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头就看到路易斯还在原地插着风衣口袋看着他,那位先生明明就站在广场的路灯下,身后是热闹到沸腾的人群,可他站在那里,却显得格格不入。奥斯卡想,毕竟这从来都不是他的背景,他的背景应该永远是华丽的、高贵的。
奥斯卡心里突然升起一丝嫉妒,为什么有的人身世好还可以长得这么好看呢?上帝才不是公平的。
“是这样吗?”路易斯抬起长腿。
“不不不,反了,冲向那边。”奥斯卡说,“然后手臂抬起来,手臂和腿相反一侧同时进行。”
路易斯于是也摆出和他同样的姿势,风衣跟着一甩,一双长腿显得更加结实修长。
“太棒了!”奥斯卡真心赞美道,他看着路易斯完全符合黄金比例的九头身,暗自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身材。
路易斯不可置否地挑了下眉毛。
“那么等到这轮任意舞结束,下一波圆圈舞,我们再来吧。”奥斯卡说,那个可能比较简单一点,“贵族的舞会上是不是只跳四方舞这种高雅的?”
“是。事实上,我并不了解。”路易斯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不是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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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9
这是绅士最介意的事情——他的父亲正是为了这种虚妄的头衔而葬送了性命。
“哦!十分抱歉。”奥斯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安慰道:“不是贵族又有何妨呢?圣经里曾写神不偏待世人。约翰·冈特摄政时,革命者也说亚当耕种和夏娃纺织时,生来就没有贵族。”
绅士看了他一眼,“你好像很喜欢圣经,是基督徒吗?”
“并不是的。我本来很喜爱圣经,可自从其中一段被卡蜜儿写成分手信以来,我便再也不喜欢了。”
“呵,人人平等,若按世间的法则,就是个苍白的谎言,世人明显就是不平等的。惟有在“正如造他主的形象”,也就是每个人都是按着神的形象被造的这一点上,才能说人人平等。”
“是啊,人人平等,多么难得!”在女爵府发生的事便让他深有感悟。
“我很高兴你也能这么想。”路易斯说。
路易斯发现面前这个年轻人很有自己的思想,他不仅对生活充满信心又藐视一切有色的目光,仿佛和他亲近一点,心底布满的阴郁都会消失不见。
“是的。但是圣经也讲到,生命在人里面,这生命与信念就是人的光。所以是贵族与否,还是要凭借世人自己的本事。我相信路易斯先生您这么优秀,有朝一日一定会加收爵位的,这就好比伦敦的纳尔逊将军,哈哈,他好像总是伦敦人最爱举的例子!”奥斯卡指着广场另一边纳尔逊将军的雕像,接着滔滔不绝地讲:“他可真是个传奇,缺少了右眼与右手,但却拥有无与伦比的天才头脑和勇敢的品质,这是他自身的光,是上帝赐予英格兰的礼物,是海洋赐给敢于征服的男子汉的慷慨的奖赏,所以——人啊,之所以不平等,全然是有人自己的原因的,说到这儿,我想起我家乡爱尔兰的华莱士……“奥斯卡顿了顿,后知后觉地,突然感到有些难为情:“哦!对不起,我可能是开心过头了,只有我不停地在讲话……我的朋友也总是说我容易进入自己的世界,这太丢人了……”
“我懂你的意思。”路易斯看着他。
奥斯卡不好意思地笑笑,“唉?圆圈舞来了,让我们去吧!”
密密麻麻的人群排开,大家迅速找到自己的舞伴。顾名思义,圆圈舞是来回转圈的舞蹈,两个人要在原地转圈之后,背着再绕一个大圈,在反反复复的兜兜转转之后重新拉回对方的手。
音色圆润的双簧管和萨克斯欢快的响起,还伴有悠扬的苏格兰哨笛和来自爱尔兰的竖琴。浩大的庆典广场上瞬间旋转起各种颜色的女士蛋糕裙,特拉法加广场突然变成浩瀚的花海。
明明再简单不过。
可奥斯卡却快要被这反反复复的感觉搞得要崩溃了。
每次双方背对着离开都预示着下一次的重新相遇。
在即将牵上路易斯先生的手时,他突然产生些不适应。当然这并无不妥,这只是寻常的庆典舞而已。
每一次的转身离开都让他无比害怕下一次的两只手的触碰,就像这个圆圈,让他从始至终陷入一个循环。
之后他会重新与路易斯那双黑色的眼睛对视,那里有着巨大的、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就像有凶猛的黑色海水团团把他包围。
但又好似只有在路易斯的眼睛里,奥斯卡才觉得自己是被看重的。
特拉法加广场的十二点的钟声响起,旋转的人群瞬间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和碰杯声。
“新年快乐!路易斯。”奥斯卡转圈过来,精准地牵上他的手说道,满脸通红:“认识您很高兴,这是我来到伦敦一年里最开心的一晚了。”
“奥斯卡,我也很高兴。”路易斯回答。这是我二十年里最开心的一晚。
不一会儿,欢快的管弦乐宣告结束,人们不知疲倦地又重新变换了新的队形。
“我现在天旋地转的。”奥斯卡晃悠悠地走出来,险些要撞上路灯,他扭头看着路灯下仍旧站得笔直的男人:“不得不说,您真的很适合跳舞。“
“但是现在我必须得和您告别了,太晚了,卡蜜儿小姐可能会很担心。而且,我的舅妈也比较……”
路易斯没说什么,轻微点了点头。北居住区和公爵府在广场的两个完全相反的方向,“我家在北边,看来不能和您同一道了,再次感谢您的颜料,请您路上务必小心。”
两个人相互告了别。
奥斯卡才走了几步远就频频扭头,他很喜欢这个古怪又友好的绅士。
而那个绅士的背影挺得永远笔直,从来不东张西望。
路易斯回到公爵府。
门口停着表弟约瑟夫出行用的马车。而现在马车的车体正激烈地晃动着,里面传出男女的叫声,一听便知道在做什么,还夹杂着皮肤相互撞击的声音。
从未体会过的好心情霎时灰飞烟灭。
真是好一家子。
路易斯刚脱下风衣,便被莫里斯夫人拦住了。
他的伯母此时神情很严肃。路易斯饶有趣味地回看她,微微眯了眯眼睛。莫里斯夫人看着他不太友好的眼神,咽了口口水,但还是以长辈自居,开口质问:“路易斯,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而坐在沙发那边发出阵阵抽泣的卡蜜儿小姐委屈又怨恨地看着他,眼睛俨然是哭肿了。
莫里斯夫人走到沙发旁边,摆着架势:“我有话想和你谈谈,过来坐吧,侄子。”
路易斯没有动弹。
莫里斯夫人好像被驳了面子,直接责怪道:“男伴半路离开这样的事让被抛下的女伴多么丢人。更何况你还没有打声招呼,让卡蜜儿一个人在女公爵府里等了那么久。”
“多么美好的一个夜晚,你孤身一人难道不该和我们这些温暖的亲人一起作伴吗?”
“你该不会是故意作弄卡蜜儿的吧?我劝你……”
“你是不是去街上找乐子了?”卡蜜儿打断妈妈的话,抬头问他。
“没有。”
令人生厌。
“你到底去干什么了?”卡蜜儿不问清楚誓不罢休。
“我需要向你汇报吗?表妹?”
路易斯温柔地笑了一下,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了顿:
“我啊,去找奥斯卡去决斗了。”
温暖的亲人吗?真恶心,也许你们更喜欢这个答案。
他露出一个微笑,如果把这微笑抽成丝丝缕缕的话,你会发现里面藏有地狱般邪恶的意味。
整一个晚上路易斯好像都并不吝惜他的笑容。即使刚刚的笑容稍纵即逝马上恢复一同往常的阴沉,在场的人都瞬间感觉到他心里的巨大欢愉。因为他轻易不肯变动表情的脸上,从未如此展露过这般笑容。
“!!!”
两个女人被这话和他的笑容惊呆了,卡蜜儿拿着手帕擦眼泪的手也突然静止。
莫里斯夫人半张着嘴巴,想了近一晚的冷眼冷语瞬间烂汤在肚子里。
最后还是卡蜜儿先反应过来,“表哥,你没有伤到自己吧,快回房间歇息。”
她霎时喜笑颜开,原来表哥冷酷外表下隐藏着对她波涛汹涌的情感。
没人会逃得出她的手掌心,包括她富有的表哥路易斯也是,还有那个穷光蛋奥斯卡也是。
可表哥脸上这一脸唇印是怎么回事儿?
与此同时,北边。
与路易斯相比,奥斯卡更像是一路神游回来的,他觉着自己好像把魂儿丢在了广场中央,又好像喝醉了一样。
他思来想去,决定先回舅舅家一趟,然后出去找家旅馆。
来到将近住了一年的地方,低矮的阁楼还燃着昏黄的烛灯,奥斯卡轻轻扣响木门。
开门的是伯顿舅妈,一看是奥斯卡,她的神色马上就变了。
“舅妈,我只是想来找找我的伞。”
“伞?”她嗓子尖细,“什么伞?”
“纯黑色的那把。”
“我没见过。”她转身就要进屋。
“可是……”
“她在雨天卖给送牛奶的人了。”靠在沙发上的舅舅说。
“哪个送牛奶的人?”
“我怎么知道是哪个,那不就是把质量好点儿的伞吗?你要那么好的做什么?”舅妈说完,就关上了自己的屋门。
奥斯卡向舅舅说了声“新年快乐”,又从房子里出来,走上老区的街道。
天边燃放着五彩的烟花,广场上的喧嚣声远远地还能听到,只是他又成了一个人独行。
年轻人裹紧了身上的呢子外套,默默地继续往前走,他得去找个旅店凑合一夜。
闹市区里,道格老板在吧台前边擦拭酒杯边同情地笑着:“这次又是你送这个小混蛋回去啊!”
被询问的人礼貌地回应:“是呀先生,这可不是个好差事。”说完,罗伊架起今晚美女亲也亲过了、酒喝也喝过了的西蒙,向西蒙家的方向走去。
西蒙走得东倒西歪,腰也来回扭着,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喝醉了。罗伊恶趣味忽从心起,上前一把钳住那两条像在抡圈儿的胳膊,膝盖顶上后腰把他的背整个挺直,试图纠正他多年形成的不正确走路姿势。
被人强行控制好好走路的感觉太令人生厌。西蒙大怒:“滚开!我没法活动胳膊了!”
在他看来,走路时无法大幅度地甩动胳膊简直相当于残废。他之前跟罗伊提到过这有助于维持重心,是的,就是通过不停抡圈儿的胳膊来实现。
“你哪天真应该自己照镜子看看。”罗伊凑到他耳边说,“像个走路浪|荡的妓|女。”西蒙反感别人离这么近叨叨,他停下来看了罗伊两秒,突然像只恶犬一样冲上前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罗伊疼得把他扯下来,捂住脖子,一看,居然出血了。
罗伊感觉自己那颗热腾腾的心瞬间撞上冰川,这平时是需要多大的仇恨,居然被他咬了喉管。
“酒馆的老板说的没错,你确实是个小混蛋。”罗伊说。
他心里真想把这个烂醉的人扔在大街上,可心里这么想着,手上还是将西蒙架回了家里。两个人刚晃晃悠悠地走到铁皮窗前,只听西蒙“噗通”一声双膝跪地,为保持平衡一把拽住罗伊的腰带,接着掏心掏肺地呕了罗伊一裤腿。
罗伊的脑门上青筋暴起,能清楚地看到它在不停地跳动。
刚要抓起地上的人扔在一边,一声虚弱的声音响起:
“新年好,罗伊。”
罗伊叹了一口气,摸摸醉酒的人炸锅般的头发,小声地回复一句:“新年好,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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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10
一八四六年的第一场觉,西蒙睡得十分酣甜,可是之后他迷迷糊糊地就被上司拽到了这里。
“新年的第一天也要工作。”上司是这么跟他解释的。
***
西蒙此时打量着莫里斯男爵府内部的景观,暗暗地想:“里面也不是很气派嘛。”
真正高贵的人家,连童仆都是美貌如花的,可这里的女仆们嘛……
他看了眼身边端茶女仆的胸部。
嗯,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还有那个刚刚急急忙忙出门的二小姐,穿了一身的白色蕾丝塔绸裙。这么冷的冬天,真令人担心她会直接冻死在外面。
西蒙饮了一口温度适宜的红茶,立顿牌香浓的茶叶令他连隔夜酒都清醒了不少。
他放下精致的金边瓷杯,问向罗伊:“是要采访昨天那位先生吧?我听到你们在讨论报社的事情了。”
“是的。” 罗伊递给他记事便筏和笔,熟练地列下工作提纲:“托你的福,因为撞上昨天你那个朋友,我才可以顺利采访到莫里斯的独子。”
又补充了一句:“并且答应我们独家报道。”
西蒙皱起眉头,问他:“那你怎么不叫里昂来?他才是专业的,我只是一个编辑,况且独家采访这个有钱人又有什么可稀罕的?”
“你是猪吗?黄金单身汉在伦敦的贵族小姐们圈内向来是炙手可热的首选啊。”罗伊冲他耸起眉毛,那样子仿佛在说,你的工资不就全靠这个版面吃饭的吗?
想想伦敦小姐们的威力和好手段,西蒙急忙嘻嘻地摆出笑脸,夸奖他的上司真是富有远见。
答应接受采访的路易斯按时来到了客厅。
罗伊整理了下西服袖章,拉起西蒙站起冲他问好:“您好,路易斯先生。”
“您好。”
“我是报社的罗伊,这位是编辑西蒙。”西蒙注意到这位危险的先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