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杳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燕崇忍不住伸出手去多摸了两下,温杳洗过澡后就是个红扑扑软绵绵的小团子,除去枕在燕崇肩上点头犯困之外,压根没有半分警觉。
穿衣、擦头、铺被都是燕崇一个人的活,酬劳是在肚皮上落下亲吻的机会,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燕崇钻去被子里撩开了温杳的亵衣,在他圆润的小腹上轻轻嘬了一个吻。
温杳忙了一天,沾上枕头便睡得人事不省,燕崇这才放下心来跑了一趟议事厅,他将所有阶职在明威天相以上的人全部召集到了正厅,兹事体大,他在下决策之前总得问问其他人的意见。
正厅内,明威天相以上的主将和副将共有十八人,坚持撤与坚持不撤的各占一半。
燕崇是建议撤退的一方,疫病这种东西后患无穷,就算他们现在掌控住了局面也不能维持战力,一旦到时候连人带城丢了,反倒会折损的更为严重。
但不愿撤退的人也有道理,浩气盟难得起势,下路与上路的时局都占优,眼下只要守住一个洛道再拿回一个巴陵县,那上下两条战线就可以大有作为。
精锐们身强力健,武人又多有体格过硬的自信,正厅里双方争执的声音不绝于耳,燕崇在案后听了良久,面上始终没什么表情。
他是决意要撤的,战局可以再打回来,兵将的性命却只有一次,时疫若仅在军中蔓延倒还可控,他担心时间一久,恐怕还会殃及更多无辜的人。
“行了,既然意见对半,那我便直接——”
“——要撤!必须要撤!”
推门而入的人是温杳,融于夜色的墨袍垂到了地上,他一手攥着亮晶晶的令牌一手扯着拖地的衣摆,虽然身形上瘦削踉跄,但言语间还是带着些许少得可怜的气势。
“我替萧纵萧将军,他尚有染病的嫌疑,无法直接参与决断,所以他将令牌托付于我,让我代他来。我为万花谷医圣门下,我以师门之名担保,城中与江津村里皆是时疫,为全军乃至百姓安危,此战必须要撤。”
第十四章
南屏山,避水滩。
从洛道撤兵后,燕崇将营盘暂时安置在了这里,江畔悬崖之下,人烟稀少,去最近的望北村还需半天路程。
温杳的一席话让撤军变成了定局,巴陵前线和洛道的驻军同时被调回了南屏山,燕烨负责带人断后处理,把病患用过的被褥绷带全部烧光。
疫情在车马进驻南屏山之后得到了缓解,温杳和随行的军医们终于配出了对症的方子,到南屏山的第三天,染病的伤员渐趋好转,虽然仍有陆续感染高热的人员存在,但他们的病势都得以控制,至少没有生出溃烂化脓的迹象。
南屏山的止血草也是个极好用的东西,温杳拿着小锄头在营地周边连着刨了两日,几乎把周围的山石全都翻了一遍。
他用满满一筐止血草入药,熬了几十瓶镇痛消炎的药膏让人发下去,一时间整个营地里都弥漫着清苦的药香。
到南屏山的第四天晚上,温杳和以往一样坐在自己的帐篷前守着炉子,月朗星稀,江水拍岸,他拥着暖手的羊皮袋子打了个呵欠,眉眼之间满是藏不住的困倦。
煮开的汤药鼓出了几个沸腾的气泡,温杳正困得神志不清,一时没能及时把煨药的小锅端走,气泡裂开汁液飞溅,他先是瘪着嘴巴揉了揉手背, 而后才感觉到一点细微的刺痛。
“……手给我。”
燕崇巡视完营盘回来刚好看见这一幕,温杳近来身子发笨,时常会迷糊犯困,总是这样傻乎乎的慢半拍。
战靴及地的声响沉闷,燕崇这两日一直身穿玄甲,脚步声和旁人不太一样,温杳垂下眼帘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劳累一天的疲倦倒也消散了不少。
“不疼的,今天又少了两个,唔……”
来自燕崇的拥抱永远都是恰到好处,即使他身上穿着硬邦邦的战甲,温杳也觉不出半点被硌到的痛感。
帐里要比帐外暖一点,江畔潮湿,被褥都得提前拿炭火烘过才能盖在身上,帐里的行军床上一共藏了三个暖烘烘的羊皮袋子,燕崇把自己压箱底的披风找出来给温杳当了褥子,这才勉强隔绝了冬日的凉意。
“嗯……这副药管用了,再有个五六日就能控制住了,然后……唔,半个月,最多半个月,我就能……嗯……”
温杳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若不是为了等燕崇回来,他早已蜷在被窝里睡得天昏地暗。
慢慢长大的孩子开始需要更多的营养,他一个人担着两个人的命,这两日的膳食都要比往日多吃一些。
“我知道了,你安心睡觉,听话。”
燕崇和从前一样温柔体贴,语气也是温和的挑不出错处,可温杳却莫名生出了一点委屈。
他努力睁开已经快要黏到一起的眼皮,试图在燕崇脸上看出些许端倪,只是即使他看到被帐里的烛火晃得眼睛发涩,也没有丝毫收获。
“燕崇……”
温杳攥着被角轻轻唤了一声,他知道燕崇在生气,从他擅自用萧纵令牌闯进正厅的那个晚上开始,燕崇就对他生出了些许嫌隙。
他瞒着燕崇在暗地里去见了萧纵,人命关天的处境里,他忘了顾及私情。
那天晚上,燕崇在旁人都散去之后同他面面相觑了很久,他低着脑袋不敢与燕崇对视,直到燕崇沉默着将他打横抱起,他才畏手畏脚的钻进了燕崇的怀里。
“燕崇……”
温杳是个极其不善于处理矛盾的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所以只能又小声叫了一下燕崇的名字。
“……你安心睡,我不走。”
温杳的声音比往日还要哑一点,燕崇心头一软,终究还是暂时放下了心里那股别扭的酸涩。
他坐去床尾撩开了温杳的被角,孩子接近四个月,温杳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了变化,燕崇卸去甲衣之后解开了自己的内衬扣子,温杳的脚有些肿,尤其是这两日奔波下来,脚底和脚跟还磨出了几个小水泡。
“燕……”
“我给你揉一会就睡,你先闭眼。”
燕崇将温杳的双脚拥进了怀里,他知道温杳是为了大局,更知道温杳眼里只有人命,他没有因为萧纵去置气吃醋,硬要说的话,可能只有些许被温杳蒙在鼓里的失落。
燕崇所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他不知道该怎么跟温杳开口,因为对他而言,疫病的好转并不算是好事。
温杳是治病救人的医者,他是身处漩涡的将领,阵营之事没有干干净净的,他不想把温杳牵扯其中,更不想因此毁了温杳的信念。
“阿杳,你听好,过几日情况好了,我们会去武王城那边的驻地,那边人多事杂,我可能一时走不开,燕烨明日就能从洛道回来,到时候你就跟好他,别自己乱走。”
温杳还睁着眼睛不肯睡,燕崇便无可奈何的屈指刮了一下他的脚心,蜷在被子里的温杳跟个受了惊的小鹿似的瞪圆了眼睛,看着又可爱又怜人。
“听见没有?我说的你要记好了,跟好燕烨,除了他不要跟别人走。”
“好哦……”
温杳怕痒,他抱着被角被燕崇逗得浑身发抖,一时没控制住句尾软乎乎的鼻音,这么多天过去,燕崇头一回跟他说那么多话,想来也算是关系缓和了。
心里的石头暂且落地,温杳也就没再细究这话背后的深意,他这会到像极了一个没心没肺的小白眼狼,燕崇态度一软他就歪着脑袋睡了过去。
燕崇面上一僵,却也不忍心再吵到温杳,他又在床尾待了一刻多,等把温杳两只脚都捂热揉软了他才在床尾凑合了一晚。
温杳身子发重,腿脚不免难受,夜里燕崇被不轻不重的蹬了几下,虽然不疼,可也没了睡意。
而蜷在被子里的温杳则浑然不觉,不仅睡得天塌不惊,而且还打起了奶唧唧的小呼噜。
“……”
燕崇哭笑不得的捞过温杳脚踝轻轻咬了一口,他心里实打实的生出了一种不能惯媳妇的念头,只可惜在他漫漫余生里,这个念头也就是在床上被他付诸实践了。
营里的病患在逐渐减少,染病者痊愈的速度比温杳预估的还要快,在确定疫病不会蔓延之后,燕崇便启程往武王城去,毕竟那边的城池建设完善,起居的条件也好。
燕烨从洛道赶回帮燕崇压阵,温杳坐在四平八稳的马车里裹着披风补眠,大部分的病人已经处在休养调理的阶段了,这些事情自有其他那些医者打点,他可以偷一会懒。
萧纵也得以从隔离的营帐里恢复自由,他又骑了自己那匹万里挑一的乌蹄抱月,银甲红衫长剑游龙,让冬日里的暖阳一衬,自是那副意气风发的模样。
马车的帘子总是会被风带起一角,温杳睡得半梦半醒,刚一睁眼便瞧见了束冠带翎的萧纵,行在侧面的年轻将领破天荒的压住了不愿落在人后的爱驹,只为了能同他四目相接的往上一眼。
该触动还是会触动,但比起从前那种剧烈又甜蜜的心跳,如今只是心尖紧上一下,再漫延出满腔苦涩罢了。
温杳伸手去拽了一下车窗外的帘子,只是还没等他碰到,那帘子便被燕崇从外面彻底撩开了。
“少吃一些,别贪嘴,一会到了那边,有小厨房做午饭的。”
四四方方的油纸包被燕崇从车窗里递了进来,里头装了四个沾着糖粉的蜜饯,温杳怔怔了举着这东西看了半天,末了腾得脸上一红。
几日前,南屏山的草药商带着小女儿来营盘送药,他盯着人家小姑娘手里的零嘴看了半天,一直偷偷摸摸的咽口水,想来是被燕崇看见了。
孕中容易嘴馋,温杳又是个没太吃过零嘴的,他缩回马车里鼓着腮帮子把蜜饯吃了个干干净净,倘若不是车马到得快,他大概能把油纸包里的那些糖粉都一并舔了。
武王城戒备森严,不比别处,好在温杳是个安生的性子,惹不出什么祸端。
沙盘的形势不好,燕崇在中路撤兵之后从上路和下路分调了人手到洛道增援,但由于人马脚程有限,援军到时,洛道已经丢了红莲岗,只剩一个秋雨堡。
而上路和下路的好局势也因此打了折扣,分走人手之后,原本事态正好的上路不敢贸然进攻,只能守着枫华谷的营盘不再动作,而下路则被恶人反扑到了无量山。
燕崇到武王城后就一直忙得不见人影,三路局势混乱,他难辞其咎,不过萧纵倒是令人意外的和他站到了一起,近几日萧纵还给远在金水镇的叶宸去信,让叶宸带着心腹去支援啖杏林。
再难的局势也能力挽狂澜,燕崇当年就是临危受命,他自然不怕面对这种乱局,只是这世上的乱局背后,总有险恶的人心。
冬日过半,大雪飘飘洒洒的覆盖了武王城,屋外嘈杂的人声打破了雪夜的宁静,温杳蹙着眉头想要睁眼瞧瞧是怎么回事,但燕崇却伸手抚住了他的眼睛。
“你安心睡,我去去就回。”
“嗯……”
燕崇掌心温热,温杳这几日一闲下来,前段时间的倦意就卷土重来,他陷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然后蜷去燕崇睡过的那半床铺里再次陷进了梦乡。
燕崇走后,外头天色未明,温杳被燕烨从被窝里捞出来披上外衫,温杳困得东倒西歪一时回不过神,直到燕烨想伸手抱他出屋,他才被吓得打了个激灵。
燕崇被人带去了落雁城,说好听了是个问个是非曲直,说不好听就是兴师问罪。
洛道的疫病背后应该是有人暗中作乱,燕烨是被燕崇提前授意的,只要盟中动了审查的心思,那无论是凶是吉,燕烨都得先保住温杳,以免有人想在温杳身上做什么文章。
“先生,你先跟我走,我带你去安全点的地方避一避,燕崇要是没事,肯定很快就会来接你的。”
燕烨半蹲在床边,语气有点急,他怕天亮之后有人察觉,或是带走燕崇的那些人回过神来,到时候就不好走了。
“先生?温先生?!”
“我不能走……”
“温先生——!”
“我不能走……撤兵是我的主意,时疫,时疫的事情,也,也是我诊出来的,我不能走,我走了燕崇就……”
温杳难得理清了整件事之间的联系,他也突然想明白了为什么他之前治好病患的时候燕崇没有那么开心。
“可是一旦——”
燕烨皱着眉头险些急出点毛病,燕崇这是将温杳和孩子一并托给了他,他不敢有半点疏忽。
“没有一旦,走了反倒会出事,令牌是我的,撤军也有我一半,既然是他燕崇都压不住的人,我倒想见识。”
门口的人声让温杳和燕烨都怔了一下,萧纵背着长枪斜倚在门口看不出喜怒,只是在话尾带了些惯有的张扬。
“我还没死,就算是做掉燕崇上位也轮不到别人,盟里那群杂碎翻不出天,你安心休息,一切有我。”
第十五章
宓谷地势幽长狭窄,两侧皆是绵连起伏的山脉。
深冬的夜里寂静无人,马蹄声因而变得异常清晰,温杳依旧很害怕骑马,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武王城就守着浩气盟的入口,来往不过半日,而燕崇已经被人带走了整整六日,至今杳无音讯。
眼下正是战时,燕崇一个军中主将,就算要审要查也不该这样压着消息,军中人多口杂,这么多时日过去盟中依旧不给准信,燕崇往日里的积威再高也架不住这样的折腾,假若再拖上几日,军中很可能会流言四起。
温杳是自己偷偷跑出来的,燕烨看他看得紧,倘若没有萧纵,燕烨都能直接将他扛上马车带走。
他只能用一副安神的药放倒燕烨,再偷偷跑去马厩里找一匹性情相对温顺一些的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