爵士正纳闷二人的父子关系是否不太好,以及盘算着他能否在其中捞到一点财产,此时一阵突兀的钢琴声此时吓了他一大跳。
上帝!他的傻女儿啊!
转头一看,大女儿已经端正地坐在一旁的家庭钢琴弹奏起《悲怆第三章》的第一段,脊背挺得端庄又笔直。路易斯这时才从遗嘱和法律文书中抬头不满地看向莫里斯夫人,眼神阴冷。后者被他这一眼看得心咯噔一声,急忙握住了离得最近的弗洛拉的左手,并接着提议弗洛拉下午陪路易斯在伦敦到处转转。
爵士立即配合:“这可再好不过了。”
卡蜜儿用黄羽扇掩嘴,无声嘲笑起她姐姐来,而一旁的约瑟夫被琴声吵醒,正笨拙地把歪倒的肥胖身体坐正。
“好,不过我想先把父亲的遗体下葬到家族墓地里去,这也是他个人的心愿。”路易斯说。
“这是当然,不过你母亲的尸骨好像没有带回来,难道不把他们合葬在一起吗?”
“不。她并不想这么做。”他垂下的目光没有丝毫波动。
莫里斯爵士似乎想起了不太开心的往事,不再能继续说什么。“好吧,遗嘱内容和葬礼的事项我都明白了,赶路这么久也很累了吧,我带你去看看叔母为你安排的房间。”
莫里斯爵士带着路易斯起身离开,一旁的管家提着手提箱子赶紧跟着向一楼的内部卧室去了。
坐在贵妇沙发上的卡蜜儿用胳膊肘戳戳约瑟夫:“这就是那个表哥?他看起来可一点都不富有。”
约瑟夫懒得睁开眼睛,敷衍地回应:“不清楚,我只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面,那时你还在上公学呢。”
“爸爸为什么想极力撮合他和弗洛拉呢?”
“当然是因为他的富有。”他似乎毫不避讳这样直接地讲了出来。
“我只记得他爸爸对他苛刻极了,所以你这个表哥总把自己关在房间,从不与我和弗洛拉玩耍。”
约瑟夫眼底淤黑一片,说话时从口腔里传来阵阵臭气,纵欲的后果让他肥胖的身躯早已完全内虚,而这严重的后果也挤进他荒唐度日的每一分钟。
卡蜜儿嫌弃地捂上鼻子点点头,百无聊赖地整理整理裙带起身,刚上到二楼,就看见母亲和弗洛拉正站在走廊上谈话,一副很神秘的样子,这让好奇感瞬间产生,她停下来想听出点儿什么。
弗洛拉身子扭向一旁,眼睛却责备地看向母亲:“不是你让我去弹的吗?“
莫里斯夫人小声地说:“可你也该看看是什么气氛。还好路易斯答应下午和你去散心。”
“你那个早死的叔叔靠海外贸易发了家,他一死,路易斯现在就成了富得流油的家伙,你知道现在我们家的情况,你爸爸现在需要谋这门亲事,你得把他看好了。”
弗洛拉刚扁嘴想反驳什么,正对上站在楼梯口卡蜜儿的目光,欲言又止。
卡蜜儿摆出一副我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冲姐姐挑挑眉,这才迈开步子,绕过两个人,朝闺房走去了。
按照传统,父亲依靠长子身份继承到了爵位。可刚出现的这位表哥什么爵位都没有得到,他能有多少钱?
卡蜜儿暗暗地想。
弗洛拉一回房就马上开始收拾打扮,她几乎快把全衣柜的蛋糕裙都试穿了一遍,也恨不得把所有的首饰都戴在自己身上。
午餐的餐桌上,用餐完的莫里斯夫人边用手帕擦嘴边温柔地提醒:“路易斯,食物感觉还合口味吗?别忘了,下午和弗洛拉去散散心。”
于是大小姐抬起头看着被故意安排座位到对面的路易斯,大方得体地微笑。
可这一切突然发生了变故。
☆、Chapter3
卡蜜儿现在站在马车旁冲她放肆地笑着,“还是由我领表哥去吧!”她居然还大胆地对视上路易斯的目光。“姐姐她不爱出门。”弗洛拉咬着牙看着卡蜜儿的胳膊挽上路易斯,只能在原地用秋水盈盈的眼睛期待地望着那个站在那里全然不动的男人。
后者好像无所谓似的报以冷淡回答:“都好。”
弗洛拉气的牙都要咬碎了。身边的母亲脸上明显也是一副谁都可以的样子,挥着手帕送行。
马车向特拉法加广场行驶去。卡蜜儿坐在路易斯的对面,脸上的笑容还没有完全消散。
抢走了姐姐的风头,就这么令人开心吗?
从这么近的距离看,他表妹的长相确实如传闻中般可爱动人。
如果忽视她那头粗糙无比的头发和一只有些斜视的右眼睛的话。
卡蜜儿注意到路易斯正在看自己,在心底窃笑。
这个路易斯表哥乍一看上去冷冷的,一点儿也不好接触,实际上在私下里也在偷偷地注意她。
虽然说那眼神有些可怕,但他的意图很明显,不是吗?而且最重要的,他的相貌也英俊极了,甚至比伯爵家那位花花公子还要英俊上几分。
这么看的话,无论路易斯表哥有没有爵位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个男人她都要搞到手。
卡蜜儿突然涌上一点庆幸意味,幸好听到了姐姐和母亲的对话,然后将表哥带出了门。毕竟她可不是家里那个嫁不出去又笨手笨脚的大龄姐姐。
这么一想,卡蜜儿出行的心情更加愉快,一路上叽叽喳喳地为沉默的表哥介绍着广场上的各个雕像。
的确,她的历史素养很好,与没一点儿社交天赋的弗洛拉不同,能把每个人物雕像的历史都讲的头头是道。
宽阔气派的特拉法加广场坐落在整个伦敦市的中心,北面是闹市索荷区,西南不远处即是王宫。她愈说愈发觉着自己养尊处优,能够生在如此优越的环境之下,她一定也能找到一个富有的男人与她相匹。
卡蜜儿正盯着窗外滔滔不绝地讲,突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个穿厚呢子的年轻人显然也认出了她,正使劲往这里瞧。卡蜜儿唰地关上窗帘,挡住那火热烦人的视线,心里默默嘀咕:“你最好不要坏我的好事。”就在这时,马车猛然停下了。路易斯听到玻璃外有人在喊:“卡蜜儿小姐!请你见我一面吧!”卡蜜儿两条眉毛瞬间皱作一团,露出一种称得上是极其厌恶的神色,未和路易斯打声招呼,就紧抿着嘴巴下了车。
路易斯也看向挡住马车去路的人,是那晚帮他修车的男孩。
他记得这位带着酒气的小伙子一言不发地蹲在地上,一掠而过的闪电让人看到了他那头浓密金棕色的鬈发和那鬈发下的天庭不时闪现的象牙色光彩。
而现在,这个小伙子清秀可爱的脸上挂着一副只在爱情中才能出现的羞赧的、紧张的表情,像一个手足无措、莽撞无知的毛头小子。
路易斯靠在了天鹅绒靠背上,目光始终停留在他身上。
“你在干什么?”卡蜜儿没好气地问,眼睛却并没有看向他,她只顾着担心被熟人看到会丢她的脸,可另一只斜视的眼睛却正好朝着奥斯卡的方向。
那只斜视的眼睛是全黑色的,奥斯卡看着她心灵的窗口里还倒映着自己的脸庞,试图像往常一样去牵她的手,却被那富家小姐一把拍开了:“卡蜜儿,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突然不理我了?”
卡蜜儿更是烦躁:“让我最后一次亲自来告诉你,你最好以后不要来找我。”
“为什么?”奥斯卡追问道。
“我只是玩玩而已,你怎么这么容易当真?不许再来找我,现在不行,以后更不行,何时何地我都无法容许!”
“我会直接告诉别人我不认识这个衣着破烂的家伙,让他们打发臭流氓出去,你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吧!”说完不作任何迟疑,转身走向了马车。
奥斯卡迟滞了两秒,手却不由自主地想去拉回她的手臂,此时却正好与车里坐着的另一个男人对上了视线。
这个男人默不作声地隐没在窗子后,只露出了苍白的左侧脸,奥斯卡觉得他的长相像极了坎特伯雷故事集里反复出没的吸血鬼。
他只看着那双放空洞然的眼睛就凭空来了一阵压迫感。
左手僵硬地停在半空中,这人……该不会是卡蜜儿的新欢吧……
于是他刚想要说的挽留话语在嘴边戛然而止,旋即面无表情地转身走了。
这是奥斯卡一生气就会有的习惯,因为他怕自己这种偏于执拗的性格会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尊的事情。
“没什么,只是一个烦人的追求者罢了。”卡蜜儿坐下,对着路易斯又重新展露出她标志性的笑容。
路易斯点点头,闭上眼睛不看她,他压根儿不想过问。
此时的莫里斯夫人正坐在卧室的梳妆台拢头发,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向爵士问道:“你弟弟的遗嘱上到底怎么写的?”爵士不耐烦地回答:“还能怎么写,除了把伦敦的一套房子送给约瑟夫外,当然全部是他苦心培养的好儿子的。”
莫里斯夫人摆弄头发的手突然停下了,“不行,我还要再去找弗洛拉一趟,告诉她可别再犯傻。”
莫里斯夫人推门时,穿着水蓝色荷叶边儿裙的弗洛拉正一个人坐在床边抹眼泪。可惜了这条漂亮的裙子,丝毫没有发挥到它的效用。
弗洛拉安安静静地抽泣,突然就让人想起了神话中水边的阿狄丽娜。
看到母亲在门口,弗洛拉急忙胡乱地抹去了脸上残余的泪水,又不小心把脸上化妆的白铅粉蹭掉了。
莫里斯夫人在她的身边坐下,安抚着说:“你急什么?你以为大姐不结婚,能轮到她嫁出去吗?”
弗洛拉随即气得哭出声来:“我急什么?你看她那副放肆的样子,不气人吗?她难道还当我是个姐姐?”
“她还是个孩子,玩心太重,你就当她是想和表哥出去玩罢了。”莫里斯夫人抚上她的后背。
“你就是太害羞木讷,像卡蜜儿伶俐点让我省心就好了。过几天你叔叔的遗体就要葬在墓地里去了,你只要举止老老实实的,看在我们当初救济他父亲的面子上,这门婚事无论如何他也绝对无法拒绝。”
弗洛拉这才停止哭泣,坐回端正的淑女姿态,抽噎了几下。
只是莫里斯夫人望着她和丈夫如出一辙的宽大下巴和宽厚的肩膀,不动声色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唉,这可不是阿狄丽娜该有的模样。
初入冬的阳光暖洋洋地透过毛玻璃窗子,撒在了奥斯卡一头金色的鬈发上,他灰溜溜地起床,准备早些去公园里画画谋生,以避免正面遇见舅妈,接受一顿歪鼻子竖眼的斥责。
房门突然被敲响了。门上的把手转了一下,他随即就听见舅妈的喊声:“奥斯卡!”
奥斯卡叹了口气,去开了门。
“奥斯卡,我明明白白交代过,你就这么住着也不是个办法。我想这话你总没有理由不听吧,”舅妈昂然闯进房里。“可你连一点意思也不表示,好像还认为是应该的似的。”
“绝对没有的,舅妈。”奥斯卡突然就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语气有着浓重的无奈。
“哼,谁知道你有什么坏心思。”
奥斯卡被要求坐到客厅的破椅子上,说是客厅,其实已经和餐厅、厨房没什么两样了。他刚一坐下,就闻到从外面传来的一股子酸腐异味,呛得人皱起眉头。
伯顿舅妈也搬了把椅子,自己小心地提了提新裙子的裙边,于是就说开了:“我觉得我的职责所在,有件事应该和你认真谈一谈,是这么回事……”
“舅妈,我都明白,我会接着卖画,把房费钱按数给你的。”
伯顿舅妈突然怒不可遏,“还要画画!你画画挣了几个钱!?这种人呀,就是这样对人知恩图报的。对你这种人发善心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对饥荒跑来的……”
“你消停一会吧!”伯顿舅舅从宿醉里被吵醒,家里婆娘的拔尖嗓子让他头疼得快炸了。
“你就会说屁话!伯顿!我们早就该收手啦,干嘛还要这样自作多情呢!他父母全死了,凭什么要我们去顶这个缸。”她指着楼下那面窗户,“对面老菲乐那家的小子早就出远门打工挣钱去啦!”然后她气冲冲地又数落了奥斯卡一大段话。
“是这样的,我绝对没有要难为你的意思。”责骂的话说完了,舅妈突然抛出这么一句,“不过我也相信你完全可以理解。”
她看奥斯卡一直不发一言:“别老是一声不吭,你也像样说句话!”
奥斯卡说道:“我懂了,舅妈,明天我会出去找房子的。”
于是赶紧扛起一边的画架出了门。
“装模作样的。”女人在身后咒骂。
在潮湿的伦敦,少见的阳光总是干净的毫无杂质,一场爱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就好像谁也没来过,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
奥斯卡来到公园老地方——栽种着大叶石灰树的鹅卵石小道上,把木头画架摆好,撑开他的折叠板凳坐下,又将帆布背包里的画笔、颜料挨个放整齐。
一抬头,奥斯卡拿着画笔愣住了。
一早上糟糕透顶!
☆、Chapter4
这几天悲哀的感情被他好不容易压制下去一点。可现在,他那丝丝缕缕的哀伤又盘旋而起,简直快涌上喉咙。昔日情人的话语好像音量扩大无数倍在耳边,“你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吧!”震得他胸口一阵阵发疼。
公园后那片宽阔可见的马路上,也就是贵族私人墓园那边,在白色大理石台阶上,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站着那个令他难以忘掉的女人。
她就是卡蜜儿小姐——伦敦出了名的美人儿——娇艳之娇艳——美丽之美丽!此时她穿着葬礼的丧服——一件连帽的黑色厚披风,是路易斯表哥早上送给她和弗洛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