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宾馆里一直睁着眼睛迎来第二天的早晨,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明晃晃的,外面温度很高。睡眠不足后体内就烧起了虚火,开了空调还是嫌热,且暗暗有些兴奋。我不可能睡得着了,于是决定出去吃顿早饭。
小面馆的制冷设备只有天花板上的电风扇,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风。很多男人都打着赤膊,似乎只有我上半身穿着衣服,看起来像个异类。我坐在风扇正下方吃面,热得汗流浃背,正考虑着要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脱衣服,猛地感受到一股异样。
像是自己的意识受到了轻微的冲击。
来自背后。
我咽下嘴里的食物,转头叫住店小二,道:“再给我加个鸡蛋。”
店小二忙不迭地应下,跑去厨房。我转回来继续低头吃面,脑子里回放起了刚才转身时看到的场景。后方是一家三口,再往远点是两个女生,斜左侧一对年老的夫妇,斜右侧三个小伙子。
这么多人,根本辨认不出来。
小孩子可以排除,剩下的都可能经过了伪装。我原以为大街上是不会遇到同类的,难道在广西遇到的那股势力跑来了四川?张家人都无计可施,我岂不是要乖乖投降认怂?当初黑瞎子离开的时候,我就应该问问我这个向导最多能以一敌几。
我知道自己缺少实战经验,前几天还时不时琢磨着什么时候可以在挑战中得到提高,结果说曹操曹操到。
店小二把荷包蛋送了过来,我露出疑惑的表情,道:“上错了,不是我的。”
他一愣,“我没记错啊,先生,是你要了个鸡蛋。”
“真的不是我。”我强调一遍,又装模作样想了想,“好像是我身后的客人点的,你去问问?”
他半信半疑,走到后面几桌询问起来,当然无人回应。我赶忙起身,抹了把头上的汗,离开面馆。
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瞎逛,这个地方无处藏身,到底怎么做才能摆脱哪些人?如果他们等不及动手,又会是怎样的攻击形式?我原本觉得闷油瓶的那种保镖护卫未免有些多余,现在看来,还是我幼稚了。
走着走着,眼前的街景变得熟悉。不知不觉竟走到了筒子楼附近,我远远地看着那片建筑,很想再进去一次。可现在自身难保,敌人在未知的浓雾中尚未现身,我不敢轻易离开人多的场所。
报刊亭的老头看到了我,摇着扇子道:“又是你,怎的个又来了?”
我点头笑笑,他眯起眼告诫道:“别打什么鬼主意,有这闲工夫不如干点儿正经事。”
我心说我的正经事就是这个,本职作死,专业犯贱。
他道:“听说今天就要开始拆了,你还是回去吧。”
今天就拆?我一愣,那真的要失去所有线索了。我翻出手机,信息界面上,只有我连续发送的几条,而另一侧空落落的,闷油瓶一点回复都没有。
低气压的闷热感一阵阵逼来,快被太阳晒死了,喘气都变得十分困难。我心里越发急躁起来,暗自做了决定,甩开步子奔向那片老楼区。刚进入围护区域,就有个穿着施工制服的人喊我出来,我道了声歉,这才注意到今天工程队的人悉数在场。
趁那些人不注意,我当然又偷偷溜了进去。一口气跑到发现录像带的房间,我在门口站定。
过去的历史不会再现,大势已去,空屋里厚厚的灰尘掩盖了很多真相。我慢慢走了进去,心想,如果我在这里囚禁一个人并进行拍摄,会怎么做?必须是秘密进行的,不会让无关人等发现。
所以要借用一个人去楼空的地方,比如说这栋楼就很合适。还有可能会在这里暂住一段时日,食物、水源、录像设备、看守人员值班表,一样都少不了。既然五斗柜里留下了录像,那么其他地方是不是也有东西?
里头有间小小的卫生间,空间甚至容不下一人。光线十分暗淡,头顶悬挂着灯泡,但没有亮。我抬手往墙上的开关一按,才忽然想到这里早就断了电。
脚下似乎有声音传来。我吓了一跳,轻轻挪着脚步往后退。
笃、笃,又是两声轻响,可以明确听出是卫生间里传出的声音。莫非那老头所说的“小鬼”就是这个?我身上只有一部手机勉强能当板砖使,基本是两手空空来赴鸿门宴。等了一会儿,声音再次出现,这回听得很清楚,问题出在洗手池下方的储物柜里。
是水声吗?不,待拆的废楼里不可能有自来水厂供水的。活物?就算是原住居民留在这里的动物,过了这么久也该死透了吧。
柜门歪斜漏出一条缝,但无法看出里面有什么。我走近柜子,微微矮下身子。一手扳住柜门,稳住重心,然后猛地打开柜子,迅速后退。管他是小鬼还是无常,都给老子上吧。
我准备一拳挥过去,定睛一看,里面只有一条蛇。那蛇全身披着黑毛,竖起半截身子往柜壁上撞,每撞一下就发出那种声响。它似乎是发现了柜门终于敞开,便扭了扭身躯,调转方向滑了出来。我赶忙逃到外面,它爬出卫生间,沿着墙角向前摸索,估计在找出口。
我躲得老远,它没有攻击我。阳光打在它身上,黑色的鳞片反射出了红色的金属色泽,但头上没有冠部,很像是鸡冠蛇和黑毛蛇的杂交品种。
我悄悄溜回卫生间,蹲下去一看,木制的柜体,在潮气中腐烂了一小半。不知道是不是之前被工人碰过一回,柜门便不堪重负,倒下一个角度。用手机的光线照了照,里面全是掉落的黑毛,以前肯定有很多蛇聚集在这里,柜门失效以后,它们便极易钻出来获得自由。
这个房间到底发生了多少事?如果有人在这里做生物实验,又为什么把蛇留在了这里?我不清楚那些蛇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柜子里待了多久,时间单位至少得按年算,生命力太惊人了,居然活到现在。不过,这些蛇好像和录像带一事并没有直接联系,只会让我更加困惑不解。
我心说必须得找闷油瓶问个明白了,就不信他的手机永远不开机。正在我低头掏手机的空当,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感受。我来不及回头看,就被人一把按倒在地。
手机摔在一旁,我整个人都砸到了地上。妈的,我撑起身反抗,接着就有一只脚踩在我后脖颈上,把我踩回去。力度若是再大一些,差不多能踩断脖子。
有个陌生的声音冷冷道:“不要乱动。”
我慢慢转过脖子,想看见对方的脸,结果又换来一顿踩。
“不要小瞧了他。”冒出另一个声音:“上次就没能搞定。”
踩着我脖子的人好像不以为意,“这些年你培训出来的人,真正派得上用场的能有几个?”
果然是同一伙人,我心如电转,他们在说我在广西被袭击的那件事。
看不到他们的脸,只能光凭自己的力量去试探。把意识放了出去,然后就感受到一股凛然的杀意。为什么如此穷追不舍?我心道,我的性命到底有多值钱?
对方感觉到我的小动作,没有遮掩什么,大大方方地承认:“就是要杀你。”
这些人给我一个共同的印象,那就是特别自傲,仿佛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若不是心理有毛病,那就是拥有非常强大的权力。
忽然,又有一股慌乱的情绪闯进房间,果不其然,我听到第三个人开口道:“他快来了。”
此话一出,脖子上的那只脚略微松了松力度。这句话貌似对他影响很大,我瞅准时机,反手一挥,打过那只脚,总算把身子翻了过来。
我看到了他们的脸,很年轻的样子。靠我最近的那个人立刻抬脚又想踹翻我,我抱住那只脚化力一抬,往前拉去。他失去平衡,跳了几步急忙挣出来,但我手上死命用着劲,便把他的鞋子脱了下来。
旁边观战的一个人笑出了声,又马上绷紧了脸道:“对不起。”
我趁这机会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也道:“对不起。”
他没了鞋子,还被自己人笑话,变得更加恼火,索性穿着袜子直接踩在地上,向我扑来。我握着那皮鞋的鞋跟,乱挥一气。看得出来他是有真功夫的,我不能硬拼。心里还在想着对策,可他的动作快得看不清,一招就把我制服了。
黑瞎子教我的那些伎俩完全没有用。什么破师父,我心里怒骂,我这样纯粹是个新人玩家。
此路不通,那就走另一条。我深吸一口气,集中精神给对方下暗示,吼道:“放开!”
一瞬间,箍住我手臂的的力量减轻了不少。我松开桎梏,右腿撞向他的膝弯,把他往下一推,“你他妈跪下!”
另外两人不再抱着轻松看戏的心态,情绪里多了几分讶异。我用目光搜索遍他的全身,却找不到一把武器。怎么回事?没带刀就来取我性命,我吴邪当真有这么弱?
我一走神,跪着的那个人像是爆发开来,不再受我掌控,丝毫不费力地跳起身往我心口上来了一拳。另一个人也加入到揍我的行列中来,我招架不住,冷不防后脑勺被敲了一下。
不知道那是什么穴位,我浑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一下子倒在地上,眼前发黑。心说不好,明年的今天会有哪些人来给我上坟?
有个人催促道:“还有二十分钟就开始了,动作快点。”
“不妨这样。”他们似乎想出了什么妙招,然而我很快便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彻底昏迷过去。
梦境袭来。场景还是在这间房中,但多出了许多人,表情十分沉重。我虽然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却真切地感受到了那种压抑的情感,所有意识都是深色而沉闷的。
这个视角,我仿佛就蹲在墙角看着他们。屋子里充斥着小声的交谈,杂乱无比,我尽力记住了一些对话。
“有用吗?”“试一试总没错。”
“实在不行就——”“他家那边可不好糊弄。”
“就回收吧,假装成事故。”“你说好不容易找到一个……”
“本来就是他提出来的吧?”“千万别毁了。”
不是梦境,我突然意识到,居然是信息素。我还拥有自己的思考,却是蛇的视角。那些人逼我读取了费洛蒙?难道就是那条被我放出来的蛇吗?说实话我现在只想快点醒过来,这个方法却强行延长我的昏迷时间。
那些絮语断断续续,扰得我头大。没过多久,终于切换成不同画面。周围的环境很像一个岩洞,不远处竖着火把,眼前有一个奇怪的笼子,内藏有一种粗劣的机关。
“我”用头撞了撞笼子,仿佛在试探。笼子里有一块血肉模糊的东西,想必是饵料。“我”经受不住诱惑,爬了进去,咬住那块肉。机关一经触发,登时笼子颤了颤,大幅度倾斜过来,“我”的整条身子都向下滑去。
原来笼子也是障眼法,地面之下还有空间。这个洞又深又直,其本质是一只布袋,材料很特殊,“我”根本无法贴着上去。总之,“我”被活捉了。耳边又传来嘈杂的噪音,越来越响。莫非还有什么后续机关?
蓦地,眼前的亮度骤然增加,我摆脱了幻境。
声音没有停止,大约是筒子楼附近的交通噪音,就是出奇地响。那些人已经不见,我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捡起自己的手机,打算离开,心道不是要夺人性命吗?他们怎么又跑了?
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几下爆炸似的响声。脚下的地面开始震动,我怔了怔,这是现实,不是幻境里的机关。难道是地震?
我往窗外望去,一群戴着安全帽的人在下面指挥着什么,更远的地方,还有很多路人朝这里张望。我突然反应过来,向右一看,有一栋楼已经完全坍塌下来,撒了一堆碎石瓦砾,浓烟滚滚。原来今天就开始拆了,但不是机械拆除。
是爆破。
可是,太奇怪了。这种非框架式老建筑,一般不是用挖土机扒一扒就可以了吗?一个小城市的政府为什么如此兴师动众?说来说去只有一个好处,毁灭性的爆破可以瞬间抹去一切痕迹,包括楼内任何拥有生命体征的动物。
我来不及细想这和那些蛇或者录像有什么关系,当下最要紧的是自己的安危。如果我晚醒个几分钟 ,恐怕就会被埋在这栋楼的废墟里,然后一铲子过来把我的尸体挖走。兴许这就是刚才那些人的意图?可他们怎么能知道爆破的准确时间?
我立马向楼梯口跑去,手中的手机响起铃声。我看了一眼,闷油瓶竟会打电话过来,这时间也太不巧了。
我一面跑着,接通电话,他第一句话是:“你在那栋楼里吗?”
简直他娘的神通广大,我心说。“对。你先等一下,我现在……”
“B2楼准备!”不及我说完,那一头就传来些别的声音。似乎一个人在大声发令,喊声传到了闷油瓶的电话里:“三、二、一!”
“嘭——!”脚底传来巨大的冲击波,震得我跌倒在地,手机也摔了下来。我撑在地上,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按了免提。
与此同时,闷油瓶道:“你在几楼?跳下来。”他好像不复往日那般淡然,我从没想过他的语气能这么强烈。
“三楼!”我用最大的声音喊了出来。
炸药接二连三地爆炸,耳朵几乎要被炸聋,墙体的裂缝越来越大。我抓起手机,扶着走廊的外墙站起身。
“看到你了。”闷油瓶又迅速道。
从第一批炸药爆炸起,已经过去了三秒。水泥地面裂成碎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沉陷,天花板也砸了下来。
走廊是半露天式的,我借助那些晾衣架一下子翻过外墙,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整栋楼房在我身后崩塌瓦解,制造出世界末日一般的声响。无数灰尘形成一朵厚厚的乌云,笼罩着整片区域。完全失重。除了飞扬的尘土,什么都看不见,我仿佛坠入了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