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那些思维里没有关于我的考量,所以他笃定那是外来的影响?闷油瓶缓缓道:“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吴邪。”
我有些愣住,竟难得地判断不出他句尾的语气了。“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或者“我知道,我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吴邪。”
像他这种人,素日里对自己的大脑和心理也要严格控制。那么,每当那力量开始作用之时,这就是闷油瓶感到抵触的原因吗?在他心中,凡事要首先考虑到我?不然就不可能成立?所以他才敏感地识出并抗拒那种影响?
假如那念头里没有我……因为没有我,所以他觉得这不是“我”的意志。
霎时,头顶突然如沸腾似的炸开一阵躁动声。我立刻警戒起来,就听见上面一层传来打斗的声响。但那打斗并没有持续多久,便停止了。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我一面在心中作着准备,一面走到铁梯旁,抬头打量上面一层的景象。
萨沙正站在那里,俯视的视线正好落到我脸上,眼神阴凉,好像专门等候我前去一样。
第39章 下毒
(狼人杀:巫师还有一瓶毒药。)
萨沙既然会在此等待我出现,说明他终于发现了我们的存在。那阵躁动和打斗是刚刚才发生的,时间很快,现在,我方小队暴露在他的视野中。我移下视线,看到萨沙手里正拎着一个人,那个人已被打翻过去,低垂的一张脸上戴着墨镜。
黑瞎子似乎挣扎了一下,伸手在空中乱抓,萨沙又马上给他一拳。看来瞎子是被对方发现并捉住了,已经很久没打过雷,所以黑瞎子到这一刻再也无法坚持,失明了。对于他来说,雷城的副作用是影响视力,长时间没有雷声,反倒影响了他。我瞥了一眼上方,全是焦家的人,人数非常多,都在看着我和萨沙。
我一下绷紧身子,精神高度集中。
萨沙显然轻松制住了瞎子,当一个人连光感都失去的时候,便处于极大的劣势,变得无比困难。瞎子的动作不是装的,我们看得出来,他没在演戏,他确实瞎了。欲要防备却因失明而辨不出方向,这种混乱的感觉是演不出来的。
萨沙大概觉得我们这些人很好笑,现在这个局面根本没有转机。瞎子逃不出来,他们也人多势众。萨沙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就能让我们自动败退。
小花和胖子应该正在暗处,此处只有我和闷油瓶两人。这不是什么动作敏捷些就能扳回一局的事情,上面那层的人数是一个巨大的数量级,而且对方火力充沛,我们没有任何余地。
萨沙就冷冷地看着我,这种静默已足够向我施威,那一方的优势实在太多了。我们之间不存在对峙,而是碾压。萨沙身后来了一个男人,是焦老板,他与萨沙交谈了几句。
上面的人群看起来宛如一团巨大的黑影。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我开口道:“放了那个人。”
萨沙好像笑了一下。接着我把身上的枪扔到地上,“我换他。”
他立刻收回了笑意,我知道有戏了。
“那只是个瞎子,而我是个正常人。”我道,这一笔对萨沙来说是划算的。
我微微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闷油瓶。闷油瓶注视着我,没有说话,表情有些凝重,但并不困惑。我知道,我是被信任着的,他们都相信我。
换人质这种事情带有一定的风险,从来不是什么君子协定。我看到萨沙对焦老板又说了几句话,焦老板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也许焦老板行为谨慎,不会轻易同意我的要求。
但是,萨沙一定会同意。他对我的仇恨早已扭曲,并且延续了这么多年,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而且作为焦老板的得力手下,他又拥有一定的地位和话语权。我们之前曾分析过,萨沙在这个队伍里是不听雷的,所以驱使他做事的那种欲望和动机,也会和别人有所不同。他身处那群“狼人”之中,但自身并非狼人,而是一头白狼。
这头白狼拥有不同的想法,他是打算找我报仇的。
气氛安静了许久,相持不下,我觉得自己的双脚都快要粘到了地上。直到他们那边终于出声,同意交换。
我爬上了通往上层的铁梯,慢慢向萨沙走近,顺势好好打量周围。简直数不过来这里有多少人,这还只是一层的人数。他们把营地搭建在雷城中I央,占据着最大的面积,营地的探照灯通亮无比,从各个方位照来,我走在这样的光线下,脚下的影子都被淡化了许多。
我走到萨沙和焦老板面前,带着平常的神情。黑瞎子被萨沙拖拽在地上,似乎只剩说话的力气。我低头对瞎子道:“我们早劝过你不要乱来,会出事。”
黑瞎子低声说道:“设想一下,你被老虎追到了悬崖边,并且不小心跌下去。然后你抓住了悬崖下的一株藤蔓,但它也即将断裂。这时候,有一只老鹰飞来,正要朝你攻击。你抬起头,看到悬崖上有一朵漂亮的花……”
“所以死定了。”我简单地评价道,往前又走了几步,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带任何武器。萨沙把我从头打量到脚,点点头,而后松开黑瞎子。
瞎子瘫到了地上,努力摸索着撑起身子。萨沙拔出枪,就要把我扯过去。
那个悬崖的故事,以前我们就听黑瞎子讲过,但并没有听到结尾。实际上这就是一个没有结尾的故事,瞎子说,在不同的人心中,这故事有着不同的版本。
一瞬间,黑瞎子猛地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
与此同时,我听到耳边终于传来了那个声音,雷声渐渐近了。
我们的行动还算是成功踩点,正是进行到了下一场打雷的时候。
整座雷城将天上的雷响传入地下,声波迅速从上方奔来,四面八方无一不至,虽是无形,却如瀑布般沿着铜管一泻而下,抵达雷城的深处。身处地下,那声音却听得非常响亮。
黑瞎子其实已恢复了部分视力,在这第一道大雷响起之前,有一些不明显的小雷。只要雷声拉开序幕,他的眼睛就能有所好转。
下一瞬,瞎子趁人不备,一把拽住萨沙的胳膊,将那串铜钱从手腕夺下。
他正是处于离萨沙最近的位置,行动起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他刚才被捉住的时候的确瞎了,但现在不是。对于黑瞎子这人来说,拥有了哪怕一丁半点的视力,动作就能比常人迅捷十倍。萨沙立刻作出反应,反身去抓瞎子,然而瞎子此时不再彻底失明,也不再演戏,一晃身就和萨沙拉开距离。
旁边的焦老板和一众焦家人在最后一刻明白了我们的把戏,开始回击,乌泱泱的人群马上朝我们涌来。不远处,有些人手上甚至已拿上了枪。
我们当然是偷完东西就跑,我转身准备蹿回下面一层,中途被几人拦住,赶紧耍开几招。我的水平或许不能把人放倒,但能避免他人近身。我卸掉一人的匕首,朝外攻去,余光瞥见闷油瓶已来到这层,他从后方偷袭正解决着一批持枪的焦家人。
那个悬崖的故事,我第一次听的时候只觉一头雾水。结尾到底是什么,掉下悬崖,还是爬了上去成功脱险?或者说这是个考验求生能力的问题?方才那个时刻,黑瞎子或许是为了拖延时间,所以故作矫情地与我对话,把故事讲了一遍。但是我好像霎时听懂了什么,这个故事里,重要的不是悬崖、藤蔓、老虎和老鹰,而是最后抬头时那朵漂亮的花。
在生死紧要关头,那一瞬遇见的风景。
故事没有结尾,因为关键在于此时此刻,在于这个瞬间。
我迅速扫了一眼当下的情况,不远处闷油瓶已经放倒了一批,黑瞎子正在和萨沙与焦老板交手。对方二人似乎死死拖住了黑瞎子,防止我们得到那串铜钱。至于焦家人,伴随着响雷的绵延不绝之声,已有一小部分出现了昏迷和抽搐的症状。果然如小花所说的那样,一旦地下传入雷声,焦家的信徒们就无法阻挡这种诡异的影响,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听雷,最后将是无人清醒,直到雷声结束。
黑瞎子一时被围住了,脱不了身。他忽然高高举起手,向我和闷油瓶打了个手势。接着,瞎子将铜钱串抛了出来。
那东西从空中划过,由于探照灯的照明,飞行轨迹显得十分清楚。我及时伸手接住,紧紧一篡。
再转身时,我发现自己面前竟是多了一批焦家的援兵,断了我的退路。萨沙也朝我冲来,并开枪射出几颗枪子儿。来玩真的了,我心说,一边急忙闪躲避开子弹,耳朵听见营地中的物品被射中倒地的声音。
被人堵着,我好像寻不到出路,而且铜钱在我手上,相当于时刻吸引着他们的注意力。进不得,退不得。
眨了眨眼的工夫,我看见焦家的人群中突然蹿出一个人影,正用一种另辟蹊径的方式移动。顺着这片空中营地与墙壁之间的空隙,小花正在那不起眼的空间中灵活攀爬。眼看着我这里就要演变成一场大乱斗,我喊了声小花,篡着东西的那只手已经抬了起来,准备下一刻将铜钱串朝着他的方向抛去。
萨沙的速度很快,他的枪口已经逼至我眼前,逃无可避。我立即脚下一退,此刻中弹是必然,我下意识思考着该用哪个不重要的身体部位去迎接子弹。同时我手中发力,使劲一抛,将铜钱串扔了出去。
闷油瓶从侧方杀来,他不知怎的从人群中拼出了一条通路,猛地现身。几乎是电光火石间,他一掌劈歪萨沙持枪的手腕,另一只手按住对方的脖颈一捏。
那招必杀技一下子让萨沙倒在地上,我迅速从萨沙手中摘下他的枪,枪口抵在他的头边,轻压扳机,用眼神向周围一圈人示意。萨沙意识陷入昏迷,那些人顿时后退,选择不再向我靠近。
已经打了好几道雷声,焦家多数人都已失去了行动力。我们挑的正是这个打雷的时候,放眼望去,许多信徒们陷入了听雷的世界。
我带着萨沙,和闷油瓶一起走向通往下层的铁梯口。扭头一看,小花竟被焦老板缠上了。
小花在那一刻确实是接到了我扔的铜钱串,现在那东西就戴在他的手腕上。但是,焦老板似乎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他竟是一早就发现了小花,并钻进墙壁前的那一段窄小空间中,眼下正和小花扭打起来。
在我们的原计划中,小花不应该成为前线正面对敌的力量,因为小花本身的长处不在于此,我们没料到恰恰是他会碰上焦老板。那处空间和结构不利用任何人拉开架势,两人都施展不开,双方陷入胶着。
小花已经缴了一回焦老板的枪,想要反击并摆脱纠缠,但焦老板依然频频逼近,并不断试图击打小花的弱点。我们欲要上前协助,焦老板看到我们走近,居然从怀中又摸出第二把枪来。
小花一个跟头躲过子弹,并顺势翻上了营地,焦老板抓着枪就要追上去。然而,焦老板突然脚下不稳,行动慢下半拍,他没能像小花一样通过大幅度动作翻上去,反而身体似乎一下有点吃不消。他的身子开始反常地无力起来,焦老板露出一丝讶异的茫然表情。
他所不知道的是,我们给他下了药。
在先前设计的时候,我就推测出了焦老板可能不会受雷声影响而昏迷,所以我们才暗中计划让他服用了一点东西,而且是早在他们挟持黑瞎子作人质之前。
此时,雷城的墙壁内突然探出一个人的脑袋,瞎子不知何时潜伏去了那个角落里,他手上端着枪托,二话不说重重一砸,砰的一下,把枪托砸向焦老板的后脑。至于那枪,好像是从焦家营地中捡来的。
黑瞎子轻而易举地将这种状态下的焦老板砸晕过去,然后对我们比了个OK。我们这几个人其实过了喜欢打打杀杀的年纪,然而骨子里也是一群问题儿童。我回顾着刚才发生的事情,心说,到了真要下手的时候,我们这一个个的居然都不含糊。
在我的预先设想中,那些焦家人会因听雷而变得意识模糊,问题不大。有问题的是萨沙和焦老板两个人,也就是需要重点解决的两个头目。按理说焦老板身为一手创立团体的创始人,应该也会沉迷听雷才对,但是我到了雷城之后才渐渐发现,他并不听雷。
小花在告诉我们焦家的行动规律时,曾说过焦老板一直待在地下的涅槃中,并不随着其他信徒出去追寻雷声。这就令我开始起疑了,后来我们真正来到地下深处,看到了更多的东西。这里的营地中自有一套生活和管理的制度,焦家人在这里甚至搭建了简易的供水管道,将别处的地下淡水引来。可是涅槃一层中的供水,实际上与其他地方的管道是分开来的。也就是说,焦老板不与他们饮用同样的水。
小花还说过,那些信徒习惯服用一种圣水,而且明显含有精神药物的成分,有助于他们听雷时意识薄弱,接收讯息。基于这些,我明白了,焦老板的身份就像某些毒I枭一样,给他人提供渠道,但自己本身不会去沾那些。
于是有了我们刚刚的计划,趁着焦老板去上方二十多层视察的时候,小花使用那老法子,把自己以及闷油瓶伪装成焦家人。闷油瓶顶着一个不起眼的焦家人身份,默默混入营地某一处,取出水箱里的水,也就是焦家大多数人服用的那种掺了药的水。期间小花为闷油瓶打配合,闷油瓶一路移动到焦老板所在的位置附近,将水壶里的水进行神不知鬼不觉的替换。
在焦老板喝的水里,当然不仅有原先的成分,除此之外还有闷油瓶加进去的一些料。以前我在家吃药的时候,只知道闷油瓶十分关注我的用药情况,像个医生似的时不时给我对症下药,却不清楚他这家伙对“毒药”的用量居然也有所了解,深谙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