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昊天带来了雷城的族谱,当场交还给闷油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便让闷油瓶取出建盏,而后问白昊天:“你们十一仓只负责看管老东西吗,至于文物的保养和修复呢?”
白昊天看了看我们的建盏,点头道:“十一仓与业内几家有合作关系,可以帮你。”
那建盏一开始是从乡下收来的,我只做了些简单的清洗。之后发生了太多事,根本顾不上照料。上了年份的东西,按老话讲其实都带着精气,不能随便对待。这只建窑黑瓷盏,本身的品质尤为特别,非常敏感,我想托人使用一些专业的工具和技术去保养一番。
我和闷油瓶便从二叔的茶室跑出来,留下胖子去和二叔说事。白昊天带我们进入了十一仓的储物区域,实际上这地方的手续非常繁琐,现在我不再是十一仓的什么内部员工了,必须老实办完一步步的流程。先将东西寄存在十一仓,然后由十一仓出面联系,委托给那些真正熟悉建盏这类文物的经验人士。
白昊天戴着手套,从闷油瓶手中接过这只宋代建盏。
黑色的釉面上,光点闪烁,像一片浓缩的星空,至今已闪烁了约有千年。
我对白昊天认真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收藏过什么贵重东西了,这建盏是因为机缘巧合,有眼缘,所以想好好收着。你们这儿的措施,应该没有差池吧。”
“小三爷在这里上过一阵子的班,还不清楚吗?”白昊天笑道:“无论存放多久,无论寄存何物,十一仓都必定严格看护,这是我们白家的责任。世世代代,没有意外,这里应该算是道上最安全也最稳定的地方。”
闷油瓶从怀里掏出那雷城的族谱,交给她并道,这东西现在已没有用处,他想还是继续存进这个地方。
白昊天说了声好,续存的手续倒没那么麻烦。她接着问我们,建盏的物主是哪一位,因为这关系到之后谁有资格来十一仓取货。
我想也不想,随口便道:“东西属于小哥。”
但是闷油瓶似乎并不这样想,他反而对白昊天淡淡道:“那件东西是我和吴邪共同所有。”
我一怔,看了看他,闷油瓶面色如常。白昊天道:“也没事,那你们等会儿各自拿一半取货码,之后两个人一起到场就行。”
我心说怎么搞得像个什么仪式一样,还弄个共有财产?白昊天并不了解我在想什么,便拿着建盏去存货。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大集装箱后面。十一仓内,有一条很长很长的通道,通往各个货物,通往各种历史和故事。
我们在原地等待白昊天回来,正百无聊赖,我的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一面巨大的电子屏,位于监控室内,是十一仓的安保措施之一。屏幕被割成许多块,呈现着不同摄像头拍摄的画面,视角不一,视野也不尽相同。十一仓的监控设施并不廉价,彩色的画面很是清晰,没有卡顿。
我注视着监视画面,有一丝说不出来的莫名熟悉感。货箱、通道、拐角,十一仓的每一处都展现了出来。哪怕是同一个地方,都能以不同视角去观察。
白昊天走在那条很长很长的通道上,从监控器上能看到她正向我们走来,好像也有别的十一仓员工跟着她一道走。
我不再看监视器,转去打量别处。耳边传来了一些敲击铁皮的声音,似乎是其他管理人在处理集装箱的货物,那响声在空旷的仓库内不断回荡,宛如深谷回声。
白昊天走回来,拿出两只十一仓专属的信物,乍一看和钥匙扣差不多。上面刻了字符,只有半个米粒大小。那作用和号码牌差不多,意味着可以拿着信物来十一仓取货。
白昊天把信物分别交给我和闷油瓶,自此,契约成立,两人各持一半。那只见证了我们的故事的建盏,之后也只能由我们两人一起取回。哪怕以后如何动荡飘摇,这个约定也不得更改。两个人就是两个人,缺一个都不行。
那阵敲击铁皮的声音越来越近,集装箱后冒出来了一个小女孩,好奇地打量着我们,她的手指在货箱上敲个不停。
白昊天回头说了那小孩几句,小孩便不敲了。我问:“你们还雇童工?”
“亲戚家的孩子,算是我小妹,也姓白。”白昊天说。那小孩的父母回老家办点事,白昊天暂时就负责照看几天。反正都是白家人,上班时便带了孩子来十一仓,留在一些安全的区域活动。那小孩似乎挺黏人,走来站到白昊天身边,伸手抓着她的衣服。
我们在十一仓办完建盏的手续,白昊天将我们送到门口。之后,她还要将雷城的族谱按照规定送去一个妥帖的区域,那东西则大概再也不会被取出了。这庞大的仓库,实在是收纳了很多物品。我站在十一仓门口,听见那小孩又在咚咚敲着铁皮。
我一下子心念电转,发现了一件事。
刚刚我们在十一仓进行的一系列动作和场景,与很早之前我的那个梦境竟是非常相似。我第一次听雷并“做梦”的时候,就是梦到了闷油瓶与十一仓的管理人办手续,而且梦中也有着一个敲集装箱的小孩子。
在“梦”中,那个小孩和现在的白昊天面容相似,所以我便以为那是儿时的白昊天,便以为显示的是过去的场景。莫非并不是这样?难道“梦”里那孩子其实是白昊天的小妹,只不过是另一个白家小孩?因为同样是短发,还存在白家血缘联系,所以在样貌上产生了误导。
霎时如醍醐灌顶,原来那个“梦”并不是过去,而是预示着未来的场景。还记得梦境中画面角度有所切换,那就很像是我今天在监控器上看到的视野。梦境里穿插着的那些模糊片段,就像是从我今天的所见所闻中抽取出来的。
我顿觉不可思议,仔细一想,当时我做那个“梦”,说白了,是因为我受到闷油瓶的影响,故而读取出雷声的意义,以梦境的形式呈现了出来。所以那本质上是雷声传给闷油瓶的信号,是雷声告诉闷油瓶的答案。
那家伙一贯抗拒雷声,抗拒陨玉的影响,除非他自己心里感到疑惑、想要真正求问什么的时候,才会接受。我心中一动,也就是说,那时候闷油瓶心里一定在思考着什么问题,雷声传给他的是某种意义上的答案和指引。正因如此,我才通过闷油瓶做出了“梦”,一个预示着今天的“梦”。
所以说,今天在十一仓发生的事情代表着一个答案?究竟是什么样的答案?问题又是什么?
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
半个十一仓取货码,另外半个在那家伙手上。
建窑黑釉盏,信物和约定。
十一仓世世代代屹立于此,狂风暴雨也难摧。
十一仓的协议,本身就代表着一种珍贵而牢固的约定。
回想当时,在那个梦境发生的前后时间里,我因毒雾而意识不清,闷油瓶现身救下了我,在车里给我抹药,车外电闪雷鸣。那个时候,那个时候……难不成闷油瓶在思考的,是我们两个的未来?
所以雷声才给了一个小小的这般指示。
竟然是这样。
从一开始,雷声所引发的那个“梦”,代表的就是闷油瓶的执念。
不过阴差阳错,当时我将那个梦误认为过去的场景,歪打正着,居然还能促成之后的一系列事情。我稍微理了理思绪,不再去想,抬头看向身边的人。
今天的阳光仿佛都成了定格,在这个瞬间,只要珍惜的人还在身边,现在这一瞬就是无尽且无穷的。
以后还有许多个值得驻足的瞬间。
还能陪彼此胡闹一辈子。
(正文完)
番外一《此中滋味2015》(前传)
时间线承接原作2015年8月17日,铁三角迁居雨村日志。
算作《胡闹》的番外之一(前传)。篇幅短,预计只有几道菜……不是,几个章节。唯爱和美食不可辜负
第42章 1镜面鸡蛋羹
时间线承接原作2015年8月17日,铁三角迁居雨村日志。
算作《胡闹》的番外之一(前传)。篇幅短,预计只有几道菜……不是,几个章节。唯爱和美食不可辜负。
接到闷油瓶之后,我们调头踏上返程。
吴家堂口的一些人,以及外界许多人都想不通,我兴师动众浩浩荡荡的目的,不是去盗长白山里的墓,而只是接一个人出来。他们本以为,凭我的能力,我应该会搞出一桩大买卖。这件事就相当于,我左牵黄右擎苍,骑着汗血宝马,肩扛方天画戟,结果只去别人家里偷了个西瓜。
队伍行进时,许多人的视线都有意无意停留在闷油瓶身上。在他们眼中,这一趟相当于空手而归,什么都没捞到,什么都没赚到,可是为什么几个东家还这么开心?令人费解。难道这个被接出来的人手中拥有什么宝贝吗?
闷油瓶的行头和其他人不同,他穿得特别单薄。十年前进门的时候,他曾把一套外衣脱在地上,用石头压着,十年后,我在门前捡到那套外衣,就顺手穿到了自己身上。结果,他一直也没有向我要回去。
到了夜里,山中多了些明显的凉意,或许在队伍里再找一套衣服给他穿着?我心说,在门里蹲了那么久,说不准体质已有所下降。闷油瓶同志历经千难万险终于回归大本营,要是让他第一晚就感冒,那讲起来真是丢份子。
他表情淡淡的,和我们一起行走在夜间的山路上。胖子一路都在闷油瓶身边絮絮叨叨,一张嘴从未闭过,闷油瓶也就耐心听着,偶尔说一两句话作为应答。
我看着他的侧脸,心中渐渐充斥着一种相当奇怪的感觉。老友相见,我当然是极其开心的。但是我的开心似乎和胖子不太一样,我现在对着闷油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该说些什么?这种时候,按理说可以放下所有顾虑畅聊一宿,可是我想说的又太多了。心中千言万语,张嘴时反倒成了无言。
胖子忽然歪头看我,道:“你傻了你?怎么一个劲盯着小哥看还不说话?”
我嘲他一句,“你在那儿嘚啵嘚啵,话都被你一个人说完了。”
我问闷油瓶要不要添些衣服,他摇头,表示根本不冷。胖子拍了下闷油瓶的肩膀,理直气壮对我道:“你什么时候见过小哥受凉感冒?真是瞎扯淡了。”
这种话题对闷油瓶来说,好像的确没有必要。透过树林的枝桠,我看了看天空,北斗星的斗柄已经转到了相当偏西的方向,夜非常深了。我呼了一口气,突然明白过来,这其实是一种陌生感。
只有像胖子那样粗线条的人,才能把这一切当作无事发生,仿佛闷油瓶只离开了半天而已,回来后继续小酒一酌,把今天早上的菜热一热,接着吃,反正才半天工夫,那些下酒菜还没坏。
可是于我来说,这么些年过去了,吃饭的桌子都已换过好几轮。所谓许久不见的老朋友,大概就是万般熟悉,相见时心中却又有着别样的触动。这种触动包含了我的无数情绪,纠缠着埋在心底,让人很难挖出来,也很难扒开来去看里面有什么。
这件事终归是不太真实,我总是不由自主看着闷油瓶,然后告诉自己这不是那些幻境。在心中对自己念了一千遍,心底才平息下来。
从山体深处的青铜门,到山中荒废的林场,再到二道白河镇,我们走了将近两天的时间。
到镇上后,我第一时间躺到旅馆床上,行动目的已经达成,并且累惨了。
我准备歇几分钟再出去和他们商量接下来的行程。可是,我这一歇,合了眼,却很快让自己彻底睡了过去。我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安稳地睡那么久,这种失去自控力的情况已经很久没发生了。
等到五个小时后,生物钟才令我睁开眼睛。我一眼就看到闷油瓶在一旁坐着,静静地望着我。
胖子的鼾声传来,我看了圈周围,自己的鞋子和外衣已被脱下,不知道是谁还给我盖了薄被。我瞬间清醒,现在的问题不仅仅是我睡过了头,闷油瓶似乎没有床睡。因为队伍里事先全部点过一遍人头,旅馆床铺是算好的。就连那些大通铺,每一间人数也正好挤满了上限。难道闷油瓶一直没睡吗?坐在那里看了几个小时的星星?
我一下觉得很不好意思,挪开自己的身子,空出半边床,对他说挤一挤还能睡一个人。
闷油瓶似乎想说什么,看了我一眼。但他最后没有说,躺到了我床上。
清晨光线昏暗,我睁着眼,有点想和他说说话叙叙旧,但是想了片刻,尚未想出什么好话题,便又睡过去。和闷油瓶一起睡的优点在于,他会给对方分出足够的空间,而且不会打鼾或乱动,不会中途把对方顶下床去。更不会像胖子似的一条胳膊压到别人肚子上,往往直接用重量把人压醒。
难得有了偷懒休息的时候,就这样,我们在二道白河开始休整,恢复身体和精力。闷油瓶在恢复对这个世界的认知,世界则在恢复对他的接纳。那扇青铜门后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尽管在里头待了十年,闷油瓶的身体也没有异样。对此他没有说什么,我们也没有问,那些应该是无法被常人理解的。
胖子喜庆得不行,包下了二道白河镇上的数个大餐厅和小饭馆,宛如古时候凯旋的庆贺仪式一般,连摆几日几夜的豪华宴席。那么多人,吴家堂口的,解家队伍的,还有被莫名邀请的过路人和当地人。队伍把下地的装备一扔,流水席设在马路牙子上,十分影响市容。
并且还招来了城管,胖子用一股高仿的东北碴子口音,勾着城管的肩膀道:“俺家这儿办喜事,家族百年一遇的天大好事,他爷爷都高兴得坟上冒青烟了。弟弟你今年刚上岗吧,来这是叔给你的红包,坐下一块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