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我寄的。”闷油瓶好像有点力不从心。顿时我感到一股情绪弥散了开来,直接通过信息素传入我心里。
“都是宿命罢了。”黑瞎子轻飘飘来一句,“你觉得他能逃得过去?反正都是迟早的事,今朝有酒今朝醉。”话音未落,又有一股苍凉,卷入我自己的意识中。
“怎么右手也动了?哎哟你这不是为难我嘛!胖爷我是叫醒你呢,还是,叫醒你呢?”
我以为一哑一瞎的对话结束了,只听见胖子叫醒了我,还有吴邪的声音,“不是那档子事!我有理也说不清……行了行了,你们有什么发现吗?怎么不挖了?”
那是我的声音,那是吴邪的声音。那又不是我的声音。
我觉得自己的情感变得灰暗,在听到吴邪声音的这一刻,意识终于开始失控。
很难描述这种罕见的感受,回到过去,做自己的冷眼旁观者。那一瞬间我居然分不清虚拟和现实,过去和未来。我是吴邪,或者,吴邪是我?我在一具叫做吴邪的躯壳里,顶着吴邪的名字,替吴邪做了无数个决定,见证了吴邪几十年的人生,将来我也会以吴邪的名字老去,直到死亡。
思想慢慢混乱甚至诡异,我不知道那些念头从何而来。各种奇怪的情绪塞入脑中,好像一人就经历了其他无数人的煎熬。
这时,闷油瓶说了最后一句话:“我护不了他。”
沉重的痛苦像洪水一样袭来,冲垮我的意识。我只能抱上一块浮木,被湍急的水流呛得几乎窒息。眼前猛地恢复明亮,我回到了家中。闭上眼剧烈地喘息,那种情绪从里到外贯穿整具身体,又不止是身体。我的怅然若失、闷油瓶的无力感、黑瞎子的宿命论,加在一起混合调匀,成了一杯最毒最烈的酒。
我甚至走不了路,扶着墙去了卧室,倒在床上。痛,全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呐喊,但又找不出痛源,仿佛这毒素来自于灵魂深处,恨不得一刀把自己的灵魂剥离出来。
这条蛇带着不少信息素,所有的副作用在此刻姗姗来迟,包括之前在费洛蒙里见到三叔的幻境。那些情绪叫嚣着聚合又变形,变成了一种浓烈而纯粹的恨意,在体内乱窜。
可真疼,我心说。精神上的折磨远远胜过寻常的疼痛,但是这个时候,没有人会来安抚,没有人来帮我舒缓。人在脆弱的时候总会放任自己心底的索求,我开始无比想念闷油瓶,他的声音和手掌的温度。
再也没法自我欺骗了,我在想他。
我翻出家里的助眠药物,死马当活马医。余光瞥见自己还戴着那手串,才发觉这阵子忙得头昏脑胀不拘小节,竟然忘了这茬。我抬手就想扯下,可是立刻又被自己的心音所阻住。冥冥中竟有股说不出来的意味,我在精神毒素的侵染中轻叹口气,果真是剧毒的相思子。
休息了几日,自己便也慢慢习惯了这种副作用。等到我再次走进铺子的时候,王盟看到我就大声喊道:“没有耗子!”
“再吵就喂你吃耗子药。”我把一张清单扔给他,“一项一项的买好,不用从工资里扣,拿我的卡刷。”
王盟看了看清单,反应很快,“老板你要跑去哪里?这次又得躺医院了吧。”
“快去做事。清单反面还有路线,几个省份的火车和大巴的班次,你按照那个去订票,要六个人的份。”
王盟边看边说:“你带五个人去……青海?什么鬼地方?不是啊老板,你这个时间表安排得不科学,为什么这么多换乘?现在铁路很发达,一张票就可以了。”
“多换几次,可以降低风险。”我解释道。
他看看我,像看一个疯子,过了半响劝道:“你前阵子不是才跟你二叔吵过一回?不用这么急吧,现在就要走?”
看来在那个盘口里谈话不是正确的选择,总有长舌的伙计把我与二叔的对话泄漏出去。我笑笑,道:“给你开工资的是我,不是我二叔。”
他讪讪地嘟囔道:“家里人也不是想害你,你什么时候才能安定下来啊,哪个人受得了你这样东奔西跑的……”
“安定不下来又怎么了?我要是结婚,你还得出份子钱。”
他欲言又止,最后细弱蚊声支支吾吾道:“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你没有压力,我都替你有压力。”
“谁敢传我的八卦?”我奇道:“不想在杭州混了?”
“大家都这么认为的。”王盟低着头小声道。
我听得很清楚,点点头,“还有呢?”
“你二叔那天都说了,总追着……”后面的话他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咽到了肚子里。
我好心替他补充,“总追在一个叫哑巴张的男人后面。”
王盟拼命点头。我则冷静道:“去买东西吧,这单子和信用卡别忘了带上。”
王盟走后,我站在窗前,看柔情西子,看七月柳絮。苏堤旁人流如织,断桥上白素贞和许仙相遇相识,这段佳话里的两个身影又渐渐淡去。正是旅游旺季,外面吵吵嚷嚷的。我把窗户用力合上,至于手腕上的东西,一直没有脱下来,也说不清是因为太忙,还是想悄悄给自己一个交待。
真是讽刺啊,我心道,能看懂别人的意识活动,最后竟说不清自己的感情。
第9章 卷一:石破天惊(9)
做了几次费洛蒙实验后,我发现存在更简易的读取方法,比如像滴药水一样滴进鼻腔。当然,不可能吸进肺里,只是让它接触面部的犁鼻器。我的推测是信息素能穿过黏膜,进入毛细血管,最终抵达感官。
起初我如获至宝,以为寻到了完美的捷径。于是像个瘾|君|子一样,每天吸两次,渐渐地爽感盖过了痛感。这玩意儿是会上瘾的,精神鸦片一样,给人脱离现实的恍惚感。
没过几天,我就自食恶果。因为我一直不停地主动破坏鼻腔黏膜,难免会流出鼻血来。某天上午从幻象醒来后,脸上一股暖流,我抬手一抹,殷红一片。
这些还不算什么,鼻腔习惯了那种刺激后,生理反应就慢慢不再剧烈,乃至消失。与精神上的负担比起来,那才叫一个小巫见大巫。随着费洛蒙读取次数的增多,我从中感受到的情绪也越发清晰。这应该和“向导”本身的感知能力有很大关系,现在我终于明白了黑瞎子当初那句话的确切含义。
完全不能用语言描述出其中的感受,因为人类的历史里没有相关记载,自然也就没有发明出专门的词汇。这个过程,不是寻常意义上所说的分担他人的喜怒哀乐,而是把我整个人硬生生地拽进一个巨大的湍急漩涡里,任我如何挣脱都爬不上岸。无论那水是冷是热,是清是浊,都要冲进血液里,和我融为一体。
这个副作用乍一听十分严重,但其实不可怕,仅仅是一种迅猛的心理变化,几次下来我就习以为常。身体的各项生理功能也都如常运行,除了精神不太对劲以外,基本没损失。
幻境这个词,用来指代信息素呈现的场景并不是很准确。它把昨天的事实赤裸裸地展现在我面前,一切都那么鲜活真实,可以说是人类诞生以来最高明的媒介。可惜我的这条蛇所承载的关键信息并不多,黑瞎子的呼噜声当之无愧成为出镜率最高的角色。
至于闷油瓶的偶尔出现,则属于小概率事件,好比中了头奖。他只能在那次蛇沼历险中被费洛蒙记录下来,本人又不爱说话,有时我听到他说几个字都会觉得,这次没有白费工夫。
原来内心最期待的是在幻境里感受到闷油瓶的存在,等我意识到这点时,已经晚了。
我告诉自己要冷静,我的心态没什么奇怪的,毕竟“物以稀为贵”。可惜这种话,连我自己都骗不了。
人常常安于现状,安于固有思维,因为原有的世界被破坏后,就会产生未知结果,而未知正是恐惧的根源。我以前虽然追着谜题跑天下,但或多或少也有那种害怕未知的心理,特别是对于人与人的关系问题,那几年连想都不会去想。
也许,我现在从那些信息素的情绪里学到了几分非常人的个性,所以渐渐能正视心底,接受那个放在以前不敢想的话题。当然,我深知我们俩隔着万水千山,一切尚未定夺,我独自想东想西没有任何意义。更何况,闷油瓶后来又失忆了,我怎么能确定他现在的想法?
我没那么胆大包天,也只是在信息素里听着闷油瓶极淡的声音,心想,这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又想着,我会找到谁谈个恋爱过个日子?或者是想,到底是以前的我自欺欺人,还是现在的我徒生错觉?
想个片刻工夫,转身我又把这些全部抛之脑后。眼前有一堆火烧眉睫的问题亟待解决,我根本无暇考虑什么春花秋月。
王盟连网上订个火车票都能出问题,非要我去铺子里亲临指导。我叹口气,不客气道:“要你何用?”
王盟指指电脑屏幕,辩白道:“去西安的这一班临时被做了调整,即使坐下一趟,后面的时间又来不及。这是个连锁反应,你看,全乱了。”
我揉揉太阳穴,“西安、天水、兰州、西宁,你把这四个城市的火车时刻表都调出来……还有长途汽车站。”
他调出几个密密麻麻的网页,“老板,你就是自找麻烦。”
我在电脑前坐下,挨个看了遍,一秒内头脑里已经浮现出了方案,“这里坐大巴,到这边正好接上这班火车……再坐这一趟,一直到兰州……然后,还有这个……行了,按这个去买票。”
我回头看王盟,他两眼发直,惊道:“等等我跟不上了,你再报一遍。”
“我怎么招了你这个伙计?这么废,当个文员都当不好。”我漫不经心地奚落他,手头把那几条班次时间复制粘贴出来。
“数据太多,找个地名都要翻半天。”他满脸崇拜,“你怎么做到的?”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所有或抽象或具体的东西,似乎都能清晰地印刻在脑海里,如线条一般任凭我调动处理。我没有刻意运用什么思维技巧,好像在接受外界信息的那一刻,就有无形的手帮我分门别类归纳好。
王盟为了不让自己显得过于无用,自觉自愿向我学习,把网页翻来覆去地浏览,终于找到一个突破口,洋洋自得道:“这边另一个站也可以上车,发车时间比你刚才说的那个还要早。”
我瞥了眼,开口道:“时间来不及。你可能没看过地图,那个车站在东边,就算走绕城高速,也是赶不上的。”
他做了个投降的动作,“为什么一个西北城市的布局你都记得一清二楚……”王盟看起来有种深深的挫败感,“我果然连个文职秘书都当不好。不过别人的老板出差,可不像你这么折腾。”
“查得严,有些不敢坐。”我把电脑前的位置让给他,“底下的人没一个干净的,凡事就怕万一,还是绿皮保险点。”
他表示赞同,“对对对,你要是被抓走了,我也逃不了被请去喝茶。这次应该没风险吧?每次你一外出,我就担心铺子门口有穿警服的走进来。”
我让他放宽心,“等我真的发达了,就给你升职。我是东南亚地头蛇,你就是亚太地区总代理人。到时候别说是雷子,道上的也得对我们忌惮三分。拳打四九城,脚踢老长沙。”
王盟敲着键盘输入网银密码,兴趣缺缺道:“算了,我还是给你看铺子吧。代理人什么的,等你回来再说。”
那股热情转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想到一个现实的问题,“二叔那边,帮我糊弄过去,反正不要暴露我的真实行踪。机灵点,有人打听也不要多说话。”
“知道了知道了,每次都这么说。”他有些不耐烦,“老板你老大不小了,带着伙计出去办事还瞒着家里人?没意思的。
“我有什么办法?”我感到不是滋味,道:“一个个话都不说清楚,就是一味拦着我。把我当什么了?我又不是废物。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个老板很窝囊?”
“没事,你不是东南亚地头蛇嘛。”王盟宽慰道:“我看你压力太大了,别想太多。”
太阳穴的血管突突地跳动,不知怎的开始头疼。我掏出烟点起来,“还有你上次说外面传我的八卦,到底有多少人知道?”
他握鼠标的手顿了顿,勉强笑了一声,“应该是……所有人都多少知道一点吧。其实好几年前就开始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又死灰复燃,越传越旺了。”
我倒是理解,不外乎因为黑金古刀落到了我手上,闲言碎语是少不了的,就是话题方向歪得偏了些。没想到活了这么多年后,我还会在这个年纪成为八卦的中心人物。
要说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鸡尾酒会效应”,意思很简单,在嘈杂的环境里,如果有人在很远的地方提到了我的名字,那么我的耳朵会相当灵敏地捕捉到它。其实自己并不清楚那个人到底在讲什么,只是听到一个关键词而已,就十分敏感了。
我现在正处于这种神经兮兮的状态。找那几个伙计集合的时候,我听到别人低声说着我的名字,就忍不住猜测他们是不是在我背后嚼舌根,尤其是有关那方面的问题。
中间杂事繁多,略过不表。王盟把整理好的票和行李交给我,我一边抽烟一边清点,“你的后勤能力还是不错的,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
他难得没有为自己辩解,而是道:“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得学会自我排解。不然负面情绪长期积压,很容易爆发出来。”
我皱眉看他,“今天吹的什么风?”
“说了别生气。你难道不觉得……老板,你最近的情绪很反常啊?”
我哑口无言,他说对了。上一秒兴高采烈,下一秒乌云笼罩,这种现象似乎在我身上发生过几次。我承认下来,“最近事情有点多,在所难免……不是,你跟你老板就这么说话吗?我有病没病又不妨碍你拿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