公主白落衡是国教学院的学生,还是教宗大人的徒弟,这样的关系,应该足以让人安心。”
长生听完后突然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可又抓不住,凡事关落落,他总是关心则乱。
一边想着落落对余人说过的话,一边出了宫。回去的路上恰巧遇到天海胜雪。
“天海公子,好巧。”长生停下来打招呼。
“教宗大人。”天海胜雪微微笑了笑,“既然碰巧遇到,可否有时间聊一聊?”
长生点点头,“当然。”
找了间茶馆坐下,说了一会儿话,天海胜雪看着面前的茶若有所思,“这么香的茶,接下来怕是难以喝到了。”
长生正在倒茶的手一顿,“何时启程?”
“明天。”
“这么快?”
“比起神都的繁华,积雪关虽是苦寒之地,却更让我心安。”
长生了然,端起面前的茶,“心安处,即是家乡。天海公子,以茶代酒,一路平安。”
天海胜雪笑了笑,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谢过教宗大人。”
他想了想,有些犹疑,“可否介意我我询问落落的情况?”
长生闻言有些黯然,“她返回白帝城后只来信报过平安。”
天海胜雪若有所思,“其实,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落落知道赐婚之事。”
“什么?”长生惊讶地看向天海胜雪。
“我答应过她要保守秘密,不过,现在说也无碍了吧。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确实觉得落落变化很大。”
想起刚刚在宫里余人说过的话,想起那晚落落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原来,她也知道赐婚之事,怪不得。只是,她到底是如何得知?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天海胜雪接下来的话彻底解开了长生这些日子以来感到的不对劲,心里的不安和隐约的怀疑。
“那日落落来找我问赐婚之事,说自己绝不会答应任何一份赐婚。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当日青藤宴上和大朝试的她了。看来,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改变……”
天海胜雪接下来的话,长生再也听不到,他只记得那一句,“她说,今时不同往日,她已经不是当日青藤宴上和大朝试的她了。”
青藤宴上,她对天下宣告,“家师,陈长生。”
大朝试时,她为助他夺胜,毅然出战。
神山一行,曾经前尘往事,昨日情根深重,她悉数忘却。
他盼了那么久,盼她记起来;他又怕,怕她记起来,再为情所困。
可他怎么都没料到,她早就记了起来,而他竟然不知。到底是她演戏太好,还是他忽略太多?
长生的眼前开始模糊,耳边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心上像压着一块巨石,他连呼吸都困难,又像是同时插了无数利刃,刀口舔血,疼到麻木。喉咙处腥甜,他运功死死地压住。
他闭上眼睛,万千情绪不知该如何发泄,手止不住地颤抖,只听一声脆响,手里的白瓷杯应声而碎。
天海胜雪本能地抬头看向他,长生手心里的白瓷杯碎片混着鲜血,一红一白,竟是妖冶。
他大惊,“教宗大人,你……”
一句话未说完,对面的人一口鲜血吐出,脸色竟是触目惊心的白。
天海胜雪豁然起身,“陈长生!”
长生的意识开始涣散,却是笑了笑轻声说道,“好一个,白落衡。”简单的一句话,夹杂着太多爱而不得,怨而不忍的情绪。下一刻,整个人颓然倒地。
白帝城里,落落正在为白帝泡茶,一杯茶斟好,抬手端茶时,识音珠自手腕间落下,落在茶盘上,又掉到地上,敲击出的“叮咚”的声音,似是几声随风而来的叹息。
天海胜雪将失去意识的长生送回了离宫附院,三十六来不及质问就喊人,“来人,赶快去请商行舟前辈!”
商行舟将长生的手放回被子里,转头看了看天海胜雪和三十六,“还好,是情绪过激导致,他又强行运功压抑,才会昏倒。”
“前辈,也就是说长生不会有性命之忧对吧?”三十六实在是害怕,他刚刚才得知长生逆天改命一事,知道他曾在生死边缘挣扎,今天这般,怎能不担心?
“不会,只是身体确实是受损了,得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只是,这孩子发生什么事了?”
三十六放下心来,听到这话后瞪着站在旁边的天海胜雪,“到底怎么回事?”
“那时,我与教宗大人正在喝茶聊天,除此之外,什么事都没有。”他也很是疑惑。
“你们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