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到自己左右胸肋各插了一把小刀,刀刃已没入了他的胸膛里,痛入心肺,但一时间却未断气。
到这时候,他惟有发出一声惨呼,咬牙切齿龈打颤地道:“你……你是——!”
在雨中,那个声音清冷,悦耳,带着彻骨的杀意, “连我都杀不掉戚少商,你以为你可以吗? ”
整条街道血气蒸腾,豆大的雨点淋漓地砸向人间。
何难过很难过。
梁伤心很伤心。
雨水浇在他们脸上,如同绝望的泪水。
温火滚还在地上挣扎,翻滚,扭动。
青轿中的青8" [戚顾古代]成痴0 ">首页 10 页, 衣人已经掀开轿帘走了出来,在满街的慌乱中,他镇定而雍容。
雨水打湿了他的卷发,却没有打湿他的神采。
温火滚滚出一丈以后断了气。
何难过和梁伤心面对着这如画一般俊美的年轻人和如钢铁一般铿锵的汉子以及潮水一般聚拢过来的风雨楼子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们都是难得的高手。
一生参悟了很多道理,领悟了很多招式。
但从没有如同此刻一般大彻大悟。
——今天,是我死的日子!
雷纯命人放下了竹帘,遮挡住窗外凄厉的风雨声。
“不晚,戚楼主倒是来得正好。恰恰赶在这风雨之前。”
雷纯笑着看着他,她的笑可以遮蔽楚楚的月色,可以融化最坚硬的铠甲。
戚少商却在这笑意中平平静静地摇了摇头,“风雨楼,何曾畏惧风雨呢?”
雷纯还在笑,答话的是另一个人,一个低着头的人。
“不错,金风细雨楼迎风接雨而立。而今,九现神龙可是要见东风而化雨,无波而起巨浪?”
接着说下去的人带着无邪的笑意,“东风已至,何以无波?”
狄飞惊和杨无邪已经斗了很多年,他们一个精明一个狡诈,一个龙盘一个虎踞,从未分出过真正的胜负。
若只有狄飞惊,没有杨无邪,六分半堂一定已经一统京师。
若只有杨无邪,没有狄飞惊,金风细雨楼一定已经肃清武林。
然而他们并没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悲叹,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时候能够分得清究竟谁是瑜谁是亮!
只要对方活着一天,他们便没有心情思考这种多余的问题。
只要对方活着一天,他们的目光便不敢偏移,他们的神智便不敢懈怠。
他们是敌人,是小心翼翼维护着某种默契的平衡的敌人,天敌!
雷纯却并没有参与这两人一来一往的言语,她并不爱与人交锋。从来,男人爱打硬仗,爱火拼,爱刀剑,可是这些她都不爱。但是在这风暴的中心,这权势的刀口,她却做得比绝大多数男人都好——因为她的聪灵,因为她的温柔。她是一汪清澈的水,是一缕柔艳的梦。水能灭火,柔能克刚。
她只是轻声道:“请。”
戚少商随即入座,杨无邪与孙鱼在他左右落座后,狄飞惊朗声道:“看茶。”
三碗清香扑鼻的茶随即被端在了三人面前,狄飞惊这才落座。
他低着头,却抬着眼,他的眼睛很亮,带着兵器特有的光彩。
他直勾勾地盯着戚少商道:“戚楼主来的不容易。”
咸少商道:“我们是来得很不容易,但该来的我们一定会来。”
狄飞惊一笑:“别来可好?戚楼主声名,近来已如日中天了。”
戚少商道:“狄大堂主的威名,早已震慑八方,事实上,六分半堂在江湖路上、武林道上的影响力,可比雷总堂主在世时更胜一筹。”
狄飞惊道:“那是雷大小姐主事有力之故。”
说罢,呛咳了数声。
戚少商眉头一皱:“狄大堂主别来无恙吧?”
狄飞惊一笑道:“无恙,有痛。”
戚少商问:“痛在何处?”
狄飞惊摸摸心口:“在这里。”
戚少商又问:“却不知是个什么样的痛法?”
狄飞惊:“很痛。像给人剁了一刀般的痛。”
戚少商却笑道:“方今之世,武林里有谁还敢往大堂主心口里扎刀?”
狄飞惊道:“有。”
戚少商问:“谁?”
狄飞惊干笑一声道:“你。”
说罢顿了顿叹息道:“戚楼主,主掌京师武林大局的宗师,当然不会亲自赏我这等闲人吃刀子。只不过,我们堂里开封分舵的红货,十有七八.遭人劫了,这无疑是形同有人在我背里胸上,扎了十七八刀,戚楼主,要是你,你说痛不痛?”
一直没有作声的孙鱼,忽然开口了:“是不是我听错了?”
他一直没有开口,是他觉得还没到开口的时候。
他的问题还有第二个:“还是狄大堂主说错了?”
他并不如顾惜朝聪敏果决,并不如张炭睿智豪气,也并不如朱大块儿能争善战,但是戚少商这次委以他的责任却比他们三人都重。选中他的除了某些特定的原因,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即是他的审时度势。
他既来到这里,只要轮到该他说话的时候,他就一定会说话,只要需要他动手的时候,他也一定得功手。
——不然,他来这里干什么?
所以,他又继续问:“连六分半堂的地盘都有人敢劫?”
“的确没有。”狄飞惊很谈定地道,“一般而言,路道上的朋友,都很给我们面子——除了……”
孙鱼问:“除了什么?”
狄飞惊道:“金风细雨楼。”
孙鱼道:“你是指我们在暗里捅了你刀子?”
狄飞惊淡淡道:“若不是金风细雨楼的兄弟,别人可没那么明快利落的刀子。”
“刀是可以借的,”孙鱼提醒道:“用刀的人不见得一定就是出刀的人。”
狄飞惊听罢又咳嗽了一声,“我不要知道那刀可不可以借。”他说,“我只想知道,戚楼主承不承认这件事?风雨楼有没做过这样子的事?”
“有。”
这次是戚少商的回答。
简洁。
有力。
只一个字,就承担了一切。
第31章 我生
雷纯又叹了口气。
她这样美丽,以至于每一个男人看到这样美丽的女子这样忧郁都会忍不住心中一疼。
她这样莫测,以至于让在场的三名男人根本无暇欣赏她的美丽,她的叹息让他们心中一紧。
因为这样美丽莫测的女子,连叹息都是一种武器!
她的叹息在狄飞惊的心上又划出一道伤口。
他的心头掠过了一种哀伤的奇情。
她是他半辈子的温柔乡。
大概,这也是他一生的英雄塚。
雷纯叹息之后道:“戚楼主,我一直以为,我们虽行事风格不一,但是很多时候应当是同心同德的。”
戚少商听罢拱手欠身,似乎几分愧疚几分羞赫道:“不敢与雷总堂主结成同心。”
狄飞惊淡淡接道:“戚楼主,我们都拒辽抗金,共同维持京师武林的治安、秩序,不让黑道、绿林上的弟兄胡来搞事滋扰良善,亦不似‘迷天盟’投靠辽人,‘有桥集团’暗与金人勾结。”
杨无邪却惋惜道:“可惜你们却与朝中六贼勾通,暗中支持蔡京、梁师成、朱励这等祸国殃民的权宫,欺正凌善!”
狄飞惊并不恼怒,仅娓娓道:“无论如何,我们一堂一楼之间总还是有个契合处的。‘有桥集团’而今如同朝廷喉舌,武林一旦由他们纵控,哪还有江湖义烈之士说话之机、容身之处?而今,要是我们楼堂之间,互为联结,一致对外,不要相待,实力元气对消,那该是多好的事。”
杨无邪完全赞同:“要是这样就好了:至少不致天下太平,也可以京师武林太平。”
狄飞惊马上反应热烈:“那有何难?首先只要你们金风细雨楼的人,不再来抢我们六分半堂的财物地盘那便可以了!”
戚少商突然开口道:“你们抢天下老百姓的财物来养活你们自己,我们就专抢夺你们的财物,一部分交回给贫寒无安者,一部分用以建设金风细雨楼。我们可是:君子发财,取之有道。只不过取的方式跟你们有点不一样,难免占了你们一些便宜。”
狄飞惊赞叹了一声道:“戚楼主真是侠之大者。可是,据我所知,所谓的‘建设金风细雨楼’为何专是购置弓矢刀枪?而今这太平盛世,戚楼主囤积刀兵寓意为何呢?”
戚少商似乎没听到一般自顾道:“很好。”
狄飞惊不由地问道:“什么很好?”
戚少商深吸一口气道:“茶泡的很好。”说完整整衣襟,笑道:“既然茶已经喝完了,话也说差不多了,我们也该走了。”说着便起身。
雷纯却在一同时起了身,盈盈一福。
“话虽差不多,却还不多。戚楼主,留步。”
她这一福带着一股销魂,宁谧之中,也可令人心情澎湃。
但戚少商连看都未看她。
他并非不懂得欣赏美人。他喜欢美的东西,并且时常为之吸引,乃至奋不顾身。虽然他的眼眸已被时间的尘埃侵染,更多的时候,骨子里依然是那个为了一朵蔷薇便可纵身一跃的轻狂少年。虽然这一点,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亦不相信。只除了一个人。
一个天上地下最知道他的人。
一个看尽繁花三千皆不如他的人。
杨无邪也起身行礼道:“既然二位话已差不多。可是该请屏风后的那位出来说几句了?”
雷纯嫣然一笑眼波荡漾:“若是我们能谈妥,何必请屏风后那位爷呢?我们带诚意而来,戚楼主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戚少商摇摇头无奈道:“三合楼前的黄裤大道,楼后的绿中巷,乃至对面的蓝衫街大概都装满了你们的诚意吧。”说着转头看向窗外,隔着竹帘依稀可见对街的火光。
雷纯由巧笑变为嗤笑道:“若我说那些布置并非六分半堂所做,戚楼主可相信?我一个弱女子,早早在此备茶以待戚楼主大驾,根本不做他想。倒是,孙护法背上的武器是什么意思呢?”
孙鱼本来背上来的大包袱,现在己小心平放在一旁,他压根儿没想到雷纯会忽然向他提到这一点,以至于愣了愣。
此时狄飞惊道:“既然起戚楼主看起来心意已决并且准备妥当,不如,就请蔡太师的特使出来主持调停吧。”
他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大家都注意到屏风后有个移动的阴影。
这阴影一动,杀气立即升腾,充溢了起来。
来人又瘦,又高,又阴寒,但浑身予人一种不寒而惊的感觉,尤其是一双鬼目,像一对刮骨剜心的毒刃,投射到那里,就让人生起一种全身发了霉浑身生了锈的特异感受。
可是,尽管此人那么可怕,今人寒意陡生,但一看到他的脸,还是有点忍俊不住。
这是一张森冷的脸。
脸很长,颧很尖,鼻子很大,不仅如此他的鼻尖还包着一块白布,挡住了半张脸。
所有人想笑,却又不敢笑。
因为来的人是,天下第七。
除了戚少商。
戚少商已经笑出了声。
他笑的甚至不像他自己。
眉微挑,唇上扬,脸上流露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个人。
天下第七被这笑容一激,二话没说便开始拆包袱。
他恨这笑容。
说话的是杨无邪,“不知道蔡太师的特使,此次前来有何贵干呢?”
天下第七手不停森森冷冷地答道:“杀人。”
杨无邪道:“哦?要杀谁?”
天下第七道:“所有不听太师指令的人,我都要杀。”
戚少商听罢从那淡淡的笑变成了冷冷的笑,“果然一入蔡京府,便作不得自由人了!你看,连天下第七也成了狗奴才。”
天下第七再次变了脸也变了色。
他低头继续拆着包袱。 戚少商忽道:“慢。”
天下第七停下了手,道:“你现在若后悔,愿意听太师调遣,倒是也来得及。不过,”说着,他森冷地抬头,“你得把顾惜朝交出来以示诚意。”
戚少商连扫也没扫他,似乎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他直直盯着狄飞惊道:“你不是允诺决不再谈判时动手吗?”
狄飞惊低头咳嗦几声,无奈道:“我们绝不动手。可文先生并非六分半堂的人,我们制约不了他。连同黄裤大道,绿中巷,蓝衫街决无六分半堂的人。”
戚少商忽然又笑了。
“那就好了。”
他说。
舒然的。
悠然的。
他悠闲的像一个赏花的游子,又像一个午寐的闲人,又或者像一位才情用之不尽的诗人正在吟花弄月。
谁也想不到他会在这时候发出攻击。
他一出手,不及拔剑,就打天下第七的鼻子!
他如果拔剑,不管他拔剑有多快,天下第七也一定有机会解开他的包袱。
可是戚少商根本不拔剑。
他一拳就挥了过去,认准天下第七的鼻子就打!
天下第七一偏头,戚少商一拳打空。
可是戚少商一变招,第二拳又来了!
天下第七及时一仰首,又避开了这一击,还没缓得过一口气来,戚少商扬时变招,又一拳往下捶落。
天下第七己没有办法。
他的鼻子被戚少商的内息深厚的拳风扫伤,雪白的绷带上又渐渐渗出血来。
他怪叫一场,撒手,急退。
一滑七尺,避过一击。
他一闪即止,马上抢猛,但落在地上的包袱已给戚少商一脚踩住。
而此时,戚少商已经拔出了剑,通体雪白,干净而凌厉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