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时的卡蜜儿心里对这件披风无比的厌恶。她暗暗地埋怨着,怀疑起这位曾在时尚之都游学过的表哥?
路易斯表哥的审美也太老土了一点,这根本让人看不到2 页, 她里面穿的黑色厚鹅绒长裙。
根本不然。
奥斯卡在隔着马路的树林里被她今日的装束惊呆了,卡蜜儿现在浑身散发出一种简约大方的美丽,他从没见过她这副模样,因为她从来不肯这么打扮,真是令人喜欢极了!
黑色的披风一被寒风吹过,显得她袅袅婷婷的身体好像在微微发抖,犹如那不勒斯的微风吹拂着草丛中的百合。
她那头为夜间舞会而精心梳理、此刻却尚未完全蓬松、缀着各种珍珠宝石、像抽芽的风信子般卷曲的秀发,一圈又一圈盘绕在她的头上,她那双晶莹的大眼睛并没有朝下去看那座埋葬亲人的坟墓,而是完全凝视着一个不同的方向。
该死!她在看一个青年!
那个青年有着在人群中十分突出的高个头,一头黑色的头发。
是那天马车上的男人。
路易斯身着一身纯黑色羊绒西装,胸前的冬青叶是他全身唯一的色彩夺目之处。他笔直地在寒风里站着,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严肃的雕像。
突然,他接过牧师手中的十字架与经书,开始念为下葬人准备的悼词。奥斯卡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那张合的两片薄嘴唇里时不时露出的整齐的光洁牙齿。
他洁白修长的手指此时正握着铜制的十字架,全身上下众多的黑色衬得他皮肤白皙,嘴唇红得艳丽,透露出一股阴冷气质,如同一个高贵的吸血鬼一般,让到处都是灰白大理石的墓园成为他绝佳的背景。
这画面简直惊人的协调!
而那只吸血鬼雕塑在张口说话时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他那大理石般洁白的面容,神仙般的嘴巴和下颚,洁白修长的手因为念悼词而不停地动作着。总之,奥斯卡从来没见过像他那种完全符合古典美的面容,如若把罗马皇帝康茂德那副大理石面容除开另算的话。
这一切,或许早该被注意到了。
卡蜜儿和这般引人注目的男人在一起也许才会感觉到幸福。
奥斯卡垂下沾染上几分哀伤的大眼睛。一个冬日清晨上的葬礼镜头生动地定格在他脑海里,美丽的小姐与神秘的男人,庄重的牧师与沉重的气氛,在他正对着的画板上浮动,他无法忽视脑袋里这一再美好不过的场景,这不正是绘画的优质选材吗?
他又看了一眼卡蜜儿小姐,决心把这个场景创作出来。画画中的奥斯卡是很难会被打扰到的,为了琢磨某个细节,他甚至会特意停下来思索很长时间,以至于他完全顾不上看马路那边的贵族马车以及心爱的卡蜜儿小姐什么时候消失了。
公园人来人往,偶有几个行人驻足欣赏,问他今天还做不做画肖像的工作,他礼貌地向人致歉,旋即又投入进去。
所以当作品完成后,他放下画笔,认真已久的、绷得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微笑,温柔得像西斯廷圣母看着怀中的婴儿。
只是此时胃部突然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声,抗议他已犯下严重的饥饿的恶行。他揉揉胃部,边等待颜料干掉边毫不谦虚地想,嘿,真的,他非常满意。
“你好,年轻人。”
奥斯卡愣住了,转身一看。一个穿酒红色贵妇裙、头戴同款礼帽的妇女正站在他身后,也不知站了多久。
“我很喜欢你的画,你叫什么名字?”奥斯卡突然就赤红了脸:“您好,夫人,我叫奥斯卡·艾德里安。”
“好的,奥斯卡。我是伦敦城的卡麦尔女公爵,我在想你也许可以把画出售给我,这绝对会让你的作品充分体现它的价值的。”
“对不起夫人,因为画上有我心爱的人,而我们刚分手,所以我并不想……”
卡麦尔夫人在心底冷笑。这样趁机抬价的、觉得自己有些才华的年轻人她见得多了。
“哦?十磅怎么样?”奥斯卡猛然抬头,显然惊吓过度。
十磅!他是不是被舅妈骂得转运了!这可是他卖五年的画都完全挣不到的啊!
卡麦尔夫人很满意地看着年轻人的神情,接着说:“我经过这里很多天了,总是能看到你。马上就要入冬了,我想你的薄薄的花呢外套也该换个新的了,还有你的画架,它明显已经不能再用了。”
奥斯卡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了看断了一条腿临时被垫补上的老伙伴。
“十五磅,如何?”卡麦尔夫人看着他犹豫的神情,一个更高的数字从她抹得相当红艳的嘴唇里说出。
再不卖的话可真的就是蠢货了。她还没有见过真正有什么所谓狗屁情怀的人,在她看来,只要花钱就没什么买不到的情怀,算了,只要想想这个肉麻的词组就让她几欲作呕。
面前的年轻人沉默地思索一番,从开始四处游离的眼睛中我们可知他心中的天人大战。
几秒后,奥斯卡抬起眼睛正视着面前这个高傲的贵族老女人:“实在抱歉,夫人。我考虑一番,我想……还是算了……毕竟这是我为她画的唯一肖像,我由衷地感谢您的赞美和体贴。”于是奥斯卡点头致歉,收拾收拾物品离开了。
好吧,卡麦尔夫人愠怒地站在原地,她今天真的遇上傻子了。
天居然都要黑了,走在区街道的年轻人背着画架,夕阳把他的影子拖得很长。
手头的钱本应该能撑起这一个月的花销的,可明天他答应离开舅舅家,去找新住处。
“穷鬼!省省吧!”
奥斯卡仰头看着阁楼上危险地探出半个身子的舅妈,一头雾水。
“丑婆娘!也不知道到底谁更穷一点!”
奥斯卡扭头看向对面低矮的阁楼,有个抱孩子的妇女也大开窗子破口大骂。
紧接着舅妈骂回去:“你以为大家都像你一样厕所修到厨房对着见了鬼的天井?”不留喘息的机会,她接着扯着嗓子尖叫:“就算经济复苏了,贱人你也不可能舍得去换个天井口!因为你这辈子穷定了!脏鬼!”
“贱人你给我住口,我说换就说到做到!倒是你,脏水乱泼到我家门前!我有哪次来教训你了?你现在简直就像只疯狗一样,快闭上你该死的狗嘴,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奥斯卡又扭过头来看自家阁楼,他相信他的舅妈绝对不会甘拜下风。
“听说你丈夫出轨跟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乱搞回来再搞你,你还在这个节骨眼儿生了孩子,我看你现在是被他搞得更发贱!”
妇女怀里三个月大的小婴儿也不知道是被吵急来了,还是可能听懂了,哇哇开始大哭。
“关你屁事!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的舌头剪烂!”对面的妇女把门窗狠狠一关。
好吧,他的好舅妈果然又赢了。
路易斯此时被两个表妹环绕着,弗洛拉接连不断地提出要弹钢琴曲的请求,不厌其烦。
老爵士坐在沙发上与路易斯谈论政治,他的侄子虽然人冷话少,但是如果聊起天来,他是指一旦需要的话,路易斯便绝不会让人扫兴。想来自己的儿子约瑟夫在宫廷中也担任有职务,可是他对英国与沙俄的争端问题却支支吾吾发表不出自己的见解。
“俄国的势头让人无法坐以待毙,巴尔干半岛的控制权一旦失去,英国在地中海的势力绝对不保。”爵士说。
“所以墨尔本勋爵现在还是竭力维持战后欧洲大陆的平衡。现在法国的拿破仑三世并不具有他大伯那样的才能和胆量,但法国再怎么说也是老牌国家。如果在巴尔干或黑海作战,大可以放下与法国的深仇大恨,在背后支持它抵抗近东沙俄的扩张。”
“也要建立在如果法国在埃及问题的让步表现出了足够友善的话。”男人说。
“我们必须承认法国在技术上的优势,这一点我在游学时就已经见识过了,即使在它的战场很有限的情况下。”路易斯说道,他仰在柔软的沙发里,黑色的发丝贴着眼睛,似是有些困了。
“无论如何,法国总会是最后的赢家。神圣同盟,这么看起来好像马上就要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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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5
这真是个沉重的话题。
毕竟人们早已见识过了欧洲战争的恐怖,而提着镰刀的死神现在又在狂妄地宣告他的来临了。
滑铁卢战役后,各国再次联手给予拿破仑新建立的百日王朝以沉重的打击,军事天才拿破仑苦心积虑建立的法兰西第一帝国终于崩溃。1814年,也就是三十年前,欧洲各国举行了维也纳会议。会议上,各大国为防止法国再崛起费尽了心机。俄国、奥地利和普鲁士私下组成的神圣同盟便是一同针对法国而建立起来的。
而三十年后,近东俄国势力不断扩张,几个大国又逐渐地发现了新的危机。
神圣同盟的意义又将不复存在。
在最近几日白天总被卡蜜儿要求着游玩伦敦,晚上回来就与叔叔谈论国家大事后,路易斯早就对这样的日子表示出了厌倦。
边这么想着,就在此时,有人叩响了他的房门。
“表哥休息了吗?”是卡蜜儿。
路易斯眼底闪过一丝烦躁和不屑,然后抬起两条长腿,穿上拖鞋,打开房间的门。
“有什么事?”
穿着白色荷叶睡裙的、披散着头发的卡蜜儿什么也不说,递上她的沙龙邀请函,要路易斯表哥同她一同前去的强烈要求不必多言就可想而知。
路易斯看了一眼邀请函,只见落款上赫然写着——卡麦尔女公爵。
他想,闲来无事,那就去看看吧。
“好。”卡蜜儿听见他用冷冷的声音这么说。
卡蜜儿大呼荣幸,猝不及防,在路易斯的脸上亲了一口。
而后者紧绷着一张脸,可以明显看出脸上的肌肉的抽搐,嘴唇也嚅动了半天。硬是没说出什么,“砰”地一声甩上了门。
伦敦的天气在十二月份又恢复了往日的阴沉和潮湿,这让奥斯卡这个土生土长的爱尔兰人实在无法忍受。
酒馆里,奥斯卡看着西蒙哭的潮湿一片的原木桌子,觉着自己浑身被潮湿所包围了,他相信他的衣服只要用力挤一定能挤出水来。
“奥斯卡,你不要管我。我没脸活在世上了。”西蒙明显喝醉了,趴在桌子上舌头都大了。
“所以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这实在太惭愧了。我对不起我的父母,对不起我的家教老师,对不起我的偶像堪培尔夫人……”他越说越小声,把头埋在自己臂弯里。
“是不是又是因为工作上的原因?你的老板?”
西蒙“唰”地一声抬起头,“天啊,你猜的可真准。”他用双手痛苦地捂上脸,“我也对不起你,我最亲爱的朋友。”
“前天晚上,上司和我因为发行权限没联系好去和文化局局长应酬,然后……我们都喝多了……最后去的他家……”
“……”奥斯卡身体僵直住了,他的脑袋已经不可控制地往邪魔外道上想了,“然后呢?”
“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趴在他身上,而且我们两个……谁也没有穿衣服,但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真的!我保证!可是我的老板有重度的洁癖,我之前和你说过的。他气急败环,说一定要开除我。”
“啊……”奥斯卡心情复杂地开口。在经济不景气的现在,丢掉工作是对一个人最残忍的事情了。奥斯卡暗自想着,对自己这种平民来说,两个男人醉酒后睡一晚也不算什么大事,他就是和西蒙赤身裸体睡一晚也无所谓,可能西蒙老板那种上层人物和知识分子一样的人物向来比较看重自己名誉吧。
“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这是我迄今为止做的最舒坦的一份工作了。”西蒙手指交握扯着自己的头发。
“可是,老板不是经常让你疯狂加班吗?”奥斯卡问。
“这也是。可是因为《人民宪章》有关劳动法的规定,我们的工作强度没有之前那么高了。我们全社十五人,加班只有我们两个人,但工作都是他在做,而且这段时间我都可以睡过去,还有加班费可以领,我又为什么不加班呢?”
“……”奥斯卡不说话了,他深刻怀疑这位老板的用意。
“我昨天无意发现,他居然就在办公桌的书架后盯着我,用一种极其厌恶反感的目光。我给你讲,就那一眼,看得我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我想工作辞呈这几天就可以写了,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种事对于知识分子来说,再见面确实有些难堪。”奥斯卡说,“不过,如果这件事他耿耿于怀的话,你和他还总要坐下来谈谈的。”
“他是知识分子?你可别开玩笑了。”西蒙喝了半杯威士忌,“他更像一个热情的组织者,一个时不时就要用他的肱二头肌进行反抗起义的流氓工头。唔……就像……法国的雅各宾派一样。他甚至在醉酒后跟我讲‘没有新思想,就是普鲁塔克。’”
奥斯卡疑惑地睁大眼睛,能让西蒙称为流氓的人,整个闹市区可没几个。
西蒙已经喝得烂醉,奥斯卡准备带他回到闹市区的住所。刚一出酒馆门,他远远地看见区街道上又开始了“木桶游/行”。
这是这个时代里最有恶趣味的活动。
庸碌无知的人们把羞辱同胞作为无趣的生活里的最大乐子。
奥斯卡无心理睬区里哪个邻居又做了诸如谁偷盗、谁私通此类的苟且之事,他架着西蒙脚步很快,因为他的老朋友实在是太沉了。
他穿过街道边围观的后排人群,像是人海中逆行的一朵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