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穿着件灰色的箭袖,细瘦的腰间仍然别着螭吻与森白的鬼头面具,正是许久未见的九献。
他听见魏三绝的声音,挥刀斩断束缚着男人双手的木枷,然后默不作声地站在面前审视着这个男人。魏三绝是他一手带入鬼面,并为了主子大业培养的人,是以他在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便赶来搭救。
“你为何会被捕?” 九献收刀入鞘,拉下面巾问道:“主子给你的任务吗。”
“嗯,” 魏三绝跪在地上,他的双臂还未被接回去,此时只能软软地垂在身侧。他小心地斟酌着语句回道:“陛下派我来刺杀元太子,我本来应该五天前到的,路上耽搁了一会儿。”
“为何没刺杀成功?” 九献皱紧了眉头,他拢了些稻草来垫到地上,盘腿坐了上去。
“呃......” 魏三绝有些尴尬,他垂下头颇有些挫败地说道:“技不如人。”
“哼,” 九献嗤笑了一声,没在继续问下去。他伸手过去,拉起男人的手臂:“我给你接上,闭上嘴。”
魏三绝感受到他冰凉的手掌抓在自己的手臂上,一边感到心神动摇一边听话地咬紧了牙关。咔嚓两声,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九献便已经干脆利落地为他接上了胳膊。
男人活动了一下酸痛僵硬不已的胳膊,叹道:“任务失败了,不知道主子还肯不肯要我。” 他一边说一边偷瞄身边人的反应。
“省省吧,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好好想想下一步如何走。” 九献从地上站起,“我一直在此处监视元太子,你这番举动怕是可能会连累到我。之后元太子必将加紧巡逻,我得另想办法了。”
他话中虽带着责怪之意,但实际上也就是平淡地叙述。只不过魏三绝一心系在他身上,才觉得无地自容起来。
“我.....我糊涂了。” 面带青斑的男人羞愧不已,几乎要缩进地里了。九献盯着他看了半晌,最后无奈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罢了,既然已经做了便不要后悔。这几日主子便该到了,我刚好去保护他。”
肩上的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充满了力量与男子气息的美感。也许是今夜太过静谧,也许是大战来兮的不安,魏三绝一把抓住了那只手,磕磕巴巴地叫了一声:“九、九统领。”
他哆嗦了半天,也说不出来话。
“怎么婆婆妈妈的。” 九献见他结巴半天都说不出话,翻了个白眼抽回了手。然后起身向门外走去,一边反手将鬼面面具扣到了脸上,一边有些含混地说道:“快走罢,我先去督办一件重事,往后主子身边见。”
他动作极快,一会儿便没了踪影,只剩下魏三绝一人怅然若失地坐在原地。他透过窗户看了看外面的月亮,长长地叹了声气,自言自语道:“主子有什么好?他只拿你当个玩意儿......”
新帝一行人早早从都城出发,男人骑在马上,心里是掩不住的饱胀与欣喜。登基仅有数天,他才刚坐稳皇位没多久,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大展一番拳脚了。卫从容纵马跑在略有崎岖的小路上,颠簸与久违的畅快感席卷全身,他感到阵阵凉风吹拂过脸颊,看到身后的所有人都被甩的远远地,顿时大笑起来。
他实在是非常快活,这种填满全身心的愉悦已经很久没体验过了,是以他现下心情非常不错,甚至就连右手因为疲累和奔波带来的疼痛也不能损毁着快乐分毫。
似是感觉到了他的兴奋,身1下马匹同样激动地甩了甩头颅。卫从容笑了笑,又怜又爱地俯下1身去摸了摸它的鬃毛:“你也很高兴罢,终于能结束了。”
他抬起头,仰望着悠悠青天,几只鸿雁飞过,划破了原本洁白的云朵。他喃喃道:“这么多年过去,我竟是得偿所愿了。”
此时他才好像突然一下子明悟这个事实,不禁露出个古怪的笑容。卫从容回首望了一下来时的路,他的随从们已经逐渐赶了上来,浩浩荡荡的一大群人。他要去征战沙场,收服叛王。
他想着,若不是姚玉瑢与晏南天已死,真想让他们也亲眼瞧瞧现在的盛况啊。
最初的兴奋难言之后,男人虽仍有些志得意满,但更多的却是一片茫然。他已然完成自己从小到大的梦想,现如今还想要什么呢?还能要什么呢。
卫从容看着天境,那里再无刚才的鸿雁,明净澄澈到仿佛能映出自己的面容。他已不再年轻,新帝心中忽然生出一丝惶恐,因为他意识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每一刻、每一时的不断流逝着。
就在刚才,他突然理解了为何自己的父皇会执着于青春永驻长生不老。只是短短几天,权势便已经体现出它与生俱来的、无人能敌的诱惑来。卫从徵自诩清高,却也从未逃得开权势的束缚,卫从容对他心知肚明,只因他们身体里流的都是一模一样的血液。
他们骨子里流淌的便是去争、去抢,常有人说卫氏是一群疯徒,由此可见一斑。
卫从容想当然的将他的迷茫归结为对卫从徵的好笑,笑他的不自量力与胆大妄为,除此之外他便再也想不到其他了。
一行人皆是精锐,只用了短短小半个月的时间便从都城到了关内。他们到的那一天,关内的几座城已经空了,只剩下破败的屋舍和一街的萧瑟。城中尸体遍布,血流成河。卫从容丝毫不在意脚下是如何的惨状,对自己的侍官下令,所有精锐不经休息直接开拔去关外对峙的地方。
他站在城门上看着不远处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两军乌泱泱的人马就站在相隔不到两里的地方无声地安营扎寨,不打仗也不交涉。根据线人来报,卫从徵显然也是在等他到来。男人勾起一抹邪气十足又兴味盎然的笑容,现在他不仅来了,还带来了卫从徵肖想已久的天道石,届时不知道自己的好弟弟会是如何表情?
思及此,卫从容更是觉得再多一分一秒都无法忍耐了,他翩然从城门飞身而下,直直落进了自己的军中。
咚——
一记鼓声合着他浑厚的内力逐渐扩散而去,紧接着便是密集的鼓点声接踵而至,响彻云霄。慷慨悲壮的一曲破阵子,随着他的鼓点声渐渐流露出来,将士无不欢欣鼓舞。
反观卫从徵的军马,被这意外之势打的措手不及,他们的主将不在,无人能决定是否出军。另一方可不管这些,卫从容好整以暇地歪坐在主帐之中,侧耳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之后轻描淡写地说道:“攻吧,将他们打退二十里就够了。
二十里之外便是沙漠另一侧的高山了,这个命令来的莫名其妙,但他麾下的将士们还是立即执行了。
缺了主心骨的卫从徵军队像是失去了领头的绵羊一般散成一片。卫从容几乎可以说得上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们打到了山下。
看着那些军队被迫流窜到山里峡谷,卫从容施施然站了起来:“卫从徵干什么去了?”
“回陛下的话,据九统领来报,元太子去集整先帝留下的兵马了。” 旁边一个机灵的侍官连忙说道。
“先帝还给他留了兵马?” 卫从容摸了摸光洁的下巴,神情复杂:“真倒是嫡子。”
他并不太乐意在这个事上过多纠缠,便又看起案上的密报文书。他前几日忙于政务,遗留了几封无关紧要的,其中有两封是九献写的。他许久没看到自己这个部下的字迹,骤然间还有点恍惚。文书上有几个很明显的错字,要么缺了一笔两笔,要么就是偏旁不对。卫从容稍微一扫便认了出来,这几个字都是九献从小到大一贯写错的。他提起朱笔,在那几个字上面画了个圈,然后有些愣神。
按理说他作为先帝器重的儿子,现下又成了新帝,理应不记得这些闲杂琐事的。可是偏偏他就是记得,不仅记得这是九献独有的字,还记得他为何会写错。
卫从容其实是很喜欢在没事的时候想一想九献的,对于他而言,九献是忠心耿耿的下属、温顺可爱的情人。他们一同长大,九献由他赐名,为他舍生忘死。正如九献所说的那样,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了给了卫从容,将自己变成他要的样子,卫从容才会吝啬地施予他一点目光。而就是这一点目光便已经足够九献忘乎所以了。
有时卫从容也不明白,为何这个人会死心塌地的跟随自己。他不是没问过,可是在面对当时还是青年的九献时,他却没来由的有些疑惑。他不懂九献眼中的炽热从何处而来,是以也不懂他的付出。
外面的战事没能让他思考太久的时间,一个小将飞快掀开帘子来报。
卫从徵回来了!
第93章 一切尽头
卫从徵带着先帝遗留下来的一小支队伍归来了,他的到来为一盘散沙的军队重新注入了活力。他听闻在自己尚未归来的时候卫从容已经到了,并且还击退了自己的军队,顿时勃然大怒。在下狠手处置了几个不作为的部将之后,他将那一小队人马混入了自己的队伍,重新擂起了战鼓。
子夜,外面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营帐便纷纷熄灭了灯。
卫从徵是将军,包括李清夷在内大概十余人都被任命为牙将,专司保护他。听到这个旨意,男人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反应,反倒是他身边的黑衣长随有些忿忿:“他既然如此怕死,为何一定要亲自督战?”
李清夷已换上了一身轻简的衣服,却还拿着那把常年不离手的扇子,听到此言不禁笑道:“你又在生什么气?”
“公子,属下只是有些.....” 有些不齿。长随摇了摇头,又道:“战场上刀剑无眼,为了保护自己就将可称得上是精锐的人全部调派过来,实在是奇怪。”
“他大概只是,” 李清夷低下头整理了一下衣服正中的护心镜,轻声道:“大概只是不想再体验一次被抢先□□的滋味了罢。”
“公子何必替他开脱。” 长随虽是跟着一起为元太子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事,但骨子里还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心直口快不懂遮掩。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李清夷最后将扇子爱惜地擦了擦,“今夜我要出去一趟,别等我了。”
长随点了点头,算是应下来了。外面传来几声鹧鸪叫声,李清夷深吸了一口气掀开帘子走了出去。他刚一出帐门,恰巧遇见了先帝那支小队的领头人。
“连将军。” 他赶了几步叫了一声,那人顿住脚步也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了。这位连将军是个个子娇小玲珑的女子,但没人真敢把她当女子一样小心呵护。李清夷看了一眼她稳重的步伐和灵动的眼神,心里开始默默估量了一下自己与她的差距。
“李将军,” 连清若目不斜视,声音有些低哑:“听闻你是江湖人?”
她面上还是惯常的冰冷神色,言语倒没什么不屑鄙夷的意思,似乎只是单纯地打探。
“是,家父是道义盟的盟主。” 李清夷自觉没什么好隐瞒的,便如实说了。
“你恨恭王吗?” 她又问了一句,语气轻的就像这夜里的薄雾。
“说来好笑,我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 李清夷好像有点懂她问题背后的意义了,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女子白皙的面孔,“听闻连将军是先帝手中的最后一个底牌?”
“虚名罢了。” 女子回首淡淡瞟了他一眼道:“武功也未必比你好多少。”
李清夷被这一眼看得有些脸红,原来他刚才暗暗打量的目光竟是被发觉了。他从前便听父亲说过这支仅有十数人的队伍,无数次从敌人手里留下了先帝的命,其中领头人的武功更是难以拿常理衡量的。现下一看竟是个如此美貌的妙龄女子,他难免会有些怀疑。
“连将军,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摊开了手,诚意十足地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惊讶。”
说话间,将军主帐便到了。
女子掀开了帘子之前,忽然说道:“既然是江湖人,便少参与进朝堂事罢。”
李清夷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他面对连将军时总感觉自己像个刚上学堂的孩子,对上夫子的目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随即他又觉得奇怪,做什么这么害怕她?
主帐里除了卫从徵以外,还坐了几个陌生人。李清夷的目光巡视一圈便坐到了元太子边上,能看得出来那几个人全是武功高强的练家子,卫从徵坐在他们边上显得瘦弱无比。
“连将军,” 卫从徵的态度在见到女子之后变得有些奇怪,既尊重又隐隐的不屑,他环视四周,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一瞬:“你知道朕想要你们干什么吗?”
“混入军中,刺杀卫从容。”连清若沉声道:“陛下,这样的计划太冒险了。”
“那你当如何?” 卫从徵愣了一下,脸色顿时有些变化。
“卫从容的军队守卫如铁桶一般,先不提究竟是否能混进去。臣曾和他交过手,此子是练武奇才,那时他已是成就颇高。现在武功已是不知如何了,贸然动手恐怕讨不了好。” 连清若平静地说道:“也许现在我们可以打成平手,也许他会反压我一头。”
卫从徵瞪大了眼睛,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他有些讷讷,叹道:“竟是如此吗......那该怎样办,连将军?”
“据臣所知,卫从容的右手曾受重伤,近攻不便。臣会与他缠斗,削弱他的内力,”连清若从随身的小包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再由他人将这个涂于箭尖射向他,此毒见血封喉。”
“若是一射不中呢?” 卫从徵皱紧了眉头,此项计划对他而言风险虽小,但实际上也不比头一个来得轻松。
“陛下想错了,” 女子忽然勾起唇角,这一笑如同冰雪消融,李清夷的目光不由追寻她而去,“31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这一箭必定能射中恭王的,臣保证。”
于是计划便如此定了下来,此时的人们打仗还遵循古制,开攻前先下战书。卫从容原本觉得这样子讲信义十分好笑,但他有心想玩弄元太子一番,便也按照他约的时间来了。
大战来袭,头一天晚上将士们不仅操练的更加用心,就连吃的喝的都比平时好了一倍不止。
清晨,卫从徵站在前方环视轻点自己的兵马,这一支算上高将军的军队,一共是三十一卫五万人。当朝兵力不算充足,都城军七十三卫总共是二十万余人。除去屯田,守城等工作以外,还有约十二万人,是以在营操练的只五万人。他知道卫从容手里的军队可能会比他多,但是这些实际上也是无所谓的事。只要杀了卫从容一人,剩下的兵马便不足为惧了。
他选了一匹神骏的黑色战马,骑上去之后显得十分威风凛凛。他身后跟着令将,绣着一个徵字的黄旗随风飘舞着,卫从徵激动的手微微颤抖,他已随军到了关外的开阔之地。
之前那二十里,他一定要报!
另一边,卫从容身着长麾甲胄,身旁的婢子跪下为他整理垂下的丝绦。他漠然地看着自己手中的武器,开口道:“连清若?那女人竟然也出山了。”
“回陛下的话,他们似乎是打算用那支小队来对付您。” 灰衣人跪在地上,恭敬道。
“笑话,” 卫从容嗤了一声,“她功夫现如今怕是还在朕之下,怎么对付?”
“属下无能,这等机密没探查到。” 灰衣人惶恐地伏了下去。卫从容腻味地看了他一眼,挥了挥手:“罢了,你先去吧,过会儿开拔。”
他在窗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外面人来人往的忙碌,他们在运着些什么东西。从关内运到关外的平原上,在那里建了一个不算太大的仓库,一趟趟地往里面搬运。
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卫从容微微眯了眯眸子。
两边准备充分,静待战鼓声响起便疾速冲锋。
关内的空城之中忽然响起了达达的马蹄声,看守城门的人一看来者脸上的森白面具以及身上的灰色箭袖,立马打开了城门——这样的打扮定是鬼面里的人,不作他想。
那人正是披星戴月赶回来的九献,他一路顺风顺水的完成了主子交的任务,现下要重返卫从容的身边了。
九献眉头紧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打心里觉得非常着急,似乎有什么现在不完成就再也来不及的事了一样。他骑马到了军营里之后赶忙将马交给了一边的小兵,足下轻功暗显,便往主帐那边狂奔。他跟随卫从容多年,对他布兵排阵的习惯一清二楚,即使从没来过这里也知道主帐会在何处。